第79章

第79章

许多年后,当我走进历史的回光,跟随神奇的文字和古老的遗物回到昔日时,我才发觉,视线的尽头正闪烁着无数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它们如点点星尘,曾被我埋藏在记忆的深处,如今高悬在这安详的夜空。

“它们正散发着或明或暗的光,为我指明了回家的长路。”写完这一段文字,他拄着下巴读了一遍,然后看向窗外的夜空,良久后才又提起了笔。

这一切该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呢?就从那一天吧,我记得那是个自由的傍晚,是正值年少的他在黑夜来临前做出选择的那个傍晚。

“……砰!”

言子临揉着后脑勺,嘈杂的声音灌入耳中,他一点点睁开了双眼。身旁的行李摇摇晃晃,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他下意识问向坐在右边的板寸头少年:

“付说,地震了?”

“你头撞到椅子背了。”付说一脸幸灾乐祸,假意叹息道:“果然一离开训练班,你就松懈了。”

“哦,是吗?”言子临回以一脸无所谓的神情,“松懈就松懈吧,反正比你这个垫底的强就够了。”

“我只是在前二十名里垫底,”付说撇了下嘴说,“在整个五百人训练班里,这成绩还不算优秀?只要你松懈一个月,我保证能打得你心服口服!”

“他说一个月就能打得我心服口服,”言子临戳了戳左边的青年,“卡洛斯,你信吗?”

“我不信,除非奇迹发生。”金发黑眼的卡洛斯用同样的语言回应道,“我诚挚地建议你换个目标,小悦。”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付说毫不意外地摇摇头说,“卡洛斯,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叫我小名了吧?”

“可以这么说,”卡洛斯笑了笑,“我们三个还有桑尔,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度相见……终究是在一间宿舍里度过了三年的伙伴啊。”

“是呀,三年时间转眼就过去啦。”付说像个不倒翁似的在座位上晃啊晃,“……灰土之上,多多保重啊。”

“你们也是。”卡洛斯站起身来,不远处的列车汽笛正发出召唤的嗡鸣。他走了几步,忽又停下,转过身来一字一顿地说:

“灰土之上,一定要多多保重。”

“一定。”言子临说。

“一定!”付说大喊,“再见!”

金发青年的高大背影愈来愈小,最后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言子临擦了擦眼睛,朝右边望去,不禁逗趣般笑道:

“你哭了?”

“没有。”付说眼睛周围泛起一圈浅红,本就偏清秀的五官此刻显得格外柔和,“你看错了。”

言子临也不理会他的口是心非,自顾自说道:“我们也要回到故乡了,坐上了列车,就意味着新的生活和工作……到时候,可就回不去了。”

“我知道。”付说眼神还有些空落,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们的列车还要多久才能来?”

“快了。”言子临用确定的口吻说,“再耐心等一等,毕竟我们的故乡是灰土‘九大城’里最东边的那座,离这里最远。”

“要回家了。”付说轻声重复了几遍,转头看向言子临,问:“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回故乡?以你的成绩,六大兵团都向你发出了邀请,你要是答应了他们,就能去到最繁华富足的‘秘银城’,那时候你几乎就再也不用考虑灰土上存在的各种危险了。”

“你不也是一样?”言子临说,“虽然老说你是吊车尾,但你好歹也是男生第十名、总排名第二十,到哪个兵团都是香饽饽,你为什么要回去?”

“我的妈妈、兄弟都在老家。”付说挪了挪身子,“你不一样。”

“你很希望我去秘银城?”言子临搓着手说,“可我既然已经想好了,就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理解。”付说点点头,忽然指了指远处,“列车来了。”

“走吧。”言子临说。

钻进了车厢,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号,两人便挨着坐在一起。付说靠近车窗,他的手在侧壁上轻快地摸来摸去,眼睛朝窗外希冀地张望着,嘴角不知不觉间噙起一缕笑容。

言子临环顾四周,观察着车内的你你我我,视线绕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对面的青年身上。他看向那个瘦削单薄的便衣青年,那青年顺着这目光,也看向他。

“你旁边没人吗?”言子临问。

那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不知道。”

“或许是有事没能赶上,”青年又说,“看你的模样,你是训练兵?”他的目光落在言子临左胸的标志上,那是一块圆形盾牌,中间燃烧着一缕新生的火焰。

这个标志对应的是六大兵团中的“初耀之火”,该兵团一方面负责训练新兵,一方面负责维护“秘银城”的治安,而隶属于秘银城的治安兵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这座列车上。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言子临说,“车上的训练兵又不止我一个。”

青年一时语塞,他略显捉急地抓抓头发,似乎是想找个话题聊聊,以解决孤身一人的烦闷,可这一副瘦削的书呆子模样,显然并不善于言辞。言子临有些好笑地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要去哪儿?”

“陈咏,”青年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他的名字,“我要去长河城,你呢?”

“我也要去长河城,”言子临也在空中比划起自己的名字,“我叫言子临。”又道:“车要开了,你没有同伴吗?如果有同伴,他可以坐你旁边,就不用分开了。”

“嗯。”陈咏点点头,却不再说话。言子临感到有些无趣,他转过身子,看向座位背后,几个人正在热火朝天地打着牌,周围还有数道观战的目光。

言子临看了一会儿,等到胜负已分,他才戳了戳最近那个军装青年的肩膀,笑道:

“楚烈,你又输了。”

“输就输嘛,总比你旁边那个‘虚空赢家’强。”楚烈不以为意地笑笑,“你打牌吗?我看你玩。”

“不玩,”言子临摇摇头,“都几年了,你还拿那绰号开玩笑……算了不说这个,你回长河城之后准备怎么过?”

“等分配呗,反正我成绩摆在那里,肯定不会没人要。”楚烈说,“我可是第16名,虽然没你高,但比付说这个吊车尾还是强不少吧?”

“你啊,五十步笑百步。”言子临摇头轻笑了两下,便没再开口,因为对方的牌局又开始了。他转过身子,看到付说正把脸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飞速向后的风景。

他还记得刚加入训练班的时候,付说也是这副模样,好奇而懵懂。

那时,训练场内,一排排少年男女站姿笔挺,右手紧贴在左胸前,他们的神情庄严肃穆,灼灼的目光齐齐向前。

前方是一尺高的小台,台上站着新兵们的教官。教官身后是兵团的一众高层,其中还有那位在灰土上久负盛名的总兵团长。

少年们身着浅灰色的正式队服,后背印着兵团的初耀之火标志,代表着新生的星火,为灰土带去温暖和光明。

不过,在付说的回忆里,那次训话可不算美好。他实在没想到,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他就被人用“虚空赢家”的绰号叫了三年。

兵团的军礼,是将右手紧贴在左胸前,食指和中指伸出,其余三指屈起成拳。

——伸直的食指和中指,指向头顶的天空;屈起的另外三指,代表着胸膛燃烧的鲜血。

彼时,新兵们将以头顶的星空和胸中的鲜血庄严起誓,这本是个豪情万丈的时刻,可付说却鬼使神差地行错了军礼——他的食指和中指没有并拢,而是张开的,形成一个“V”型手势。

II型的“前进”手势被他做成了V型的“胜利”手势,这样的低级错误被总兵团长一眼发现,于是付说自然而然成为了众人的笑料,还得了个“虚空赢家”的绰号。

在旁人眼里,这只是一桩轶事,顶了天不过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事件的主角付说却连续几夜都没睡上好觉。他在训练班里也没几个朋友,要不是还有言子临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他真不知道彼时的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正是在那个时候起,他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时时喜欢张望远处的天空,对墙外的世界充满了无边的好奇。他深知自己天赋一般,因此只能用数倍的努力来证明自己的胜利并非虚无。

“子临,”付说轻声问,“你说,我们现在回去,和当初来的时候……似乎并没什么区别,是吧?”

“是的。”言子临说,“我们什么也没有带走。”

他将视线投向车窗,玻璃中映出一个器宇沉毅的青年的浅影,那人有着纯黑的头发和眼眸。“留下来的人占了九成以上,说来有趣,桑尔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如今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别提他了,这家伙当初加入训练班,不就是为了去秘银城内地过上好日子吗?”付说笑骂了一句,“真是没志气啊。”

“那你说,怎样才算有志气?”言子临笑道,“拯救全人类?”

“我不知道。”付说说,“我只知道,灰土外面或许存在着那么一个世界,那里有着蓝色的海洋,还有干净的天空,高悬的炽热的太阳……传闻就是它在发出金色的光。”

“听上去很美,”言子临说,“可那只不过是传闻罢了。”

“也是。”付说笑了笑,“有谁到过灰土外呢?”

他们的话语突然停住了。不仅是他们,车内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似的,打牌声,下棋声,谈话声都纷纷归于寂静。人们把视线投向窗外,天空的一角不再是常见的灰白,那里折射出了金黄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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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群星闪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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