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等等,是什么声音?”但公子纠没有接过公子康的话来进行思考,他的语气更加慌乱。
“声音?没什么声音啊。”
公子康闻言,着重听了周围的声音,一无所获,他正打算转头劝慰公子纠放下疑心,却看见他身侧最近的一名亲信指着他的脸,脸色煞白,嘴唇不停地犯哆嗦。
真是没用。公子康这么想道,好歹也是见过几次鬼门关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怎的能这么胆小?他当即准备责备两句,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转头。
亲信的声音在公子康耳边响起:“公,公子,安平君,他,他过来了。”
为时已晚。
“感觉脖子凉凉的。”公子纠笑着和公子康对视,然后他也没能低下头去看个究竟,只留下一句话,“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你帮我看看……”就被田昌意像对待一根摇摇欲坠的木柱那样一手给推倒在地。
“那是……血。”公子康本能地回答,但他那位同父同母的哥哥已经永远听不到这个答案了。
就那么转瞬间,田昌意就越过了重重包围他的罗网,一举越至公子纠的面前,将公子纠斩杀在公子康的眼下。
“怎么回事?明明,还有这么多人的——”公子康费解极了。
“这不是战场,不是说杀的越多越好,只要把重要的人物杀掉……就是你们本来想的擒贼先擒王,不巧,刚好我也是这么想的。”田昌意在这时候还有心情好好回答公子康的问题,“机会总是转瞬即逝的,在你们盯着我看的时候,我呢,这双眼睛,也在时刻关注你们的动向。”
“虽然你们人很多,但能够同时对我发动攻击的寥寥,也许你在让他们围杀我的时候应该多加一句。”田昌意像是沉思了一下,最后伸出食指将剑刃上浅色的一层血液抹去,“太挤的话,一个人要是摔倒了,其他人很容易跟着一起倒的。我本人,对攻人下盘这件事还是有几分自得,幸好你的人并不是全都穿着盔甲,我倒是可以大胆这么试一次。目前来说,我运气还不错。”
田昌意笑了一下,然后,她的剑尖往下滴了两点血。
王位是富有诱惑性的。
只要坐在那里,就可以让他人跪倒在自己的脚下,不论是什么样的欲望都能够得到实践,但只有坐在那里的人才知道,除了权柄带来的尘世的喧嚣之外,永恒不变的,只有沉默与无情之间,吞噬一切的孤独。
公子康的死让在场的叛军立时失去了主心骨,田昌意执剑环视了他们一圈,这时候,久经沙场的士兵和初入此道的新人都是一样的做派,所有人就像脚下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甚至唯恐呼吸声过大会让自己的存在过于突出以至于丢掉性命。
朗朗晴空之下,只剩下朝露殿的火焰还在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
田昌意迎着火焰,走到朝露殿的台阶之上,有些因风扩散的火苗因为她的距离过近甚至飘散到了她的头发上,些微的发丝被烫的蜷缩了起来。
“公主殿下,您没事吧?”田昌意面向眼前人,微微俯身说道。
“还,还好。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待在着火的屋子里了。”公主目夷用袖口掩着面,小小地干咳了一声。
“我以为朝露殿着火了后,您会去不相邻的别处暂避呢。”
“别说这种明知故问的话,朝露殿着火,我要去哪里都是要先从殿内出来的,现在看起来,我没有提前跑出来给你拖后腿。不过,竟然敢烧我的寝殿,真的是好大的胆子。告诉我,这次造反的是谁?”
“公子纠和公子康,但应该不止这些。”
“为难我拿自己作饵,竟然没有全部钓出来。算了,公子纠和公子……吕静,闭上你的眼睛。”公主目夷说着也看到了眼前的状况,她当即向身后尚有两步远的九岁孩童发布命令道。
“啊?嗯,是,公主殿下。”
这位小公子也是极为听话了,神色上还充满了不解,但在公主目夷看过去时,他已经闭紧了双眼。
“这样啊,你都杀掉了啊。”公主目夷倒是对还在场上的残党无甚兴趣,她能看见的尸体,不用田昌意向她指认,她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公主殿下,我是不是,做的有些过火了?”田昌意少见地有些迟疑的说道。
“真稀奇,你还会征询我的意见。虽然不是一起长大的,我跟他们也就见过一次面,但是我们身体里流动的部分血液是相同的,这个场景看过去,我那有些没用的良心又要开始蠢蠢欲动了,不如说你做的很好。谢谢你今天保护了我。”
“这是在下的职责。”
“今日曲宴的规模甚大,且不管他们如何势力滔天,从调离我的人到让巡逻的禁军不要靠近这里,他们至多能有两刻钟的时间,算算时间,再有一会儿,那些负责收拾的家伙就要来了,我想你和我得统一一下说辞。”
“统一?这位马服君的小公子也要……”
“人生偶尔还是需要一些善意的谎言才会使人快乐,这取决于他的选择。但不管怎么样,公子纠和公子康都是父王的亲子,倘若我没有遇到生命危险,田昌意,你都没有权力杀掉这两个人。”公主目夷右手按住田昌意执剑的右手,“你有拿剑要挟人的经验吗?待在太子哥哥身边那么久,怎么也见过几次太子哥哥被人这么要挟过吧?”
“公主殿下,我……”
“不会也没关系,我教你。嗯,先这样把剑架在我脖子上,注意让剑刃的边缘贴近我的皮肤,不要太用力……”公主目夷像是摆弄着一只木偶摆弄着田昌意的身体,她钻进田昌意的怀里,最后她侧了一下头,随即神色微变,“忘记你这柄剑是很锋利的了,看情况这个伤口没有半个月以上是没法指望恢复了。”
红色的血液将公主目夷的前襟几乎是要浸透了,这样的出血量可一点儿不像本人口中休养半个月就能指望恢复的伤口造成的。
“公主殿下,请不要说话。”田昌意似乎是要甩掉剑上的血滴,但转腕间,她仅是从袖袋里拿出一条较为厚实的帕子递于公主目夷。
“唔,谢谢,帮大忙了。”
公主目夷接过来折了两折,右手使其覆盖着伤口全貌,在田昌意眼中,公主目夷右手长袖滑落,那一截细腕还真的是白的晃人。
“话说……”公主目夷说了两个字就住了嘴。
“怎么了,公主殿下?”
“你还真有些大剑豪的风范呢,面对这数百人的围攻,还能不费吹灰之力杀掉他们的头领,甚至你身上一点细小的伤口都没有——难道章子的后代都是那么厉害的人物吗?”
“公主殿下,这就是您少见多怪了,听说相国门下的食客个个都有翻山倒海之能,去那东海随手捉只蛟龙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向来认为那些人里十个能有一个在相国遭难时不投他家,都是相国他祖辈积下来的福气,真亏你真的信那些传言。”
“因为这样的传言相信起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公主殿下,要知道,这样厉害的人物,我们宫中许多年都不曾有过一个呢。”田昌意将剑回鞘,按剑答道,“看,公主殿下,我们的救援来了。”
“那盔甲,是殿前司的人……”
齐国宫中禁军仿前朝旧制,分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前者资历较新,后者资历较老,按资历来算,田昌意应该属于前者,但看田昌意的表情,田昌意和这些人并不熟。
殿前司的人一来便是看见了两位公子的尸体,为首三人围着那尸体商谈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人径直向朝露殿前依次站立的三人大步走过来。
如果有什么让人感觉来者并非是普通的军中将领——那就是这位看起来反而比他们中任何一位都要青涩以及不稳重,近弱冠之年,却是比先前马服君的小公子向田昌意和公主目夷问路时的样子还要紧张许多。
“你,你们好。”发言也是奇怪。
“你好。”公主目夷道。
“那,那个,非常抱歉……”
“嗯?”
“就是……好像是今天我们守备不力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好意思。”
“所以你是专程来向我道歉的吗?小指挥使?”
“不不不,我不是指挥使大人。算了,还是你来说明吧,赵都头。”少年一看到走到身边来的一位年长他十数岁的将领,连忙呼救。
“小弟弟,你在这方面还真是没用啊。”被称作赵都头的将领叹了口气,才直面公主目夷道,“各位,卑职自赵地来,有氏无名,唤卑职一声赵都头便好,他是李德,卑职几个是应诏入宫的武胜军的军士,如各位所见,出身粗野,没怎么见过世面,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海涵。另外,可能这么问有些不合适,但是召卑职们进宫的正是躺在那里的两位公子,卑职虽然有些猜想,但还想请各位为卑职解惑,不知各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