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立如的故事（六）

邱大成揣着焦公礼开具的“介绍信”，上了去苏州的船。这个世界的船又小又慢，行驶在湍急的江流里，颇有些颠簸。本来就很疲惫的邱大成经过这一番劳顿，身体越发虚弱。到了苏州府治下太仓的码头下船，恨不得立刻找个旅店住进去休息几日。但是他不得不撑着走到苏州城，找到金龙帮苏州分舵。舵主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人命，却没有说什么，核对了介绍信无误之后，打发一名亲信带人送他到崇明岛上任。

送行的人都很健谈，一路上不住地向邱大成介绍苏州分舵和崇明堂的基本情况。原来崇明岛上不仅有金龙帮一个帮派，江北南通州一带的静海帮、煮水帮，江南松江府一带的海沙帮、咸水帮，都是专门做海上生意的，或者贩卖私盐，或者贩卖海外货物，都在崇明岛上有一股势力。这些帮派之间的争夺相当激烈，崇明岛上并不太平。邱大成不免暗自叹息：“我只道朝廷只重农耕不懂海洋的价值，谁知百姓中从来不缺高人智士。这个香主怕是不少操心费力的，只怕我未必能撑得住。若是哪日莫名其妙地被人黑吃黑了，找谁叫冤去？便是我拒婚得罪了焦公礼，逐出门墙也尽够了，何必玩这手借刀杀人？”如是想着，脸上不免有些凝重之色。

有人看出邱大成脸色变化，只道他担心这副担子不好挑，忙将崇明堂的来历说了一回。只因当年倭寇肆虐，那时的金龙帮帮主是个热血好汉，召集一群绿林同道在长江口血战一场，折了不少豪杰。战后清理战场，但凡能辨认身份的尸首，都由金龙帮买了棺椁装殓，护送回乡安葬；伤痕过大以致不能判定归属的，便在崇明岛上就地掩埋；还有些沉入江海无法收尸的，也在此处立了衣冠冢。“烈士陵园”建成之后，金龙帮留下数名帮众，专司守墓祭扫，于是便有了崇明堂。当年静海帮等帮会也曾与金龙帮并肩作战，实力颇有损耗。见金龙帮在崇明设了堂口，不免担心日后金龙帮在此做大，不利他们的生计。当时因为种种缘由，金龙帮帮主最终与诸帮盟誓，崇明堂帮众至多二十人，只管祭扫坟墓，岛上其余大小事务一概不问。

还有些话没有直说，不过邱大成也听得出来——自从崇明堂成立之后，打发到这里的香主和帮众都是既没能力又没抱负的人，才能不招灾不惹事地过了这么多年，当然，一旦来了崇明堂，也就没有了在金龙帮“发展”的前景。目前在崇明堂“高就”的，算上邱香主也不过十七人。另外的十六人都是苏州分舵属下各堂口不愿意安排的人物，由帮主从南京直接派遣过来的，只有邱香主一人而已。

好在邱大成对此并不在意，到“烈士陵园”拜祭过，邱香主正式上任。崇明堂的人虽少，少不得也要凑一桌酒宴，给新领导接风吸尘。不想接风酒才喝完，邱大成便因为舟车劳顿病倒了。大夫的诊断是：“曾经受过重伤，没能及时补养，更兼劳累过度，已经成了虚弱的症候。今日舟车劳顿，病势越发沉重，须得长期调养，不宜过度操劳，否则将有性命之忧。”

邱大成撑着病体主持了一次民主选举，从十六名帮众里选出了一位代理香主，打发人到苏州走了一趟，将这里的情况的应对方案报与舵主。舵主深知这个差事没甚么要紧，痛痛快快地准了，又叫人带话给邱大成，叫他安心养病。谁知才过了一个多月，南京那边忽然传来消息，焦公礼被人杀了。这当然是金龙帮的大事，各处分舵的头面人物少不得都要往南京吊唁，也要借此机会推举新任帮主。按照邱大成的职位和级别，他本来没有这份资格，但苏州分舵舵主体谅罗香主是焦帮主的弟子，特特地打发人来崇明岛，看邱大成能否一同去南京奔丧。

代理香主接待了“上级领导”，寒暄了一番，将他带到邱大成的病床前。邱大成明明知道焦公礼会死在太白三英手里，却不得不装作一无所知，用最声音急切地询问焦公礼去世的详情。那人只知道焦公礼是死在家里，南京方面认为凶手是闵子华。邱大成知道此时他应该嚎啕大哭，这才符合这个世界的人们的逻辑，但是他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好扯着嗓子大喊“报仇”，做要翻身下床状。守在床边的人们听着罗香主的声音有气无力，连床都起不来，忙劝说邱大成好生休息。舵主的使者眼看邱大成不能行动，赶紧回去向舵主报告去了。

尽管没有接到去南京参加追悼会的通知，邱大成还是按照这个世界的习惯，叫人预备了香烛纸马之类，扶着他到崇明岛最西端，向着西偏北南京方向祭了一回。他的住处离岛西端有些远，来回折腾了一回，病势越发沉重。

在床上躺了一个来月，苏州分舵派人来传达了金龙帮高层会议的“精神”，说是焦系弟子吴平并焦公礼之女焦宛儿等人立誓报仇，已经北上追杀闵子华去了。金龙帮的日常事务，则由原任副帮主——焦公礼的师弟高公义代理，高公义为此从凤阳迁至南京，就住在大功坊的一处宅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