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身死暮城(2)
千钧一发之际,平地忽的现了一道仙障生挡在我身前,光华四溢的仙力之下,那水柱瞬间被击散。
“仲伯?父亲!”我惊喜的发现眼前的人,正是我期盼已久的那张和善的脸庞。
“你个臭丫头,让你别出来别出来,你就是这么不听话”。他还是老样子……上来一通数落,和蔼可亲的脸盘像张刚出炉的大饼,倔强的两撮胡子翘起的造型令人发笑……不时用自己的仙力与那化蛇纠缠,另一面在这种时刻又办了个鬼脸对我开始唠叨起家常来,之间还夹杂着厉声的训斥……
我狂汗,没成想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依然不改本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精神分裂……真是……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第一次觉得他骂我我竟然还会如此欢喜,只双手环着他的脖颈撒起娇来。
“傻孩子,你……”仲伯面上一团慈爱分神与我说话,谁知脚下一个不留神步履晃荡,手中的剑竟被那化蛇蛇尾环环缠住,竟分分钟失了先机。
化蛇稍微用力一甩,仲伯连人带剑便被甩出去数丈开外。
“仲伯……”我眼见他在我面前受了伤却毫无二法,只一心企图用着我的呼喊吸引那化蛇的注意,然并没有什么用处。那蛇全然听不到我的叫喊,仿佛被激怒了般又向已然倒地的仲伯飞了去。瞬间,擎天的水柱将仲伯托起直直的悬在天上,如同砧上鱼肉。化蛇用蛇尾擒住他的腰用力一缩,一口鲜血从他唇边涌出,脸上红胀之余乌紫发青……
“仲伯……”我只觉体内五脏六腑崩裂般疼痛,舒尔眼角泪如雨下。我飞身一处破落的仅剩几张片瓦残存的墙头隐秘处,匆匆将那孩子安置后便极速起身向那怪物袭去。“我要杀了你……”耳边是自己从未有过的这般痛彻心扉的嘶鸣,“我要跟你拼了”,我被彻底激怒。
正在此时,空气中却隐隐飘来一阵愈发浓烈的清香,恍若迎风菡萏翩然叶上,与此时肃杀十分不搭。我迟疑了片刻,只闻一声流水溅玉般的声响——“哈哈哈,你们这些小仙,平日里不好好研习仙法,此时可知道关键时刻仙术的厉害之处了吧。”
远处一阵清朗的话语,声音好似透过雨水织就的水帘子传了过来般,盘旋跌宕层次分明犹如叮咚灵泉般清冽,更远处,见一名青衫男子从空中飘然而降。
他眉清目秀,暗黑色的长发未绾未系随意的披散在身后,飘逸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周身自带一股仙气,似女子般的叶眉之下镶嵌着一双有神的淡蓝色眼眸,眼角却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夹着几分媚态自成风流,手中一把翡翠镶嵌的绸缎扇子,悠然自若波澜不惊。
此刻他正淡定从容,不急不慌的对着我们浅笑。
我心一颤,疑虑之余不禁苦叹:莫非这高深莫测阴晴不定的的人物都喜欢这般对人笑作为开场?那妖狐也是这般……
停,言归正传,且不知是敌是友啊。
话说这番一闹,那化蛇果真也对他起了兴趣,刹那间蛇尾一松朝他去了。行至半空,蛇尾忽地生出一根毒刺,从侧面向青衫男子击甩了去。那书生模样的人面不改色折扇一挥,一道凌厉的青光划过,化蛇晃身一躲左右不应,继而又一道青光,只听轰隆一声,化蛇从天坠地,倒地之后生息全无!
——这前后只消不过半炷香的光景,那化蛇竟倒地死了?
我当真大开眼界!
“你,你是何人?”我支支吾吾不知为何却紧紧护着胸前向他道着,(事后想起每每至此都悔不当初)顺势跑去仲伯身侧将他扶起。
男子缓缓从天而降,立住之后十分讲究的撩起自己的袍袂,避过地上的污水徐徐走到我跟前。他眼珠微微一动,恍若玉落陈墨般瞥了一眼被我安放在一旁的孩子,嘴角含笑斡出两个梨涡,忽的伸出那如玉葱般的手指似是施了个决。
嗯,转眼间,那原本被我安放的落单的孩子凭空没了。
我大惊,“你是何人?你对那孩子做了什么?”许是声音太大,一旁的小蝶也被惊醒。她捂着右臂趔趄着走来,黄色衣衫破了一大洞,额头处乌黑发紫泛着血迹神志恍惚间,义无反顾的挡在我面前。
“不许伤害我主人。”
那青衫男子淡淡笑了笑,眼梢都不抬一下,全然间并不理睬,只伸出手来在昏死过去的仲伯鼻息前探了探,漂了句。
“并无大碍……”
见他这副做派看来并非歹人,我心下才刚刚安生了些,且正欲开口追问,不料却又听得那地上气尽的化蛇忽的一声巨嚎……
生生间,它竟死而复活拔地而起!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尾上毒刺再次向众人刺了过来!
情急下大家纷纷束手,眼见那毒刺即将要活生生刺穿了我……
不!是仲伯!
我看见了什么?
生死攸关之际,已然昏死的仲伯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浑然挡在了我的身前!那原本在我身上的毒刺在他身上穿胸而过!
化蛇脸上一阵淫笑,直勾勾望着我们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毒刺极速拔下……如柱的血从仲伯胸前喷溅而出,我眼前一片殷红。
“仲伯……”我飞身上前用手捂住那伤口,然鲜血仍汩汩流出,红了我的手,红了我的裙,红了整片天,红了整块地……汪泽都有了颜色。
青衫男子这才极速挥动着那把适才本可以扭转乾坤的扇子,扇子转眼幻变成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他腾空跃起,凌空一剑生生将那化蛇人头砍下,直直的,直到那无头的身子停止了抽搐,一切这才尘埃落定。
“这怪物竟然如此狡诈。”他终于开口说了句完整的,我能听懂的人话。“那化蛇也是上古妖物,尾上毒刺上仙尚且经受不起,一旦中毒法力全无,仙骨尽失,而你的父亲只是一届地仙,身重此毒,怕是要灰飞烟灭了。”他看了看仲伯,说的不疾不徐,手中宝剑不知何时已恢复了折扇的原貌。
“你说什么?”我被直直掏了心窝般忽的大声咆哮,“仲伯不会死的!仲伯不会死!”我声嘶力竭对那人狂喊,一个劲的摇着头,望着他,世间怎会有如此冷漠之人?
我紧紧握着仲伯逐渐冷却的手,“镜汐,别怕……”气若游丝的仲伯忽的睁开了眼睛,他对我笑了笑,也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些。“镜汐,不要怨恨。仲伯喜欢看你笑……”他干咳了两声,眼角的沟壑擎满了泪水,“你记得,以后仲伯不在了,你也要记得,笑着活下去。”
我只拼命地点着头,恨不得将脖子扭断。“仲伯,仲伯,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我们这就回去镜汐雪苑,我们这就回去,镜汐以后再也不顽皮偷懒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你答应镜汐,你一直陪着镜汐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放肆的哭着苦苦哀求着仲伯,从来没有这般这样恳切的希望生命能够像此刻一般可以永恒。
仲伯抬起一双笑成月牙的眼,粗糙的掌心再次缓缓拂过我的额头,平静的脸上似乎流淌着无尽的满足,雨水打落在他的睫毛,泪珠雨珠一片混沌。
“傻孩子……”说完这句,他闭上了眼睛,像往常一样,只是再没睁开。
我只道后来,那昆仑山凌云峰上下来很多衣冠楚楚打扮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大袖一挥把那化蛇变得如手掌般大小,继而行云流水般把装进一个袋子,用了不到半盏茶功夫,他们逼退了洪水,功成身腾云驾鹤退返仙山。
而这些,都是后来小蝶告诉我的。
我脑子里关于那天的记忆,除却风清云静后翔云旭日,风影高低,再不想记起任何事。
“镜汐,你要好好的,莫要复仇,莫要心生怨恨,你要快乐,要笑着活下去。”仲伯于我的话,恍若咫尺又似隔世。
在那个四处是水的日子,四下泛滥成殇的小城中,三万年来的我第一次尝试到失去的滋味。
何为失去?时不待人,来不及相聚,我便和仲伯阴阳相隔。
无能?无奈?无果?
哪位神佛皆言轮回辛苦枉为人?身为神仙又能怎样,还不是悟不透这生离看不穿这死别?
花月再无人影,曲终毕竟人散。
无能使我见他惨死,无奈使我任他灰飞,无果使我至死不知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仲伯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似以往一样,一觉醒来,他仍然会风雨无阻的出现在我的闺房里眉毛一挑和煦一笑。
镜汐,起床练功了……
天放晴,露出久违的湛蓝色……一朝一宵万种悲伤,一转一念千种离愁。
冰冷的蓝透骨,惶惑的纯入心,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什么都不曾留下,唯有心底一颗恬静苦涩的泪。
过去的三万年,韶华谢尽般在我眼前陨落……
花开过,如今,雪苑的,断然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