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

追光

而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人,只能是......

想到这儿,席砚卿一个屏息,颤抖着手指,将这个电话号码回拨过去。

“嘟、嘟、嘟......”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着......

他狠狠攥着手机,指节泛白。

在响了七声之后,电话终于被接起。

对面传来一个乡音浓厚的男音,言简意赅道:“哪位?”

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席砚卿眼角猛地一抽。

他尽力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嗓音莫名带了丝哑:“你好。是这样,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你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我这一天打的电话多了。”电话那端传来有点不耐烦的声音,好像正在忙。

席砚卿怕他挂电话,只能直入主题:“看电话来源地,你是朝歌本地人吧,那你应该知道UN商场,展墙的右下角有个网址。”

电话那端窸窣几秒,好像是到了一个安静点的地方,“这个我当然知道,怎么了?”

席砚卿克制道:“那个网址的谜底就是这个电话号码,所以我想问你是怎么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的?”

“答案?我不知道答案啊?”迟疑几秒,手机那端突然传来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叹,声调也随之提高几许,“我想起来了!你说这个电话是你两点多接到的是吗?”

席砚卿嗯了一声。

“那时候我拉了一个客人,路过UN的时候,她借过我的手机,应该是她给你打的电话。”说到这儿,接电话的人莫名兴奋起来,“所以说,这个问题终于有人知道答案了吗?”

席砚卿心脏狂跳,“借你电话的人是不是个女孩?”

“是啊,长得特别漂亮,说话声音也好听。”

“她去了哪儿?”席砚卿声线变冷,眉眼间似染上一层冰霜,寒得彻骨。

手机那端静默几秒,然后传来一个地名。

-

一个小时后,远郊墓园。

怕因为不熟悉路而耽误时间,所以席砚卿直接打的出租车,车一停稳,他就飞快地下了车,心无旁骛地往山上跑。

这座墓园建在半上坡,上去至少得二十分钟。

此时夜黑风高,山路曲折悠长,却无一盏执灯的烛火;下午下过一场暴雨,不少地段泥泞不堪,稍不留神就会滑落到两侧。

月亮孤零零悬在夜空,婆娑树影将其割裂,目之所及,皆是一派阴森寒寂。

他疾步奔跑,成为这秋夜中,最义无反顾的一袭孤影。

这夜星月都吝啬,只肯赏赐人间一点清辉,疏离单薄。

让他辨不清任何。

他只能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凭着那一点儿稀疏的光亮,一边奔跑一边叫她的名字。

二十分钟后,他终于抵达墓园入口处。

如他所料,大门已经关闭。

他只得原路返回。

天边月色又寥落几许。

他下山的步伐,愈发沉重。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席砚卿又给池漾打了一个电话。

可手机那端冰冷的提示音,打碎了他最后的希望。最开始的“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到现在已经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种无力感拉着他,深深地往下坠,但他又必须强迫自己昂扬起来,去找到她。

当下的重中之重,是要先找到她。

由于奔跑太快、出汗太多,他的衬衫紧紧贴在后背,晕出一滩斑驳汗迹;泥泞的山路走一遭,他的裤脚又脏又湿,鞋更是早已经内外湿透。

活了这么多年,这是他最狼狈的时候。

可他,却没有任何心思去顾虑。

他只想,赶紧找到她。

她既怕黑,又怕下雨。

这里又是墓园。

......

她在哪里?

她怎么办?

她会有多害怕?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几滴雨滴落在席砚卿的鼻尖。

这预示着一场雨可能说来就来。

他上一次经历这么惊慌失措的时候,还是在清水县。

而如今,如出一辙的困境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但能够利用的条件远远不像上次那么充分。

这里远离城区,又值黑夜,没有可以帮忙的人手,更没有可以在短时间内找到的光源。

无声又黑暗的世界里,他究竟该怎样给她安全感,给她释放他正在寻找她的信号?

让她敢于跟自己呼救?

风驰电掣间,一个想法闯入他的脑海。

他拿起手机,给萧洛则拨去了一个电话。

接通的瞬间,他沉着嗓音,字句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直入主题:“不要问为什么,按我的吩咐做。第一,UN商场顶端,有一套从未启用过的灯光照明装置,现在马上联系工作人员全部打开,我不说关绝对不能关。第二,替我联系烟火设计团队,所有烟火在今天提前放映,放映地点有两个要求,一是确保远郊墓园可以看到,二是在能够到达的最近地点,最快放映。第三,增派人手和车辆,现在马上往远郊墓园赶。”

他有条不紊地说完需求,为了保险又加上一句:“萧洛则,你总说想找机会报答我,这次我给你机会了,你不能让我失望。我手机电量有限,先这样。”

说完之后,席砚卿就挂了电话。

他手机电量所剩不多,他还有更重要的用处,那就是拿来照明。于是,他把手机调整为省电模式,打开手电筒准备重走一遍上山的路。

-

“不要!不要!不要!”

梦魇太可怖,逼得做梦人尖叫着,从中惊醒。

可是,梦醒之后,目之所及的现实,却依然惊悚骇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泥泞湿滑的乱草丛生、和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寂静。

发烧、缺氧、失聪。

三项病症,像是疯长的藤蔓,死死地扼住了池漾的咽喉。

还有被冷雨侵蚀的疼痛,拉扯着她的双腿。

黑暗、雨夜、墓园。

单拎起一个,就足以让她致命。

意识到自己身陷何种境地之后,池漾认命地想:她的生命,可能真的要溺死在这个夜晚。

她突然泄了气。

她真的,不想再抗衡了。

不想再与回忆抗衡,不想再与秘密抗衡,不想再与死亡抗衡。

不想再扛着枷锁,去度过这一生。

可是,如果真的这样,她不会有遗憾吗?

会有的。

她还没有为叶澜庭和边之青尽孝。

她还没有看到云锦书站在他梦寐以求的领奖台。

她还没有等到叶青屿和江溯烟的合法。

她还没有等到蓝仲进一步的发展壮大。

可是,这么多遗憾里,最令人她无法释怀的是——

她还没有,成为席砚卿的妻子。

她陪伴家人二十年,陪伴朋友十年,唯独席砚卿,她陪伴他的时间,真的太少太少。

在这太少太少的时间里,又是他一直在朝着自己奔跑。

可她自己呢?

她微微抬眸,目之所及,夜浓得一望无际。

仿佛在说,黑夜这么漫长,哪里会有说来就来的曙光?

如同此刻的她,竭力想要挣脱梦魇和遗憾,可愈发沉重的眼皮,就像灌了铅一样,拉扯着她的倦意与痛感,狠狠往下坠。

她不受控制地,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零星一点雨落在她眼睫,她没睁眼。

片刻后,一道刺眼的白光狠狠刺激着她紧闭的眼皮。

她终于睁开眼来,循着光源仰头望去。

人生中一定有那么一些时刻,会让你蓦然失语。

她仰头望去的风景里,一道道耀眼夺目的光,不知从何处跋涉而来。越过高山与流水,越过楼厦与丛林,不遗余力地照亮在,她头顶的这片夜空。

只消几秒的时间,漆黑无边的夜,瞬间亮若白昼。

原本模糊难辨的景物,纷纷被蒙上一层泛白的清辉,似破晓的前奏,寓意黎明将近。

看到这一幕,池漾忽地笑了。

这是在做梦吗?

结果,还没等到她去确认,下一秒,更大的视觉震撼汹涌而来。

一朵赤红色的烟花于空中,绚然绽开。硕大夺目的花千树,纷纷簌簌地扑落,火树银花相衬,似要唤醒这萧索人间。

这夜空,忽地更亮。

池漾抬眸,本能地追寻着光的痕迹。

光却跟她捉了个迷藏。

火树银花、不夜苍穹,都不是谜底。

谜底藏在之后的光亮里。

只见刚才那朵赤红色的硕大烟火,如风过无痕般,瞬间消损。

夜空寥落几许。

可寥落的,只是一瞬。

下一秒,那一朵硕大烟火散落至更阔远的星河,分散成八盏连缀的星。

每一盏星,都以特定的轨道铺设开来。

池漾抬眸,于刹那间再次失语。

那八盏星,连缀在一起,组成的单词正是——

USTINIAN。

烟火燃放的寿命很短,她刚把全貌浏览,这八盏星,眼看着就要陨落。

可这次,预想中的寥落并没有出现。

连一瞬都没有。

因为另一轮新的烟火,已经升至空中。

一簇银白色的火焰,如火箭发射般径直升空,一眨眼的功夫,天空似魔法师,将其从一簇变成一簇簇,围在一起,最终构成了滑板的轮廓。

银白闪耀,似一条腕带,镶嵌于遥远的银河。

腕带既成,下一刻便是为其签字盖章。

银白色的滑板轮廓里,瞬间迸射出一串橙黄色的字母:COMPLETE。

这晚,在USTINIAN展墙即将拆除之际,这场突如其来的烟花秀,终于告知了所有朝歌人,那个一直没有得到解答问题的答案——

那个神秘网址的答案,是COMPLETE。

谜底揭开之际,烟火终于告一段落。

沉寂了一瞬。

可这沉寂,只是更澎湃乐章的前奏曲。

须臾间,赤橙黄绿青蓝紫,轮番上阵,强势袭击。

似要把这夜色炸裂。

池漾如沐在这片烟火下的所有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的夜穹。

砰、砰、砰......

嘣、嘣、嘣......

啪、啪、啪......

燃放的声浪高过一层又一层,池漾却像是在看一则彩色的默剧,心中的配乐全凭心脏敲击。

随声浪裹挟而来的画面,直接穿透视听。

夜空是画布,烟火是画笔,绘出三句沉甸甸的承诺——

MISS.CHI

MARRYME

MR.XI

池漾在心里把它们连成句:池小姐,嫁给我。

落款是席先生。

切切实实的承诺,用最浪漫的方式,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梦。

刹那间,她泪水决堤,泣不成声。

所以,他是来找她了吗?

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

你在这里不是孤身一人。

不要怕。

我在。

千树银花纷纷落,日月可鉴共余生。

她真的不再害怕。

她不要那些遗憾成真,她要让那些遗憾完满。

她开始呼救。

空荡的双耳里,循环震荡着独有她一人的声音。

直到一束光从她面前走过。

“我在这!我在这!我在这!”她音调瞬间提高几许。

不同于以往,这次,她的呼喊里,没有恐惧,没有迟疑,没有害怕。

只有。

向光而生。

和。

向生而生。

因为她知道,这束光背后,一定是为她而来的人。

于嘈杂的烟花声中,席砚卿终于捕捉到一个呼救的人声,于是他慌忙折返。

最后,在一个杂草丛生的逼仄角落里,他终于找到了挥着手的她。

两人于夜晚的白昼中对视。

只一眼,便胜过万语千言。

他蹲下身子,将光束照向她。

池漾逆着光,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顷刻间溃不成军。

她凝望着那束光,亲眼看着它,从无形的、抓不住的东西,变成了有形的、可以抓住的实体。

——因为席砚卿将他的手放在了光束下,做出了牵手的姿势。

他身后皓如明月,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沐在这束光源下,是极具诱惑的邀请,让她飞蛾扑火的沉沦。

终于,池漾抬起垂在身边的手,主动地、紧紧地、肯定地牵住了他。

席砚卿手掌施力,回握住她。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在无边的夜里,灿若白昼地响起——

“记住,这次,是你亲手抓住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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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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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一掠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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