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

依靠

她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隔绝了夜间的所有寒冷,于温暖的包裹中将她拉了上来。

上来的那一瞬间,她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伏在他肩头,放肆哭泣。

席砚卿紧紧抱住她,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还好。

他找到她了。

幸好。

他找到她了。

头顶烟花依然在持续绽放,一道道光束依然在发着光,池漾没让自己哭太久,就从他怀里挣了出来。一场死里逃生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我耳朵听不到了。”

席砚卿垂眸,她清冷面容,被雨水打湿,隐在璀璨夜幕下,似一只飘零久的孤舟。

看她这个样子,他的心也似这孤舟一样,深陷沼泽,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落。

他越想逃脱,却陷得越深。

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安抚般地对她笑,抬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我知道。”

他语速很慢,为了让她能够通过唇语读懂他的话。

“但是。”

“没关系。”

“我带你回家。”

池漾读懂了他的话,乖乖地点了下头。

席砚卿俯身抱起她,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往下走。

所有的恐惧与不安,在他抱起她的那一瞬间,纷纷落下帷幕。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像只被人捡回来的小猫咪,双手紧紧攥着他衬衫的前襟,身体微微地颤栗。

但眉眼间,明显少了害怕。

上一次,他为她点亮了灯烛辉煌的万顷河山。

这一次,他为她照彻了灿若繁星的无垠苍穹。

天地绚烂似白昼,他们穿梭其中,是日月认定的主人公。

十多分钟后,他们终于抵达山脚。

宽阔的公路上空无一人,处处透着初秋的冷寂。

席砚卿拿出手机,正要给萧洛则打个电话,突然之间一阵亮光,从盘山公路那头,直冲冲地掠入他的眼眸。

车灯屹立于黑夜,如旌旗卷舒,裹挟着一阵疾风,呼啸而来。

席砚卿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

池漾背对着公路,虽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但她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席砚卿的小动作。于是本能地抬高了手臂,帮他挡着眼。

看着她下意识的所作所为,席砚卿哑然失笑。

都这会儿了,还不忘护着他。

这姑娘,没白疼。

须臾间,十几道刹车声,混着空中持续炸裂的巨响,疯狂震着耳膜。

池漾感觉到一束束亮光打在他们身上,声势浩大的声浪也随之波及。

她却什么都听不到。

未知感总是与恐惧如影随形。

席砚卿明显感到,她攥着他衣襟的手,又紧了些。

“不怕,”他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他们是来接我们的。”

原本还一派岑寂的公路,此刻天光大亮。

十几辆黑色轿车排兵布阵地,沿公路铺展开来。所有的车灯全部打开,硬生生从漫长无边的暗夜里,开凿出了一条通往银河的天路。

下一秒,刹车声在达到极大值之后,又迅速归于沉寂。

与此同时,四扇车门大开,四个西装革履的人,动作迅疾又整齐划一地从车门跃下,双手背后站在车旁,个个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萧洛则率先跑上前,席砚卿抱着池漾迎向他,嗓音低哑:“人已经找到了,现在回去。”

“好。”萧洛则朝来时的方向挥挥手,严阵以待的一排人,又训练有素地跃上车。

萧洛则的车打头阵,滑行几米后,于拐角处划过一条凌厉的弧线,快速掉了个头。

随后的车队,也遵循着这条路线,紧随其后。

池漾坐在后排,忍不住向后望,看到一排车灯亮起,似一条连缀的桥,横卧于夜色之中。

她就这么痴痴地望着,眼眶莫名越来越热。

直到席砚卿拿过车上的毯子,为她擦干身上的泥泞和雨水,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给她擦完身子,席砚卿在手机上打字:听话,睡一会儿。

池漾乖乖地点了点头,放下任何防备地倚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萧洛则透过后视镜终于看清楚这个女人的面貌,一种巨大的熟悉感铺天盖地的涌来,他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了一句:“这位是秦小姐吧?”

听到这个称呼,席砚卿眸色骤深:“你叫她什么?”

萧洛则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些微的愠气,特别识相地改口:“难道应该叫......席太太?”

席砚卿对他跑偏的理解力彻底无语,冷眸问道:“你认识她?”

“嗯,不过称不上认识,”萧洛则说,“她不是伟达集团董事长秦楚河的女儿吗?秦楚河前一段时间几度登门拜访,想要跟我们合作,把Ustinian开到南方,我没同意,但是他很执著,过来好多次。我在他手机上看到过好几次秦小姐的照片,穿着一袭红裙,垂眸拉着小提琴,我当时就觉得真是惊为天人。秦楚河说这是他的女儿。”

池漾闭着眼睛,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刚才席砚卿说话时,从头顶传来的温热气息。她睁开眼睛,一脸茫然地问他:“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席砚卿瞬间收起凌厉的表情,勾起唇角,对她温柔的笑。

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些庆幸,现在的她听不见。

他拿出手机,快速敲下一行字:不是,我们在谈工作。影响到你了吗?

池漾摇摇头。

席砚卿继续敲字:那就好好睡觉。

池漾又闭上了眼睛。

萧洛则被眼前的情况彻底搞懵,但席砚卿气场太强大,他没敢多问,自动结束了刚才的话题。

重新把话题接上的人是席砚卿。

看池漾闭上了眼睛,他追问道:“秦楚河过来,只是为了谈合作?”

“两个没有任何私交的商人之间,除了谈合作,还能谈什么。”萧洛则说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位“秦小姐”对席砚卿绝对不一般,并且结合两个人之间的亲昵举动,他刚才一下就猜出来两个人肯定是男女朋友关系。

那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说,席砚卿岂不就是秦楚河未来的女婿吗?

既然这样,秦楚河不远千里登门拜访到底是为何?

难道席砚卿没有告诉秦家人其实他才是Ustinian的最大股东吗?

还有,为什么席砚卿明明不舍得,却仍然要拆除Ustinian?

为什么在即将拆除之际,又突然动用所有权利,将从未启用过的百万级灯光照明装置打开?

还有那场用来求婚的烟花,为什么一定要照亮墓园?

疑问在萧洛则心中越聚越多,他思来想去,理不出任何头绪。

席砚卿暂时也没有向他解释这一切的精力,再准备就秦楚河的事情在详细问几句的时候,萧洛则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忘了。”

席砚卿目光一扫前方,言简意赅道:“说。”

“秦楚河对Ustinian这个名字的来源很是好奇。”说完,萧洛则又强调道:“不是意义,是来源。”

这次,席砚卿沉着目光,许久没有说话。

前方公路蜿蜒曲折,隐在渐晚的天色中,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时间已经不早。

终于,他下令停止了灯光和烟火。

灿若白昼的夜,终于恢复往常的神色。

池漾在他肩头睡着,逐渐发出均匀清浅的呼吸,好像刚才的慌乱已经成为彻底的过去式。

但他却有预感,有人要给她制造风暴。

给她制造风暴是吧?

那我先给你制造风暴。

-

抵达UN酒店的时候,已经十点了。

池漾洗完澡走出浴室,看到席砚卿早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了。

他应该也是冲了个澡,一身清爽装扮。

池漾挪着步子,走到他身边坐下。

席砚卿拉过她的腿,沉默着拿过药箱,给她的伤口涂药。

他生怕弄疼她一点,神情专注至极。

但是没一丁点笑容,严肃得可怕。

池漾看出他的心思,也没敢多问。

处理完伤口,席砚卿又拿过身旁的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池漾侧过身去,目光所及之处,是她白天路过的Ustinian展墙。

基于光污染和环保的考虑,Ustinian展墙并不会亮整个晚上。

但今天,作为最后告别的一晚,再加上市民们的心愿,Ustinian展墙将会亮堂一整晚。

池漾看着眼前的一切,无数个问题想问。

为什么她丢失了十年的滑板会以这种形式出现?

萧洛则又是谁?

为什么席砚卿会在这里?

天上放的烟花是为了求婚用的?

......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占据着她的脑海。

她好想一个又一个地问,但是——

她现在听不到。

所以,她觉得现在问了也是给席砚卿徒增烦恼。

不过,她可以说。

她可以,先把席砚卿心里的那些疑虑,为他打消。

这是她吹过最安静的头发。

吹风机嗡嗡着,她却听不到。

直到身旁吹风机的那股子热气消失,池漾才意识到结束了。

她转过身,看向席砚卿,只见他正面无表情地收着吹风机。

她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席砚卿。”

席砚卿闻声转过头来,目光认真地看向她。

池漾微微凑近身子,默默地触摸上他的右手,然后又默默地把他的手牵过来,放在自己掌心暖着。

席砚卿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温柔地笑了笑。

池漾看到他的笑容,在心里莫名舒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席砚卿看向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池漾摩挲着他宽厚温暖的手掌,一点一滴地解释道:“我昨天骗你我是来出差的,是我不好。其实我是来祭奠我的母亲的,她就葬在远郊墓园。”

她说得云淡风轻,席砚卿却唇角一僵。

“昨晚京溪大暴雨,飞机延误了一晚上才起飞。我在朝歌机场打车的时候,又遇到了一些情况,所以到达墓园的时间就晚了些,以至于下来的时间也晚了些,那时候天色不好,又突然下起了雨。但是我之前看天气预报说是没有雨的,所以我没有一点儿准备。你上次在清水县找到我,应该也知道......”

池漾顿了下,声音带着颤意:“我对下着雨的山路,有种惧怕心理。”

席砚卿知道她现在听不到,只能伸出右手回握住她,把她的手掌紧紧包裹在自己的庇佑下。

“所以,其实我每次的出发点都是好的。那次在清水县,我就是怕自己会淋雨会失聪,所以才选择了赶紧下山,这次也是一样,我怕雨越下越大,所以我才拼尽全力往山下跑。我没有任性,我也从来没有拿自己冒险,我每次都是想规避风险来着......”

说到这儿,她终于忍不住,两行热泪从眼眶,簌簌垂下。

席砚卿一下子慌了阵脚,赶忙拿起纸巾为她擦泪。

不过,好像,于事无补。

因为一旦开了这个头,就很难再收住眼泪。

池漾颤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但是......我很没用......我每次都把自己推到了绝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今天真的以为自己就要......离开......唔......”

唇上突然传来一阵温软触感,池漾被迫止住了说话。

席砚卿捂住他的嘴,严肃道:“别瞎说!”

池漾拦下他的手,摇摇头,固执地往下说着:“我当时心里想了很多,我想如果我现在离开,我会不会有遗憾。我的答案是,遗憾是有的,并且有好多好多,关于家人的,关于朋友的,关于那些我还未曾回报过的感情的。可是,我发现在这么多的遗憾中,我最大的遗憾是你......”

席砚卿听着她的话,感觉有一团灰烬,从他的嗓子眼,掉落至肺腑间。

咳不出来,只得被动咽下。

她流着泪,却坚持要把话说完:“我就是觉得我陪伴了家人二十年,陪伴了朋友十年,唯独陪伴你的时间......太少太少......真的太少太少......并且每次都是你来找我......每次都是你主动跑向我,我还没有好好地照顾你......我还没有给你幸福......”

听到这儿,席砚卿再也听不下去,长臂一攫,把她揽近,俯身吻住了她。

当言语走至尽头,身体是最诚实的答案。

他给了她,一个诚实又无懈可击的答案。

池漾终于在他的安抚下,慢慢收起了眼泪。

席砚卿抱起她往卧室走。

把她轻放在床上,为她掖好被子之后,席砚卿想着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她应该早就累了,就想着让她早点休息。

结果,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池漾却一下子坐直身子,伸手拉住了他。

席砚卿回眸。

池漾没说话,从拉住他胳膊的手掌里腾出一个手,意有所指地指了指旁边的床。

席砚卿瞬间领会,弯下腰来,勾起唇角,问她:“想让我留下来?”

池漾靠着纯白色的床头,一双眼睛亮如银河,像只小兔子一样,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

席砚卿笑着,在她身边躺下,把她整个揽在怀里。

视若珍宝。

池漾依偎在他的怀里,肆意享受着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以及他为她筑造的安全感。

她的心,忽然变得很熨帖。

“席砚卿,我跟你说个秘密。”

“我从小就怕黑。需要抱着玩偶开着灯才能睡着,要不然就很容易做噩梦。”

“但是,每次只要你在的地方,我既不用抱玩偶,也不用留灯,并且也不会做噩梦。”

她表情感情的方式一向内敛,不太会说。

对于爱情更是。

但是,今天,她却把自己的心里话,完完全全地说了出来。

这节课,是他亲自教会她的。

席砚卿把她抱得更紧,似乎想把自己身上所有温暖的能量,尽数奉上给她。

“放心睡吧,我一直在。”他说着,在她额头落下了一个吻。

※※※※※※※※※※※※※※※※※※※※

给她制造风暴是吧?

那我先给你制造风暴。

——席砚卿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惊鸿一掠十年灯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惊鸿一掠十年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