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经过杜简言这么一打岔,应宗到底没有进入猛虎湾,一方面也是心存顾忌。毕竟是让问剑宗闻声变色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他若不明就里冒然闯入,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想要深入调查的事情也就此搁浅下来。
而自从回来之后,应宗一直没有听到天罗教那边的消息,心里不免担忧甘玖儿的处境,也不知他离开之后,教中的人有没有为难她……
应宗想到此处,本就纷杂的脑子里更是隐隐作痛,颓然向后一趟,倒在床榻上半晌没有动静。
没一会,杜简言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师兄,师父和长老们有事相商,让弟子们到大殿前集合。”
应宗旋即起身,跟杜简言一道前去。
这一路上,应宗基本没见什么人,到了殿前的广场才看见乌压压一片,基本宗内所有弟子都聚集在此了。
应宗不禁收敛神色,暗暗猜测发生了什么事。进殿看到师父和长老们也面色凝重,心里由不得咯噔一下。
掌门见人都到齐,才缓缓开口:“昨日我接到消息,天元阁遭魔教突袭,一夕之间几近灭门。天元阁与我问剑宗历来交好,此次突逢巨变,元气大伤,追踪仇家修整门派都需要人手,所以我与诸位长老商议,决定派遣一批弟子前去襄助。”
应宗听到“魔教”二字,喉咙里一股凉气猛地一抽,半晌缓不下去。听到掌门叫唤自己的名字,才恍然回神。
“阿宗,你与简言一道,带一批人马即刻前往天元阁,有事随时跟宗内弟子接应,务必不能放过魔教之人。”
“弟子遵命。”
因为情况紧急,应宗他们也没敢耽搁,当即收拾了东西就整顿出发。一路上,应宗满腹心事,对师父口中所说的“魔教”犹疑不定。
扪心自问,他并不希望是甘玖儿,若论原因,却是自己也不清楚。
杜简言见他默然不语,以为他是为天元阁的遭遇忧心,便分散他的注意:“这天看着阴沉沉的,若是天黑之前赶不到,在野外过夜实在不好受。”
应宗抬眼看了下灰蒙蒙的天,连一点透光的缝隙都没有,也考虑到这一点,便道:“下雨路滑,更加不好走,大家快马加鞭,现在附近的城镇落脚吧。”
杜简言点点头,调转马头跟几位师弟交代了一番,一行人加快速度,赶在天黑前总算到了一处叫枫叶镇的地方,方一落脚到客栈,瓢泼大雨就下来了。
“还好快了一步,不然就要被淋成落汤鸡了。”杜简言站在门口弹了弹衣服上溅射的雨珠,看着外面连成串的雨幕,连对面的灯火都扭曲成了闪烁的星点。
此地虽是天元阁所辖,可天元阁地处山巅,下这么大的雨根本没法上山。应宗跟师弟们合计一番,打算明早天亮再动身。
可应宗心事重重,辗转了一夜,天快亮时才合眼,没多久就被杜简言叫醒了。
雨还在下,不过比起昨天已经小了很多。山间的苍翠的树叶被洗刷得干净无尘,像亮堂堂的翡翠,令人觉得视线都清亮起来。
行到半山腰,葳蕤之景便俄然一换,到处都是被火烧得焦黑的枯木断枝,雨水冲刷的泥沟里,尚积着殷红的血水,可见先前是何等惨烈。
随行弟子皆发出愤慨之声,扬言势要铲平魔教。
应宗眉心紧蹙,四处查看了一番,才又提步往前走。
及近山门,应宗等人便看见前面的平台上燃着几堆柴木,正是天元阁的人在火化遇害弟子的尸首。
偌大的平台上,活动的人不过十来个,柴堆里躺着却是一个叠一个。
杜简言不禁抽了一口气:“这……天元阁就剩这么些人了?”
应宗心口略沉,上前与那几人交涉。
对方得知他们是问剑宗派来支援的,一番感激之后却又颓然叹道:“天元阁三百弟子,如今就剩这一支残兵败将,还谈何兴复?倒是劳贵派走这一遭了。”
说话的正是天元阁的少主人方觉,若非弟子们以死力保,方家这一根独苗怕是都没留下。眼见双亲血战而亡,门中弟子死伤惨重,方觉却无法挽回,不禁又自责又颓丧。
一夕之间能将一个创立百年的门派打击至此,对方的实力定然不容小觑。应宗面色紧绷,不敢大意,命随行弟子前去帮忙后,问起缘由:“魔教虽然横行,可也不会轻易招惹中原门派,方少主可知天元阁是否跟别的什么人有世仇?”
方觉想了想,摇头道:“天元阁自创立之初就很少过问江湖事,一心收徒传承剑法,在家父执掌期间更是颇得赞誉,我想来想去也没发现哪里得罪过人。即便有不融洽之处,也没有到了屠杀对方满门的地步,实在是……”
方觉重重地叹了口气,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天元阁会忽然遭此劫难。
杜简言猜测道:“魔教行事诡谲,一直扬言要铲平天下名门正派,这次的事会不会是他们故意放出的一个讯号?”
应宗摇了摇头,对此不置可否。
魔教只是相对于名门正派的一个统称,魔教这个范围内三教九流都有,参差不齐,各管各的,像天罗教那样的大教派也是深居简出,随性异常。若真要说什么教派行动如此统一迅速,应宗还真数不出来。
询问了一番后,应宗也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东西。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襄助天元阁尽快恢复元气,如若对方知道还有幸存,没准还会折返回来,届时也好抵挡一二。
接连几日大雨后,山中的血腥之气总算淡去,只是无形的忧愤依旧萦绕着众人,气氛总不是太轻松。
天元阁阁主的尸首还未火化,一方面为了调查证据,一方面也是方觉想要祭拜,打算停灵七日后再正式下葬。
应宗去看过阁主的尸首,心头的怪异越发紧密。
杜简言忍不住问:“师兄可是发现了什么?”
“太整齐了。”应宗回想那日火化的弟子们,无一不是一招毙命,脖颈的剑伤均纤细平整,可见对方不止武功套路相似,就连所用的武器也是相差无几,“魔教大多都是穷途末路之人集结,没有统一的教授,所用武学也是五花八门,像这样的情况甚是少见。”
杜简言一愣,旋即道:“那也许有例外呢?现在魔教教派都在扩大,已经慢慢形成了规模,有此整齐划一的管束也是自然。”
“有此规模的教派更不会轻易对其他门派出手。牵一发而动全身,成就一番规模不易,如果遭到反噬,动摇根基,只会得不偿失。”
“这就奇怪了,若不是魔教所为,那会是何人?”杜简言抱剑沉思,总觉得是天元阁不走运撞上了魔教出巢练手。
“江湖中门派林立,利益相关者不少,吩咐弟子多留心,不要只盯着魔教。”应宗转过身交代,目光被杜简言身后一支颤动的枝叶晃了下神,陡然愣了一下。
杜简言应下,却见他一脸晃神,不禁也跟着犯懵,“师兄?”
应宗动了下眼睫,回神之后道:“我先去后山查探一番,一会去找你。”
杜简言不疑有他,点点头自去了。
应宗见他走远,才提步往旁边的竹林走去。
竹叶颤动,上面积攒的露珠抖落下来,落在脖颈里一阵凉意。
应宗看了看地上被压倒的杂草,沿着痕迹一路寻了过去,方从竹林间出来,侧面便猛然袭来一道劲风。
应宗游刃有余地挡着,却并不主动攻击,抬手之际就掀了对方的面纱。
“你都知道了,好没意思!”
应宗看向旋身站立的人,多日来阴霾的心境仿佛明亮了一瞬。他一扬取下的面纱,又接在了手里,“天元阁正是杂乱,你还敢一个人跑来。”
甘玖儿闻言,扬唇一笑:“怎么你不怀疑是我们天罗教做的?一夕之间被屠尽满门呢,啧啧,也就我们做得出来。”
应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将面纱还给她,正色叮嘱:“现在各门各派都在讨伐魔教,天罗教首当其冲,没准就会被拿来顶包,矛盾时期你最好不要留下踪迹。”
甘玖儿见他已有定夺,无趣地耸耸肩,往旁边横倒的树干上一跳,悠闲地晃起脚来,“你怎么来这儿了?”
“这个问题该是我问你吧。”应宗抱臂站在一侧。
“这倒是。”甘玖儿抬了下眉毛,“名门来帮正派的忙,也是理所当然。”
应宗见她十句话九句不在点上,泄气地松下肩膀,“别告诉我你只是出来玩的。”
甘玖儿双眼一亮,一副“你答对了”的模样,“知我者,莫若你!我出来才听说天元阁被灭门了,所以顺路上来瞧瞧热闹!”
人家灭门你来瞧热闹,这话说得太找打了。应宗摇了摇头,又催着让她走,“如今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可矛头却直指魔教,方觉也正在气头上,你别捣乱,快些回去。”
甘玖儿原本也是听人议论到天罗教头上才来瞧一眼,可如今看到应宗,反而不想走了,只顾笑眯眯地看他正经的表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都几个秋没见你了,让我多看看呗。”
应宗真想捏捏她的脸到底是有几层厚,不过在天罗教那些日子他也领教了不少,如今面对她没遮没拦,也淡然如常了。
“等此间事毕,再谈你救命之恩。你不是要把剑,我给你铸好了。”
甘玖儿一听,伸手揪着他的衣摆,大眼不停地往他身后瞧,“在哪儿呢?我瞧瞧!”
应宗被她转了几个圈,无奈道:“我哪儿知道出来能见到你,剑没带出来。”
甘玖儿欣喜的神色顿时收了几分,揪着旁边的竹叶,悠哉悠哉的,就是不着急。
应宗生怕她被人撞见,苦口婆心劝了好一顿,才将这位祖宗劝动。临走才又想起来什么事,叫住了甘玖儿。
甘玖儿陡然回头,笑嘻嘻道:“怎么着,又舍不得我了?”
应宗眼角一跳,从怀里掏了一瓶丹药丢给她,“这是治内伤的灵药。”
甘玖儿看着手里无暇的瓷瓶,装作不懂他的用意,抬眸看向他。
应宗咳了一声,别开眼道:“上次你被孟修无意打了一掌,想必这药你也用得上。”
“啧,看来没白疼你,还记挂着我的伤。”甘玖儿合着手掌贴在自己脸侧,笑得应宗越发不自在。
“你别被人发现,快些离开。”应宗顾左右而言他,墨发遮掩的耳朵后悄悄地红了一片。
“行了,知道你是为我好。”甘玖儿冲他眨了下眼,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苍翠之间。
应宗浅浅呼了口气,摸了把发烫的耳朵,面带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