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介怀
撞见青年的双眸,岳思目光稍沉,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青湛直接出手打昏了那一同进来的灰袍人,走近他低声道:“沐染让在下来救您。”
青湛指着那灰袍人,又道:“换他的衣服,我带您出去。”
这边说着,他正要伸手去褪那人身上的灰袍,岳思却上前止住他的动作,“我不能走。”
青湛蹙眉,停下动作,又听岳思道:“今日送来的那几个商贩,是你的同伴?”
青湛稍顿,“人出事了?”
岳思摇头,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的蛊虫发出微弱的荧光。
那瓶子青湛自然熟悉,下意识摸向腰间。
怪不得方才在山洞门口,岳思与他对视的那一眼有些怪异,两人身上放了一对蛊虫,靠近时自然有些不同寻常的反应,只是他对蛊虫了解不多,故而没有察觉。
岳思见他尚有疑惑,开口解释道:“闵先生是练蛊高手,这东西险些被他发现,我暂时取了放在自己身上,那几人如今被关在其他山洞,暂时没有危险。”
青湛微微颔首,问出了自己方才疑惑的事:“为什么不能走?”
他就这样清清冷冷地看过来,面巾遮了半张脸,一双眼眸几乎无情绪可察,如今这境地也算得上危机四伏,这青年却好似半点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是怎么的环境,竟还能一点不着急的同他如闲聊一般,岳思觉得这人有几分奇怪。
收回心中的思虑,他偏头看着石板已经死去的人,微不可察叹了一口气,“我若走了,落独会杀光这里所有人。”
他不是没有逃过,带上了洞里所有人,计划了许久,可最后还是没能成功,反而让落独提高了警惕,将那些人分开关押在不同的山洞中,只要他敢妄动,遭殃的必是那些无辜的百姓。如今他们敢这样放任自己一个人在洞里,只在附近安排些巡逻的暗卫,就是笃定了他不会逃走,毕竟每天只送两个人进洞试蛊,就代表他就算要逃,也最多只能救走两个人,可这山谷中,如今已有不下七百人。
青湛一时沉默,他只想带岳思出去,至于其他人,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最多一并将霍云的手下救出去。
岳思观他眼神,自然也知道他并不是什么悲悯之人,甚至可以算是冷漠,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怪罪的,对方受沐染之托来救他,他确实没什么立场和理由要求他再去救别人。
就在青湛考虑着要不要直接把人打昏抗走的时候,岳思忽然递了一枚玉玦,“我只托你一件事,你既说能带我出去,自然也能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独自离开,山谷的东面守卫最少,从那个山头翻过去,一直往东,有一座义川城,坐镇的义川王是我的挚友,你把这玉玦交给他,言明此处的状况,剩下的,就都交给他来办,这里,我还能再拖几日。”
青湛没有拿那块玉玦,看着岳思格外熟悉的眉眼,沉默了许久才伸手接下,系在腰间。
“好。”
岳思微微一笑,虽遮了半张脸,那笑却如同清风一样温润和煦,怨不得世人都称他为半面医仙,也怨不得能教出沐染那样谪仙霁月一般的人物。
两人草草商议过,岳思又施针将灰袍人弄醒。
灰袍人被青湛满带冰凌的眼神一扫,自然什么也不敢说,乖乖配合,将石板上的人放到担架上,抬着出了山洞。
两人又回到了土坑处,青湛将身上的灰袍披在那担架的人身上,裹上面巾丢进坑中,伸手指了指,回身看了身侧的人一眼。
那人连忙点头,“我……我回去知道怎么说,侠……侠士,解……解药……”
青湛扫了一眼他伸过来抖着的手,道:“护好岳先生,我会再来。”
言罢,便足尖一点,消失在一片暗夜之中。
一阵混着恶臭味的冷风吹过,乱葬岗空无一人,阴气森森,远处乌鸦嘲哳声声,灰袍人差点没哭出来,赶忙托着担架连滚带爬地跑了。
……
青湛躲过了数个暗哨,一路往东,在天亮的时候翻过了东边的山壁,顺手采了几个果子充饥,便一路不停地下了山。
若是按照原路离开山谷,他很快就能与霍云会合,只是如今从东面出来,再要去见霍云,定要绕不少的路,耽搁许多时间。他知道,岳思拖不了太久。
青湛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岳思那样的请求,脑海中浮现那张与沈呈锦有七八分相似侧脸,他的目光一沉。
他确实也拒绝不了。
青湛几乎没作任何停留,往东路过一座小县城,只在一家刻有火烧云图案的客栈留了些消息,便直接离开。
炎水城离义川城,马不停蹄也要两天,他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刻赶到。
义川王府,朱漆的大门紧闭,门前两尊威武的石狮,格外肃穆。
青湛翻身下马,几步踏上石阶,守门的卫士上前拦住他,“你是何人?来这里有何事?”
他伸手取下腰间所系的玉玦,递过去,“交给义川王。”
那守门卫士觉得面前的青年态度有些怪异,可又找不出不敬之处,接下玉玦道:“等一下。”
说着打开大门跑进去。
青湛便立在门前,脸色沉静,半点没有不耐,翻.墙进去倒是节省时间,只不过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自不能节外生枝。
没多久,门内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隐约听到有人说:“是岳先生来了……”
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满脸笑意,看到青湛却是一愣,“你是?”
青湛道:“岳先生托我来。”
那人才又恢复了笑容,侧身让出一步,“公子先里面请。”
青湛跟着他进入王府之中,从那人的介绍中知道,这人是府中的管家。
过了游廊,管家引着青湛在一处暖厅歇下,笑呵呵说:“公子稍待,王爷刚好不在府中,已经派人出去请了。”
青湛颔首,静默地坐在桌边,奉上的茶点也不碰,管家劝了一回,见人没反应,只好作罢。
等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门外才响起脚步声,伴着一阵豪爽的笑声。
青湛适时站起身,看向已经走至门口的人,来人身形高大,胡须盖了半张脸,走起路来惯是武将气概,昂首阔步,行走带风。
那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凝固,高大的身躯僵住,整个人仿佛被抽离了魂魄一样,呆立原处。
直到旁边的青年连唤了他好几声“父亲”,他才堪堪回神。
义川王姓鲁名怀介,战功赫赫,是北绕为数不多的异姓王,这是青湛一路打听来的消息。
鲁怀介回神之后,有些尴尬地又笑了两声,走近暖厅,原本爽朗的汉子,此刻竟有些语无伦次,扯着身边的青年向青湛道:“这是小儿临兆……”
青湛颔首示意,厅中一时又寂静下来,鲁怀介胡子下的嘴微张,愣愣盯着青湛看,却半天说不出旁的话来。
管家从没见自己的主子如此失态过,赶忙在一旁提醒道:“王爷,这是岳先生托来的人。”
闻言,鲁怀介忙收回落在青湛身上的视线,竟弯腰伸手挪了一下凳子,“坐,都先坐。”
一旁的鲁临兆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朝青湛望了一眼,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很快又收回神,躬身作揖道:“父亲,孩儿还有些书要温习,先告退了。”
鲁怀介挥挥手,示意他自己知道了,鲁临兆便退了一步,转身离开暖厅。
他走后,管家也跟着退出去,鲁怀介这才拿出一直握在手中的玉玦,“这玉玦岳先生从不离身,他托你来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暖厅中没有旁人,青湛确定房外也没人监听,便直接将岳思所托之事讲了一遍。
等他说完,鲁怀介惊怒地差点没把桌子砸了,顾着青湛在场,才忍着没有发飙,可人却还是气得涨红了脸,口中骂骂咧咧着“落独这帮瘪犊子”。
青湛从旁坐着,听他从落独骂到步雨棠,始终一言不发。
鲁怀介这边骂累了,下意识伸手倒茶,回头时恰好看见桌边坐着的青年,正目光平静地望着自己。
他一时又愣住,不知怎的,仿佛透过眼前的青年看到了另一个人。
假山旁,尚是少年的他掐着腰唾沫飞溅,将落独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便,回头时,石桌边坐着的玄衣人也这样安安静静听着,时而忍俊不禁,伸手倒了杯水递过来。
鼻子忽然一酸,久历沙场的莽汉竟在这一瞬红了眼眶,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你……你家中可有父母?”
青湛不明,轻轻摇头。
鲁怀介坐下来倒了杯茶饮下,掩饰有些失控的情绪,话音少有的放轻,“岳先生我会带人去救,你一路赶来送消息,定然辛苦,先在府中住下,我这就去给你排,等人救回来,再……”
他话未说完,青湛已经起身,抱拳躬身道:“多谢,不必了。”
“就住几日,等救回岳先生,正好相聚。”鲁怀介还欲去拦,青湛却退后一步,一言不发地再次抱拳。
青湛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自不想与北绕的人有过多牵扯,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位王爷,他自然也看出了鲁怀介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劲,虽不清楚为何,但如此他更不会留下来。
鲁怀介看着人向他施礼后,从暖厅退出去,一路离开直到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
许久,他忽然笑开了,边笑边骂说:“你个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这般骂着,眼眶却湿润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