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春满楼里的秘密承诺
上都护回城后,大大小小政务军务纷杂而至。然而最让他耿耿于怀之事莫过于赤石山下小茅屋边发现之尸首,据亭长上报,尸首已被野兽啃咬,尸骨上有残箭,与流云在伊州所中箭镞几近相同。初断是突厥所用箭镞。上都护又恨又怒,这些突厥人居然偷偷潜进赤石山,真把他辖下之地当作无人之区自出自入。
“好好查清这些突厥人究竟去赤石山作甚?”他冷冷吩咐,察事得令退下。他才缓缓回过身,对许别驾道:“秋收在即,户田赋税之事有实心他们处理。交河府新招募兵丁,你可要加紧督促操练,不可让卫士产生半丝松懈。”
许别驾领命,略犹豫,道:“还有两旬便是中元节,大伽蓝已定下法事替高昌战役中阵亡将士超度。我想……若能一道替阵亡之高昌将士超度,化去些怨气,不失为对高昌子民一种安抚。
上都护蓄起眉心,幽幽问道:“我大周将士们可会因此而心生不忿?”
许别驾想了想,道:“普济十方亡者,以显密诸文得生莲邦,也只我大周有此气度,将士们将引以为傲。”
“那就……办吧。”
七月初七,许别驾宠姬纪氏邀请了交河城中各大官员及富户家中待嫁娘子出席乞巧宴。这本是芙若一时心血来潮要办之家宴,却不成想上都护竟把他二人唤至跟前。上都护头一回见穿着女装之芙若,瞪了半晌,道:“这不是那替本使酿酒之伪小子?”
芙若瞥见许别驾脸一红,便轻声笑道:“上都护认出奴,真是好眼力。”
上都护淡淡道:“若是眼力好,怎能分不出男女。”芙若一噎,又听他道:“被蒙耍可不好,你俩要如何向我致歉?”
许别驾听出了端倪,笑道:“得,这事就由我俩替你给办了。”芙若一片愕然,心中暗想大概是要替上都护办一场酒宴,北院没有女主人,由西院操办,事情便自然而然落在她这唯一女眷头上。
日子仓促,芙若请麴如真相帮。麴如真不愧是王族贵女出身,小小一场酒宴办得有板有眼,直叫益州小县出身之芙若佩服至极。如真把酒宴设在都护府天井里,天井是由东边镇远堂,南边浩然堂,北院和西院所围出来一大片空地。芙若让仆人把天井空地儿收掇干净,置上案桌与蒲团,厨子早早备办好了酒肴,婢女规规矩矩侍立一旁。客人陆续就座,淡雅熏香轻轻浮荡,曲乐缓缓升起,渐行欢快。
因为没有男主人在场,唯一女眷——芙若,不得不尽心热情款待所有到场年轻贵女,众贵女对周人女眷有所忌惮,加之纪氏不过区区宠姬,位份低微,本欲一致敷衍,但又发现她身旁所立者乃是前交河郡主麴如真,便不敢倨傲怠慢。
此时,一位年轻客人趋近,因为过于紧张,让本就说得不太流利之高昌汉语说得像他国胡语一般。女子涨红着脸说了三次,芙若还是没听明白她名字。如真嗤地笑道:“乐庆小娘子,纪娘子逗你玩儿来着。”芙若机灵,忙接道:“让你给识破了,没了玩儿。乐庆小娘子,来,尝尝这碎果子酪可喜欢?”
晚霞点点,凉风丝丝,许别驾斜倚着楼顶箭槽,懒懒道:“可有心仪女子?”实户曹目光不经意扫过一处,轻轻摇头。上都护顺着他目光刚刚所及之处,只见一俊美女子优雅拨动一柄龟兹琵琶,她身旁是身着湖水蓝罗绮飘裙之芙若,霞光在她二人那丰盈俏脸上映出一片红晕,让在场其他年轻女子都黯然失色。
宴会散去,如真抱着她那柄龟兹琵琶往西院退行。自她为芙若授课起,便一直客居西院。道上迎面一人走近,她行了一礼,只听他道:“麴娘子有礼。”实户曹轻声道:“长安传回了消息,令尊令堂已平安抵京,正等候天子召见,一切顺遂。”
“承蒙你诸多关照,如真心中感激。恰逢七夕良夜,还请你收下这香囊。”
实户曹接过香囊,只觉一阵清香萦绕,看着眼前一张绯红俏脸,浑身燥热升腾。
这确是一个良辰美景夜,让人无心睡眠。
西院,许别驾与芙若腻歪在床榻上,谈论酒宴里哪家姑娘如何,笑语不断。
北院,上都护伏案执笔:西州XX官XX女XX,天山XX女XX,柳中XX妹XX……
书毕,吩咐松青:“这是西州开府以来首次上送采女名单,都是官家大户出身娘子,绝不可有李代桃僵之事生出。”松青道:“谨遵使君嘱咐。”瞟了眼采女名单,迟疑道:“这交河郡主才貌出众,使君……”
上都护睃他一眼,道:“麴智湛妻儿等人正身在长安等候天子发落,等圣意下达后再说吧。”
崇仁坊春满楼内,宓姬恬静如一株夜昙花:“如此良辰美景夜得户曹拜访,妾身不胜荣幸,还请户曹小酌一杯应个景吧。”实户曹接过酒杯,殷红酒液咽下肚,却并没有降解体内燥热。宓姬嫣然一笑,用手帕轻轻拭去他嘴角酒迹。
他把手覆在她掌上,宓姬眸中点缀着星光,朱唇轻启,惹人动情,实户曹倾身轻轻一咬,宓姬嘴中满是甘甜,他肆意吸取。
月光洒满一室,他迷迷糊糊趴在塌上,臂弯旁之宓姬睡得很沉,他心中轻快,堕入梦乡。
眨眼便是上元节,许别驾总领此次祭祀超度佛事。大伽蓝一切就绪,小沙门把他引至佛塔前,道:“僧主有请别驾。”所谓僧主,乃是高昌旧制中统领所有沙门子弟并管理各大小伽蓝最高僧官。许别驾循着小沙门所指,只见一年轻沙门立在佛塔旁迎候,容颜清隽,僧袍飘逸,其俊雅之姿无双,几疑为世外之人。
他恭身一拜:“矢孤介拜见许别驾。救命之恩,此生铭记于心。”许别驾心中疑惑,细细回想,终于认出他便是当日在去往天山路上那命悬一线年轻沙门,遂道:“原来是阿师,你伤恢复得如何?”
矢孤介手抚左肩,道:“伤已安好。许别驾当日救下我等,眼下又使这亡于战事之十方孤魂得闻佛法,真是上善之举。”
许别驾:“佛说众生平等,这些高昌将士浴血沙场,即使曾经敌对,也是值得我等尊敬之铁血男儿,更遑论我们现在与他们守护着同一方水土与百姓。”
矢孤介抬眸看他:“矢孤介替他们在此谢过许别驾。法事要开始了,还请许别驾就座。”
矢孤介跽坐于佛塔前尊座,手持木棍轻轻一敲铜磬,随着“咚”一声清脆绵长,一众沙门鱼贯而入,一一跽坐于佛塔四周。矢孤介再敲一下铜磬,低沉吟诵声徐徐升起,宛如一道无形铁墙砸向伽蓝四面八方。
西院内,如真诵经礼毕便往主屋为芙若教授课业。屋中有客人,如真停下脚步,隐隐有交谈声传出:“实大哥,你瞧瞧我抄写佛经,字是不是写得进步了?”
“是进步了。”
“可你为何选佛经给我练字?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写《诗三百》。”
“《诗三百》虽好,但都是牵惹心性之诗文。抄写佛经,既静心又积德,甚好。”
如真低首立于廊下,不多会便见实户曹退出。二人点头相互致礼,各自离去。
芙若见到她,笑道:“如真怎脸红了?”望向那走远背影,又笑道:“该不会是见着实大哥脸红吧?”
如真顿时语塞,芙若续道:“你见上都护他们都没脸红,偏偏每回见着实大哥就脸红。”
如真嗫道:“我……有脸红?”
芙若一脸肯定:“想当初我与许别驾相识时也是你这样,看来你是动情了。”
“你和许别驾相互倾慕,是鹣鲽情深一对。我……觉得实户曹并无意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