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已修)
“你此时知晓苦痛,为何不早些报上?”卫懿礼死盯着于姝,禁不住咬牙切齿,“你有何颜面哭?平儿,”她起身来走至于姝跟前,在众人惊呼中,扇下一掌,“是被你害死的。”
“被……被我……被我……平儿是被我害死的……”于姝痴愣愣的将话重复几遍,下一瞬,她又发起癫起来,却不闹,只抱着白布包裹大哭,一声接一声的喊“平儿”。
卫懿礼此刻虽恨极于姝,可见此情景亦不由落泪,忆及幼孙在时之景,更是心痛如绞,泣不成声。
此处几人悲伤几人做戏暂且不再提。倒是那已离去的戚善珠又揣上了忧心。
“宝娘如今已九月,虽说不来话,却极爱开口。不是与人嘻嘻笑笑,便是咿咿呀呀的叫。”戚善珠一面轻拍闺女,哄她入睡,一面与田嬷嬷讲话:“可今儿从醒来便没声响,也请府上医女来看,却说无事。”她紧皱眉头,叹出气来,“我心总有些许不安。”
田嬷嬷却是眼带几分同情,扭头看三房那处,极轻声的道一句,“宝娘许是感知平郎离世。”
戚善珠闻言愣住,不禁瞧向怀中睡去的一团,半晌过后才长嗟感叹,“可怜那样讨喜的娃娃,便这般没了。也不知……唉。”她话出半句却止,只叹息着摇了摇头,起身将宝娘轻放在塌上,又细细的瞧——目光先落孩子眉目上,再至殷红小嘴,而后又伸手抚那对藕臂,肉足。良久,戚善珠才一面收手,一面向田嬷嬷交代:“都警醒着些,你与吕嬷嬷必要有一个守在娘子身侧,伺候的丫鬟无事不得随意离开。要出院子,须得你首肯。叫守门的也看紧了。至于外人,若不是我领来的一概不许入内。”她讲了许多,见田嬷嬷极认真的应下,略略宽心,后又絮絮的说了几句“若日头好就把窗开开”“寻个八卦镜挂上”一类话。她话到临了时思虑片刻,还添一句,“咱们爷领来的也不许放,若是责问,只管叫他来寻我。”
这话倒非戚善珠不信自家夫君,因徐顺柏为武人,行事大咧咧,恐有疏忽。说来也叫人生奇,徐家书香传世,所出多是文人,少有庸才,更无习武者。但至如今这两代,却破了规律,先有楚国公嫡亲胞弟徐昌泽弃笔从戎,后有徐顺柏疆场厮杀。尤其后者,要他念四书习五经好似要他性命,给他刀枪棍棒反兴致高昂。也是怪哉。
这日晚些,阖府皆知平郎君一事,独徐顺柏从营里归来,毫无察觉。他一回便蹿进屋里,说要与儿耍耍,却见戚善珠端坐在桌边直勾勾瞧自个儿,神色古怪,被瞧到发毛,才觉不对,翼翼的唤她:“玉娘?”戚善珠乳名玉儿。
戚善珠今日虽有几刻是得意心情,但府里出事心绪总是不佳,见他毛躁样子,原是不欲搭理的。但瞧他这般模样,仍是心软了。她挥手要伺候的人下去,只留田嬷嬷一个看着宝娘,这才叹息着道出事情,“平郎没了。”
徐顺柏刚听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只想说也非甚大事,过了几刹,才转过弯来,“没了?前几日虽常见他咳嗽,但大夫不说无事吗?”
戚善珠摇头,“非病逝”,她眉头微蹙,深深的瞧了一眼徐顺柏,“乃人……乃意外。”她本要说人为,话到口边又咽下,换了个词才道出。
“说是昨儿黄昏就丢了,到今早才在胡娘井里寻到,”她顿了顿,才极轻声的说:“模样惨极了。”
戚善珠话音落下,屋里便静了,只宝娘不知梦到何物,偶有呢喃。
戚善珠见徐顺柏不语,又探舌润湿唇瓣,犹豫着开口:“胡娘院里多怪事,胡娘井更是阴斜。平郎莫不是叫胡娘子给……”
她话未尽,便被徐顺柏打断,“瞎想些甚?”他一向不信鬼神,见戚善珠如此,只觉好笑。
“应是有人怀不轨之心,行下恶事。”他将妻子揽入怀中,轻拍几下,“莫要多想。我先去洗漱,一会儿许要到母亲那用晚膳。”
戚善珠靠他身上,莫名心安,她极轻的“嗯”一声,待人起身时,才依依松开他袖口。
徐顺柏瞧娇妻这幅模样,心上一阵火热,强忍了悸动,抚一把她脸,才转身走掉。
楚国公坐首位,右手边是卫懿礼。再往下三个兄弟依排行坐着,最后头为徐家长房长孙徐嘉暾,宝娘由她奶娘吕嬷嬷带着,宁芝与戚善珠则在案边布让,但却不见于姝。
徐家虽重规矩,往日用膳时若碰上两个家长心情好,却也会说上一两句,但这会儿无论主子或奴仆皆噤口卷舌,偌大的屋里悄无声息。
待众人搁筷撤案,卫懿礼才开口将事说出,又道了处置“平郎已叫人安葬。”但她未尝提起于氏。
听话的心中立时各有计较,早先虽已知,总归是私下传的,或是正好瞧见,家长未开口便不算。
楚国公叫散了,起身欲携徐顺乐去书房,卫懿礼却一眨不眨的看他,二人对视片刻后,楚国公将另外两子唤上,卫懿礼这才收回目光,开口要两个儿媳先留留。
等屋里伺候的退去,她方道:“三郎院里的事,如今没人管,还有个妾室怀着身孕。你们两个做嫂嫂的记得帮衬。”
二人自当应是。
卫懿礼颔首,由卫嬷嬷扶着起身往后头走,“我有些乏了。”
宁芝与戚善珠闻言,便行礼告退,一同往外去了。
俩人不坐轿,并排在一个道上走,不时闲话几句。眼见的到大房院子,戚善珠先沉不住气,向宁芝问:“三弟妹她?”
宁芝却摇头说不知,“婆母与三弟妹独处了一会儿。”
戚善珠想知,是因好奇,也非甚要紧事,只略失望下,便与人在院口告辞。
是晚,戚善珠一面伺候徐顺柏更衣,一面与他说着事,“早先于氏处处寻我麻烦,叫我瞧着她那张脸,便打心底里生出厌来。可今日见她,却是少有的凄惨狼狈,起初还想说她活该,后头再看,竟生不出恨来了。只觉得她可怜。”
戚善珠不知是今日第几次叹息,“鬼或人,都是早先造的孽。”
徐顺柏听着忆起桩往事,极赞同的点首,心底亦是一阵感慨。
“不早了,安歇吧。”他拥着妻子上塌,今日事多,无心温存,便将人圈在怀里,直接睡去。
次日一早,戚善珠要去省老夫人,路上触目之物,有好些做了更换——凡是瞧着喜庆的皆被撤去,改作素色、玄色,又或是其他,总归没有甚亮眼的。
九月各家菊、桂争放,本是有好些邀宴的帖子送到楚国公府上,但因这事,哪怕已应下的也都给一一辞了。原不必如此,但为着老夫人,妯娌两个皆忍住不去,还叫俩人之间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这般过了几日,直至平郎君头七,老夫人领儿媳上了三房院子。宁、戚俩人见于姝自紧闭的东厢房里被放出,才晓得她先前是被禁足不让见人。
摆饭要等至黄昏,日里还有其余事要做。因来回走动耗时且费事,几人便在三房用午膳。
宁、戚二人也未忙活,有于姝领着那怀孕的妾室洪氏布让。案上还有一人是宝娘。今日场合又有上回卫懿礼之话,是不当带她来的。不知为何,宝娘今儿大早醒来,但离戚氏一寸,即大哭不止,戚氏无奈只得抱她来,再与老夫人解释其中缘故。
饭时自是无话,只宝娘偶有咿呀声响。将要饭毕,有风吹过,宝娘突然手舞足蹈,眼直愣愣的瞧向洪氏那处,戚氏见她如此一阵惊愕,却听宝娘说:“嘉灵。”
卫懿礼手一颤,险些丢了筷。她惊疑不定的瞧宝娘,心思几转后又看向洪氏。那日她单留于姝将话说完便要走,后者却磕头求她给平郎取个名,“……没个正经名姓,他只能成孤魂野鬼……您是最疼平郎的,求您给赐个名……”
如于姝所说,她膝下三个儿孙,各个疼爱,但说心头肉那定是平郎,因而便应下于姝所求,给平郎取名“嘉灵”。
但取名时只她与于姝、卫嬷嬷在,后则与楚国公提过一句,再无告知第五人。
于姝遭禁足,人又没甚精神,整日只晓得哭,应不是她与人说。莫非是……?卫懿礼如此想着,扭头看向卫嬷嬷,后者明白她意思,缓缓摇头。
卫懿礼心头不禁一跳,打量宝娘与洪氏许久,在场除去知内情的二人外,其余的无不心生疑窦。
半晌后卫懿礼方按下心思,与戚善珠道:“你还是先领宝娘回罢,孩子体弱,不好在场。”
戚善珠今日本就不大想来,闻言将饭用尽漱过口,闲话两句后便离去,独留卫懿礼与于姝二人百般猜测——宝娘到底如何知晓平郎名唤“嘉灵”,还学会了说。是有人听墙角刻意教她,还是平郎……
卫懿礼与于姝突觉背后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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