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已修)
那壁厢婆媳二人是惊疑不定,其余人是一头雾水。
这壁厢戚善珠点点宝娘的鼻头,笑骂道:“你个贪玩的”。她扭头笑着与丫鬟道:“她阿耶前日给她寻了个铃的银镯,总拿着逗她,教她去晃。方才在三房用饭,打了阵风把洪氏的耳坠吹得一晃一晃。这贪玩的,立马手舞足蹈,咿咿呀呀的喊。偏生口齿不清,愣把‘阿铃’说成‘嘉铃’。”戚善珠说着又笑起,伸手刮她笑脸,“贪玩的宝娘哟。”
胖成一团的宝娘听她阿娘说甚“铃”又手舞足蹈起来,满床榻乱爬,要寻自个儿的银镯。
一壁站着的丫头闻言便笑不可支,见状更是抢着要拿铃去逗她玩。屋里一时热闹无比,田嬷嬷平日不大爱与人说笑,见此情景也跟着弯眉。
待到次日,却传来信说洪氏被老夫人带去自个儿院子,叫人看了起来。至于个中原因,却未说明。
戚善珠闻言惊愕不已,她思及昨儿午膳时老夫人及于姝的神情,察觉其中不对。但反复琢磨,却也没丝毫头绪。倒是田嬷嬷听她说后,隐有几分猜测,“府里如今的小主子皆是‘嘉’字辈,昨日宝娘说的话听着似为‘嘉灵’。”田嬷嬷道了一半,便止了话头。
戚善珠闻言沉思许久,次日叫人请了医女来,又极大方的予她一吊钱。后二房院里便传出宝娘不慎染上风寒,门较之先前闭得越发紧。
但宝娘是个顽的,平日总要扯人衣裳,胖手往花园那方指,若不应她,便咿咿呀呀的叫。可近来她阿娘因着种种缘故,将她拘在院里的四角天地中,半步不许踏出。无论她是钻人怀里,“凉,凉,凉”的撒娇,还是哭得双眼通红,都没能叫她阿娘有丁点松动。
戚善珠见闺女如此,怎有不心疼的理,可她心中有一番计较,只得委屈宝娘。许是为着补偿,她日日叫人做些细软的吃食,待宝娘哭闹,便拿这些去哄她。
这日小厨房煮了碗肉糜粥,小米炖的稀烂混着肉糜,喷香无比。戚善珠舀起一勺,正要吹冷了喂宝娘,却有个丫鬟急匆匆的跑来,未曾通禀便进里头来。戚善珠见她毛躁样子,张口欲骂,那丫鬟却道:“老夫人来了。”
戚善珠心中藏事,乍听这话,手不免一抖,勺里的粥便尽数洒她身上。好在不算烫,没叫人伤着。只是小腹处偌大一个印,瞧着不体极了。偏生老夫人已来,没多余的空给她。
戚善珠只得以手做挡,出门迎人。
又说卫懿礼那日听得宝娘一声“嘉灵”,心中顿时泛起层层浪来,虽疑有鬼神之故,但此念头只占几分,多是在想是谁将话听去教了宝娘。
卫懿礼心中存疑,自要弄个清楚。因而饭毕后她就将洪氏留下,几番盘问。却见洪氏目光闪烁,答话时亦言辞不一。卫懿礼知她心中有鬼,但碍于她有身孕不好用刑,且三房刚失独子,不可再丢一个。遂将她带回自个儿院中叫人看着。
哪想这洪氏还未有什么动作,二房那处却传出了话来。未免是自个儿多疑,卫懿礼还叫人跟了那医女几日,见她男人出手较之先前阔绰不少,料定是有发横财,这才上了二房院子。
卫懿礼除去自己丈夫及子女会亲近些外,待人多是端着几分架子,只疏离无亲近。这日亲自上了二房院子,即令戚善珠诧异不已,后头与她讲话也多是笑意盈盈,更叫她心中生恐。
所谓反常即是妖,卫懿礼此番作为自非无所求。她于戚善珠略含担忧的眼神里抱过宝娘逗弄。宝娘也极给她面子,一直“嘻嘻”的笑,更是极亲的要往她怀里钻。卫懿礼原是要借孙女与戚善珠讲话,但见宝娘如此,心中却真生出几分喜来,一时不舍撒手,又抱上许久。不过她也没忘此行目的,在戚善珠心中不安到极点后,总算开口道:“你方才说宝娘染有风寒。可我这会儿与宝娘耍,怎瞧她好得很?”
“医女说还宝娘初愈,不好见风,免叫她再冻着。”戚善珠眼珠子乱转,算是把话圆上。
卫懿礼闻言扬眉,略略昂声,腔子拖得老长“哦”。她显然不信,却也不再深究,又与宝娘玩上。卫懿礼眉眼弯弯,嘴角咧开,瞧着可亲极了,险些叫戚善珠以为她真是想念孙女才往这来。
“我把宝娘带我院里住些时日罢。”卫懿礼冷不丁的抛出一句来。
戚善珠先一愣,后立马慌起,忙道:“宝娘事多,又爱耍性子,总不安分。婆母您带去,怕是要受累。不如日后晨省时,儿媳将宝娘也带去叫您瞧瞧,免您惦念。”
“这多麻烦,你刚说她不安分,这日日带上耽搁功夫,又要叫你受累。”卫懿礼扭首,笑吟吟的瞧戚氏,见她又要开口说甚,即又添一句“再者,你与二郎成婚近有五载,可二郎膝下却无男孩……”话到此处,卫懿礼的笑随之淡去几分,“宝娘留你左右,夜里难道从不闹你?”
戚善珠闻言,将要脱口的话凝在嘴间,硬没吐出。她胸中顿时涌出股气来,愣是堵在那儿,咽不下,喘不出,只得生生憋住,强扯了笑,对卫懿礼说好,“那……那便有劳婆母了。”
卫懿礼极满意的点头,她将宝娘轻放回塌上,似安慰的握住戚善珠的手,又轻拍两下。
“你将宝娘日用之物理好,晚膳前与宝娘一块送来。至于奶娘,那吕嬷嬷瞧着有些木讷刻板,宝娘这般活泼性子,与她一处,怕会拘着。正巧,我那儿备着一个,也无需要你再找了。”卫懿礼起身交代一句,又弯腰与孙女作别,“宝娘今晚去阿婆那儿住罢。如何呀?”
宝娘竟也发出几声笑来,好似在回祖母的话,叫她站在一旁的阿娘瞧了,越发胸闷。
待卫懿礼离去,戚善珠少不得去与田嬷嬷诉苦。可怜田嬷嬷才摔伤腰,就见主子自乱阵脚而无力阻拦,忧心揣了好几日,又听晓此事。偏生她如今行动不便,卧病在床,无法时时跟在戚善珠左右,为她出谋划策。她只得细细叮嘱,叫戚善珠有事千万来寻自个儿,又要她夜里先探清徐顺柏口气,再行他事。
是晚,徐顺柏归家却见娇妻一副憔悴模样,双眼通红更是令人疼惜。他忙上去将人拥到怀里,问她何故如此。
戚善珠便将先前之事说上一遍,话中自是或自觉或不自觉的抹黑卫懿礼,全力将自个儿说的可怜。她又确是委屈之至,因而说时真情流露毫不做作。
徐顺柏闻言轻抚她背,好生安慰一番才道:“我自小随二叔习武,是为报家国,于我母亲却有亏欠。我那时虽年幼,却牢牢记得母亲送我离去时,她满面皆泪的模样。她想宝娘陪她,算是叫咱闺女替我还上当年。”
戚善珠方觉已有所依靠,转眼又感心凉,好似寒冬饮冰冷彻骨。
她自徐顺柏怀里脱身出来,作一副安心模样,亲自将宝娘送去老夫人院里。
徐顺柏见她含笑,好似善解人意,心中倏地没了底。他欲说些甚,终未有只字脱口,只眼瞧着妻子怀抱闺女出门。
卫懿礼特叫小厨房添菜,待戚善珠来时,开口留她用膳。戚善珠自是婉言谢绝,卫懿礼原只是客套,见状亦不多劝,径直抱过宝娘,似要亲自喂她。
戚善珠见不得这场面,告退一声,即走了。她步子略急,手上强扯帕子,免叫自个儿未能忍住,回头去瞧。她来时并未坐轿,一路用走,却又叫轿子跟在身后。此时却极快的上轿,不做半点耽搁。待回二房院里,却有眼尖的奴仆瞥见她眼眶已微微泛红。
这夜徐顺柏与戚善珠夫妻二人虽大被同眠,却少见的各自睡在床榻两边。初熄灯时徐顺柏是将人搂在怀中,至半夜时戚善珠却不自觉的翻身,脱出他臂弯。徐顺柏因是武将,有浅眠习惯,妻子此番动静自会将他惊着。然他心中虽有失落,但未免将人吵醒,便未有动作。
说回卫懿礼那处,她亲手养的孩子仅有三子徐顺乐与幼女徐顺梅。却也都有奶娘带着,至少喂饭这事儿是不用她忙活。
可宝娘乍换一地,若奶娘也换做不熟之人,怕会哭闹。卫懿礼索性自个儿来带她,小娃娃身子软绵,胖成一团又着红衣,活像灯笼,瞧着极讨喜,她亲来倒不算委屈。
前头说卫懿礼特叫小厨房添菜,这里头大半是为宝娘备的,皆是依日里向戚善珠问来的宝娘喜好所制。且厨娘细心,听是宝娘子要吃,未免太多尝不尽,每样都只备上一小碟。卫懿礼瞧见亦夸句细心。
却说卫懿礼头次上阵,宝娘又身临陌生之地,兴奋不已,不是到处瞧,便是踩在卫懿礼腿上不停蹦。这一来一往,饭吃尽兴没有是不知,但自己的身子卫懿礼觉着是要散了。
楚国公归来时,正瞧见这场景。他这妻子极重规矩,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今日却叫孙女折腾的规矩全丢,叫人不禁莞尔。
好在宝娘精力有限,用过晚膳后,便有些犯困,总算安分下来,叫卫懿礼喘出口气。
如此到了熄灯时分,宝娘娇娇软软的窝在祖母怀中,咿咿的小声叫唤,嘴里不时冒出个“婆”来,令卫懿礼心顿时化了大半,她不由将孙女搂在怀里,又是“宝”又是“肉”的唤着,不舍放她一人随奶娘去睡。卫懿礼思虑片刻,便极愉快的将丈夫撵去书房,自个儿则带着宝娘安歇下来。
比起二房夫妻来,卫懿礼睡得算是极好,一夜无梦,宝娘亦未有哭闹。
然待次日醒来,她却有些哭笑不得——宝娘身下湿开大片,显是昨夜做了好事。好在未免万一,卫懿礼特叫丫鬟多垫一层厚褥,这才未波及至他处。
“你这坏丫头,险叫你祖母也染上一身,自个儿说,此事要打几下?”卫懿礼让宝娘坐在床上,握住她下手,用指在上头轻点几下,一脸较真的瞧着她。
宝娘如今九月,虽不大会说,却晓得好些话的意思。但她听卫懿礼如此道,未有怕,反笑嘻嘻的凑上,不停摇那小脑袋,讨好的唤着“婆”,还说了声极完整的“阿婆”。
卫懿礼本就是故作正经,要吓唬宝娘,此时见她如此哪还舍得,又给搂进怀里亲热一番。
那日平郎头七后,于姝照旧在禁足。因而来省的仅有宁芝、戚善珠两个儿媳。但因洪氏住在卫懿礼院中,亦是每日过来。
偌大个国公府,最静的院子当属老夫人这儿。这日却不知为何,老远便听见里头有说笑声。戚善珠知其中缘故,料想是婆母与宝娘在耍。洪氏昨夜打听些信,也隐有些猜测。独宁芝,往日仗着管家权在手,将阖府消息一概打听清楚,偏昨日受凉还是怎的,没空去搭理这些事,今早来时又未曾听人提起,待入内才瞧见宝娘被婆母搂在怀里。
宁芝脸色有一瞬是难看的,她冷眼瞧上片刻,又扬起笑来,“往日不曾觉得,这会儿您与宝娘一块儿,瞧着倒是像极了,这眉眼简直一个样。”
戚善珠在一旁闻言不禁腹诽,哪个见了宝娘不是夸她眼若桃花,老夫人明是双狐狸眼,从哪来得相似。
戚善珠只心里想想,洪氏却是掐在宁芝话音落时,不由的笑了一声。
宁芝听见那声,脸当即变僵。老夫人却是似笑非笑的看向洪氏,还轻声问一句,“洪氏你有何乐趣,要叫你笑出声来,不妨说与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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