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那些年
蓝忘机出关后,开始教授小辈们课业,并教授小辈们学习魏无羡所创的符篆之术,招阴布阵等。
开始提出此意时也是被仙门百家所质疑,不过他不管其他家族的妄加评判,强调自行修行。为什么魏无羡驱恶鬼行正义之事却被人人喊打,而有的人虽行剑道,为人道貌岸然却受人万人敬仰。
所修之道也不过在于人心,纵然所修剑道若人心为恶,所行之事亦为恶,所修诡道,人心为善,所行之事亦也善,
而与蓝忘机截然不同的便是江晚吟,他一直怀疑魏无羡会夺舍重生。为了避免他重回于世,他也同蓝忘机一样,四处探访使用魏无羡所创诡道邪术的修士。一旦被他抢先发现,先用紫电试验是否夺舍,再严刑拷打,似要问出师从何人为何走上歧路。手段之狠厉使人听之丧胆。以至于人人都知道云梦江氏那位年轻的家主脾气暴躁,极为不好相处
蓝忘机知晓,魏无羡一心向正,又怎会做出夺舍之事......所以他只求能寻回魏无羡的魂魄,带回云深不知处安养
蓝思追自上次同蓝忘机去了乱葬岗回来后,整个人就变得格外努力,他明白含光君待他很不同,含光君不喜与旁人触碰,而自己偶尔还可以在他身边撒个娇,并且每次含光君外出夜猎归来都会给自己带礼物,这也引得身边的小伙伴们羡慕至极
也是同年,魏无羡死的第四年,清河聂氏的宗主,聂明玦突然暴毙。当时清河聂氏举办演武会,蓝忘机一向不喜参与此等宴会,所以并未亲眼所见,据说是聂明玦是突然走火入魔,暴毙在广场之上...
转间又到一年一度的中元之日,传说每年中元节,地宫会打开地狱之门,使众鬼离开冥界,四散游走。有主的鬼,回家去,受香火祭奠,魂归安息。没主的鬼,留人间,徘徊在各处,游荡觅食。
每年的中元节,都是怨灵祸乱的高发期,也是姑苏蓝氏,替山下百姓除祟的重要时节
届时,蓝忘机携门生们一同前往,可是今年很意外,从头到尾,他们巡视过的所有河道街巷,平平静静,安安息息。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连当年水祟多得可以形成水行渊的碧灵湖也是平静无波,盏盏河灯浮于上,光影摇曳,温柔慈悲。
蓝忘机凝视那湖中倒映,许久许久,终是无声离去,中元夜,百鬼夜行,忘机琴语铮铮,却依旧索问无门...想来这几年问灵,招不来一个已故之魂,许是有原因的
祭先祖,放河灯,祀亡魂,焚纸锭,彩衣镇街上,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烧纸钱——祭奠亡者,送上阴钱冥锭,以示抚慰,寄托思念...
蓝忘机行于街道
一卖冥纸妇人喊道:“小郎君,买点儿纸钱吧?中元多祸乱,先人安息,岁岁平安。”
原本神色游离的蓝忘机,那一瞬间,忽然有些迟疑。
要买吗?要,为他烧纸钱吗?若已故之人,收得到银钱夙愿,那自己是否要诉达自己的思念?若点亮河灯,可为亡魂照亮回家之路,那已经是否要放灯一盏河灯?
曾经一笛百应,统领无数鬼魅怨灵的他,如今身负骂名,魂飞身陨——眼前,这不尽寥寥萤火,可有一隅是为他而生?
可是...只有确认已经魂飞魄散的已故之人,只有彻底被放弃了,确认永远不会回来的人,才需要被祭奠。蓝忘机不服也不认,为什么要烧纸钱。也许是私心,也或者是他的执念...
最后,蓝忘机还是选择空手离开,不光只是这一晚,之后的每个中元节,蓝忘机都没有烧过纸钱,自始至终从没有过。
他踱步来到那家酒肆,又要了两坛天子笑,卖天子笑的老板见他进去,早已识得他,这么仙的人,见一次就能记得
回到云深不知处,蓝忘机再次把买回的酒与先前买的酒藏到了一起,想来存放的酒越来越多,静室内难免有些酒的味道,蓝忘机寻来檀香,自此之后,他便有了在静室燃起檀香的习惯......让檀香的香味掩盖住静室内天子笑的酒香
第五年
这年兰陵金氏金光善死了,金光瑶继任金氏宗主之位,并问鼎仙督之位,而自己的兄长蓝曦臣也时常出入金陵台
思追功课进步不小,蓝忘机着重让他练习琴语,修习问灵术。蓝忘机猜想,自己之所以问不到魏无羡的灵,也许是因为他不想见自己,兴许某日思追问灵,他就会回应了
这一年盛夏的某日,蓝忘机连夜去了趟云梦
烟雨朦胧,莲花莲蓬荷叶高低错落,宛若仙境,蓝忘机负手而立站在乌篷船的一头,任微风漾起衣角,任雨水浸湿衣衫......云梦确实如魏无羡曾描述过的那般,有百里大泽、十里平湖、莲花满坞
曾经那人说要带自己去云梦摘莲蓬,还告诉自己莲蓬带茎的比不带茎的要好吃,如今自己来了,而那人却不在了...原来心还是会痛,蓝忘机轻抚心口,寻寻觅觅这些年,终是不愿相见
魏婴,我吹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
“这位公子!”
蓝忘机寻声望了过去,一条小船,与自己所在的船相向而驶,一位戴着斗笠的老翁手撑竹蒿
老翁见蓝忘机看了过去,又道:“公子说的魏婴可是身穿黑衣,头束红色发带的少年?”
蓝忘机微微颔首。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不经意间唤出了魏无羡的名字。
老翁笑道:“那小子挺有趣的,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我的竹蒿打怕了,好些年没来我这里来偷过莲蓬了!公子若是遇见他,告诉他,今后来我这里偷莲蓬,我不用竹蒿赶他走了!”
闻言后,蓝忘机心中一恸,想来这老翁应是不知晓魏无羡已经不在了...沉默片刻后,回应道:“好...”
后来那老翁给蓝忘机讲了好多魏无羡当年偷莲蓬被打的趣事
蓝忘机不善言词,静静地听着想象着...
老翁道:“公子,这片荷塘都是我的,公子若不嫌弃可摘些莲蓬吃”
“多谢”
随后老翁撑起竹蒿,小船也随之越漂越远
云梦大大小小的莲塘蓝忘机几乎都走过了一遍,忘机琴在手,也都一一问了一遍,终是没有他的消息.....
这里的每条路每座桥,似乎都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念奴”、“思归”...走在桥上,心在踟蹰,每一座桥都好像连起今生和来世,讲述相爱和遗忘,仿佛脚下牵绊起千年情思,每一步都像穿越长长的隧道,河梁风月故时秋,走过来,华发满肩,盛年不再。每一座桥都演绎着一首故事一段轮回,每一个轮回里都饮下有水的奈何忘川,原来,所谓的轮回就是执着......
自那以后,蓝忘机时常做着同一个梦,梦见他坐在云梦河边,笑看经过的人,夕阳无限好,岁月静安,河畔站着似曾相识的那个少年......
第六年
这年,芍药终于开花,开了一大片,兔子经常在花间睡觉。可是它们很老了,几乎玩不动了
这日,蓝忘机正在批阅小辈的笔记,两只兔子努力想钻进他怀里,动作笨拙,蓝忘机用手拖着帮了一把,它们才得已钻进怀里,两只兔子像是约好似的,一起死掉,死在蓝忘机怀里...
兔子的寿命不长,即便养在云深不知处此等仙府,十多年对它们来说已经超出了寻常兔子的寿命,多陪了蓝忘机几年,终是坚持不下去了
蓝忘机右手持笔,左手握拳,目光无焦距的看向远处。许久,放下笔......神色无恙的温柔抚摸着它们没有生机的耳朵,只是指尖微微颤抖...
他抱着兔子在花丛中默然矗立了许久......冰冷的土洞里,铺满芍药花。花葬,甚好
蓝忘机将它们安葬好后,缓缓站起来,许是蹲得久了些,步伐有些踉跄,但很快便站稳。缓慢往回走,他洁白的广袖上未曾粘上一点泥,依然干净得不染尘埃...
这一幕被前来的思追跟景仪看在眼里,蓝忘机恍神了半晌,才意识到两个少年应当不是路过,应是专程来找自己,道:“有何事?”
思追眼眶泛红,景仪见思追没有说话,便道:“含光君,蓝先生说等您空了,请您过去一趟,说是你上次夜猎带回来的法器,招灵不成!”
“好!”
蓝思追待他们说完正事后,才问道:“含光君,兔子它们...?”
蓝忘机微微摇了摇头道:“生老病死,天道常伦罢了”
说着便往雅室行去
兔子不在了几个月,蓝忘机总觉得内心空落落的。他想,兔子还是不能少,毕竟自己习惯了,于是趁休沐那日,带着小辈们来到云深不知处后山捉兔子...
他不知道当年魏无羡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抓到的兔子。他们漫无目的的找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蓝忘机才在一草丛中发现一只纯黑色的兔子,这兔子正在撒泼打滚,看上去很皮的样子,蓝忘机不知道怎么抓,只是小心翼翼走近,兔子惊觉竖起耳朵,似乎并不怕人,也没有跑
蓝景仪见此,二话不说直接上手...
见寻了大半天的兔子,终于抓到了一只,众小辈们似乎又恢复了刚上山抓兔子时的兴奋状态,可无论怎么找,皆无果,快到戌时,一众人回到了云深不知处,蓝忘机将那只黑兔子养在了芍药花圃内,死去的那两只兔子就埋在这片花圃之下。他在那里站了许久,花已谢,明年还会再开......
没过几日,蓝忘机发现院子里多了许多的兔子,应是那只黑兔子带回来的,但兔子太多,芍药花园就遭了秧,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于是蓝忘机把它们都赶到稍微远一点的草地上去
第七年
这年蓝忘机又去了云梦,准确来说是去了莲花坞,他听闻江澄,抓了个能吹笛驭尸的人,于是便去了莲花坞要人,结果不仅是空欢喜一场,还不欢而散
这些年江澄越发沉默寡言,每天不是降服走尸,就是抓那些修鬼道之人,魏无羡的陈情他都随身带着,这次蓝忘机去莲花坞时正好撞见他对着陈情出神,那神情饱含了思念,虽说江澄口是心非,但自当年江澄带头围剿乱葬岗刺了魏无羡一剑后,蓝忘机对他的恨意便完全碾压过了求学期间的羡慕和嫉妒。
蓝忘机闯莲花坞要人不欢而散后,便遂令族中弟子,密切关注江氏动向,再有生人被擒,第一时间告知与他
虽然蓝忘机也觉得自己这样做显得颇有心机,江氏家务事本不该多问,只是这关系到魏无羡,他不能不管。准确来说,蓝忘机是怕,他不是怕江澄先找到魏无羡,而是怕这么多年累积的恩怨,加上一朝撒手人寰的刺激——魏无羡若是真的被抓回去了,少不了再生嫌隙,再遭质问,再受折磨......
他对江澄的恨意复杂又深刻,但江澄是莲花坞的人,是魏无羡死都要护着的人,自己不该动、也不能动,但自己却又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因此后来的许多年,夜猎,蓝忘机对江澄都是避而远之,绝不与他同时出现。他对江澄能做到不拔剑相向已是耗尽了他前半生蓝家教授给他的所有涵养与克己了。
第八年
冬寒料峭,玉兰倔强盛开,今朝生辰,已至而立之年
蓝启仁对蓝忘机的教诲是:而立之年,走正道,行正事,无愧蓝氏风骨,无愧天地本心
蓝曦臣对蓝忘机的规劝是:放下执念,放下过往,放过宿命,放过自己。
时光荏苒,蓝忘机从当初,那个独行审慎、束发听学的少年,变成了如今,可操持族中事务、教导门生弟子的长辈。
这些年来年,精进剑术,琴艺加深,独行夜猎,应付高阶邪祟早已手到擒来,连蓝启仁都说他的弦杀术是一绝......
藏书阁古籍熟稔,他当年钻研到一半的清心音,也终于被完整地悟了出来
仙门百家间,含光君逢乱必出,正义之士声名远扬,宗族内,后辈们更是对他敬畏有加。如今他在蓝氏的地位不同,在修真界的地位更是不同了
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弟子,拥有了裁夺掌罚的权力,拥有更高的名望和身份,拥有了更多的信任和支持......再不是当年那个力不从心的少年,他拥有了可随意出入云深,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的自由。
他变得比以往更清醒,更勇敢,更豁达,更成熟,更强大——强大到能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强大到可以不再依赖宗门的光环庇佑。
如今的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且,做得到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唯有寻那个他...却依然杳无音信
何以温柔,何以慈悲,何处山高水阔、一曲凭栏。无所艳羡,无所期盼,无尽冬去春来、灯火阑珊。
第九年
这年,蓝思追结丹,虽没有青出于蓝,却不逊于少年时的蓝忘机。他性子沉稳端方,持重可靠。若说完全像蓝忘机倒也不是,他不似蓝忘机那般清冷,而是更为善解人意,温和有礼,加之修为在同龄弟子中也是出类拔萃,因而在小一辈的蓝氏子弟中拥趸甚多,隐隐有为首之势。
又到枇杷成熟的季节了,蓝忘机买了两筐回云深不知处,兄长说很甜,而他吃起来却是酸的......魏婴,卖枇杷的是个小姑娘,我想,如果是你肯定会忍不住同她嬉闹
第十年
整整十年了,厉万水纵千山,琴声铮铮,向谁问——婴在否、安否、可归否
经年游走山川湖海,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比过往半生还要多。
这日,蓝忘机又独自来到乱葬岗,魏无羡当年种的莲花还倔强的盛开着,蓝忘机几乎每年都会来此,小心的打理一次,清理掉旁边的一些废墟杂草
片刻,他盘膝而坐,翻出忘机琴,不似问灵,而是将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所思化为琴语,奏给那个他听
不出半晌,琴弦跳动,有灵回应,以蓝忘机的修为,他不请灵是没有灵敢擅自答话的
“尔乃何人?”
灵不应,蓝忘机以为是魏无羡,指间快速翻转,泠泠琴音如泣如诉:魏婴,是你吗?我寻了你十年,可否一见?与我回云深不知处
“含光君,多年不见,想我不想?”
蓝忘机倏地抬头,远远只见一个黑色身影,束着红色发带
“魏婴...?”蓝忘机手一挥,收了忘机琴,望着远处的那抹身影失了神
忽然胸口被插进一把刀刃,蓝忘机低头,看着鲜血从胸口涌出,好疼......不是皮开肉绽的□□疼痛,而是心撕裂的疼...
他缓缓抬眼一看,握着刀刃的正是方才呼唤蓝忘机之人,此人只是有几分像他,而并非真的是他,蓝忘机眸子起了一层水雾,道:“你不是他...”
厉鬼道:“本就不是他,当年温公子也把我当成他。是你...是你们!你们硬生生的拆散了我们,即便当初在温公子面前,我只是魏无羡的替身,可我心甘情愿!......为何,你们要杀温旭,为何要杀了他...杀了他!!”
厉鬼暴怒,咬牙切齿的将插在蓝忘机胸口处的刀刃又多插||深了几分
蓝忘机一掌将其推开,一下子忆起当年之事,射日之征开始后,追杀温旭,曾和赤峰尊分头行事,自己去温氏驻扎营断了温旭的后援,然而当时在温旭营帐内确实是见过有几分像魏无羡的男子,当时他裸身在床,被设了定身术,最后还是自己替他解开的
厉鬼又道:“本以为温公子死了,自己随他而去,可以在鬼都与他为伴,可是他受了安魂礼,不能与我同行,而我只能化为厉鬼,永生永世不能转世...”
蓝忘机喉间腥咸涌动,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毫不犹豫的将胸前的刀刃拔出。
幻化成魏无羡的厉鬼顷刻逃走,蓝忘机顾不得手上都是温热的血腥,奋力追捕,不消片刻厉鬼躲闪不及,一击即中,被收进了封恶乾坤袋
“蓝忘机!”厉鬼在封恶乾坤袋内碰撞,叫嚣道:“你若还想找魏无羡,就放了我,我知道他在哪里”
蓝忘机心跳漏了一拍,道:“魏婴在哪?”
“你先放我出去,我再告诉你”
他毫不犹豫的解开了封恶乾坤袋,哪怕他明知道这厉鬼可能是在骗自己,可是万一,万一呢...
封恶乾坤袋一松,厉鬼一溜烟的就逃走了,厉鬼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蓝忘机见他逃走,又怎会放任它在外害人,紧追了近半柱香的时间,便又捉住了那厉鬼
厉鬼道:“蓝忘机,我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所愿...”
蓝忘机神色自若,不为所动
厉鬼又道:“诅咒魏无羡魂魄散尽,神形俱灭,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闭嘴!!”
蓝忘机咬牙道,灌入灵力,将他彻底打散...
他带着伤,回了云深不知处,伤他的那刀并非普通刀刃,而是厉鬼怨气执念所化,会扰人心智......
静室内,蓝曦臣焦急的在一旁给他不断的输送灵力,而他嘴里呓语不断,一直念着魏无羡的名字
那一刻蓝曦臣才明白,原来这些年来,看似平静心如止水的蓝忘机,一直都没放下...原来时间这剂良药并没能让他忘却情思,反而令他看清了自己最真实的心思。
蓝忘机被梦魇,迷了神智,他在梦境中反复的经历着魏无羡血洗不夜天的场景,自己拔开避尘,剑指陈情
『“好好好,我就知道,终有一天咱们要这样真刀实枪地杀一场。横竖你从来都看我不顺眼,来啊!”』
“不是的魏婴...不是的”
“魏婴,停下!”
原来当初自己剑指陈情,欲斩断笛音,在魏无羡眼里,自己是要伤害他,是要与他对立。那在他眼中自己又与这仙门百家有何区别......
当时的自己竟然天真的认为,只要魏无羡停下来,仙门百家就会放过他......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对他拔剑相向,你不是爱他吗,为何要用避尘指着他指着陈情...
“不是的...魏婴,魏婴,不是的...不要...”
蓝忘机头疼欲裂,无尽的悔意席卷而来——悔,悔不曾比肩共立、悔不曾执手携程。不夜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浮沉沉,血海茫茫,所爱的那个他终不能孑然一身,也终不能全身而退...
三天两夜,蓝忘机终于醒了,在静室养了一段时间的伤,蓝曦臣吩咐让蓝思追每日给蓝忘机抚琴静心二十遍......
第十一年
云深不知处的家规,已增至四千多条。这年蓝忘机带蓝思追他们出去夜猎,偶遇兰陵金氏的小公子金陵,金陵长得更像其母江厌离,可性格却更像金子轩,有些骄横也有些无理
也是从这次夜猎后,蓝思追年满十五岁,蓝忘机便开始让他同其他小辈一同单独出行夜猎,不过,蓝忘机要求他们将夜猎笔记做到极具细致,保证能让蓝忘机知悉所有信息,无论是何时、何地、何人、何事......
并且提点他们每一个人,不曾亲历过的,不曾视清全貌的,便不能轻言判断
对于他们夜猎之事,蓝忘机皆是事事过问,除了是因为身为人师的责任,其实包含了一点私心。
若遇上的邪祟与怨灵有关,或出事的人是被鬼魂夺舍...虽然次次蓝忘机都忍下心中跌宕,不动声色把问题解决。可是,还没亲眼见到的时候,或者在赶去的路上时,他心中总怀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希望...会是他吗!可能吗?万一呢......
带着这样的奢望,次次奔赴,一次不落..,只可惜所有怨灵都群魔无首,每一次都怀着希望,但每一次,都不是他。
第十二年
从春风抚水,到秋月临霜。从夏荷听雨,到冬梅卧雪。蓝忘机走过人声杳杳,灯火寂俱,走过平湖大江,断壁残垣,走一程,期待一程,走一程,又失落一程。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他,翻山越岭依然没有他,一念成执,寸寸相思寸寸灰
这年的岁末,除夕,奔波在平乱的途中,夜宿在一个无名的村落,一间普通的客栈里。
旅馆,寒灯,客心无眠。
亥时已过,窗外流连的,是天边绚烂的烟花,是街上守岁的人群。无眠之际,蓝忘机倾身下榻,拨亮了案上的烛火......摇曳的光,旖旎而温柔,照在房间空旷的四壁上,勾勒出一幅幅画卷。凝视着,思索着。
周遭倏而静谧,不知不觉,眼眶微湿。
魏婴...那年,那日,我巡遍乱葬岗,弹了一天一夜的问灵,可只有满山怨灵应我“夷陵老祖魂飞魄散,尸骨无存”。我不信,欲招魂,割手取血画了招魂阵,可我却没有与你有关的招魂之物...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那一刻,就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雪夜,原来到头来,我什么都留不住...当年留不住母亲,如今留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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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我受了伤,兄长以为我那几日是因为重伤,心力交瘁,才会在半昏迷之下一直念着你的名字,可我自知不是,那几日的我,只是没了意识忘了克制...
后来重伤醒来,兄长问我“忘机,这么多年过去了,魏公子可能真的不在了,你还不愿放下吗?”我想告诉兄长,我想放下...我一直在等五年、十年或者更多年,我一直都想放下。我曾以为时间久了,会淡忘和你相关的一切,可原来思念只会与日俱增,一日更甚一日,原来,时间不仅可以让浅的东西无痕,还可以让深的东西刻骨,原来有些人早已刻在了心上,融为了一体,又何谈放下......
在静室修养的那段时间,兄长嘱咐思追每日给我弹二十遍清心音,我听着听着,便直接告诉思追不用再弹了。原来,当年你没有骗我,清心音真的没用,也是——心有所念,何以清心
多年前,我带思追去了当年我们一起吃饭的那间茶楼,点了一样的菜式,那甜羹依然甜得发苦...
魏婴,云深不知处的家规年年修改,都四千多条了...这么久了,你还会回来吗?
有一年,我忽然想吃你说的带茎的莲蓬,连夜去了云梦,碰到了看守莲蓬的老翁,他说以前啊,有一个身穿黑衣头束红色发带的少年总爱跑他这里来头莲蓬,到如今好多年没来过了,我听他说了很多你过去的事情,后来,带了莲蓬回云深不知处给思追...
几年前,我带思追他们出门夜猎,遇到金小公子,听到他说了你的坏话忍不住制止了他......
魏婴,这十几年,夷陵老祖这四个字,从来没在我耳边断过,他们怕你会夺舍重生,可我知道你不会,我怕的是你是不是重来都没有想过要回来...
思追的问灵学得很好,有时候我会想我问灵你不应,难道思追的问灵,你也不应吗?你能不能为了思追,为了...我,回来...
记得思追在学问灵之时,问过我:含光君,您每次外出都需问灵,可是在寻什么人吗?
是啊,我在等一人,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他说完——魏婴,我有悔不夜天没和你站在一起...
第十二年的最后一夜,我不受控地,独自回忆一个人走过的路......第十三年的开始,努力迎接第一缕温暖的晨曦。
对镜整装,倏见鬓角一缕银色。
茫然间,有些诧异,而立之年已过,竟不知自己何时,已暗生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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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后的这十三年,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但这一辈子,我可能都学不会,如何真正去接受一场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