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第一女官 六 甘节贞祥 立稳御前(下)完(下) (一)
第一百九十六章第一女官
六甘节贞祥
第一节立稳御前(下)完(下)
(一)
秋铣一接到骆思恭的口信儿就回来了,这样利索,蘩卿要讲的话都还没完。但端着香盒子进门,柳腰袅袅、昂头挺胸的,却活像没看到窗户边儿的俩人。这是打算借着添香的功夫醒了皇帝的睡。
骆思恭瞧瞧他那风情万种的后影儿,又看眼蘩卿,愉快的一笑,道:“呦,秋公公这两步走的,赛嫦娥呢。”
蘩卿知道这人贼得很,就垂了眼睑,微微福了福身,“秋公公。”
秋铣却哼了一声,倏地回头猫眼儿过来,“过奖了!”
骆思恭还是笑眯眯的,指了指蘩卿道:“这丫头看着精,其实傻得很。要劳你多提点她的。有不到的地方,看在我和他舅舅的份上,别计较她啊。”
秋铣以为蘩卿和他讲了什么,脸儿可就真黑了,俊秀的长眉挑了挑,睃过来的一眼冷笑十足欠扁样儿。蘩卿觉得有骆思恭这一句话也挺好的,就咬了咬唇没说话。秋铣似乎也想了一下,白过来一眼,“哼!三张纸画个驴脸,面盘儿可不小!”
这几声不大不小的,皇帝却就惊醒了,“吵吵什么!秋铣?”皇帝睡的时间不长,慵懒的嗓音一丝将醒的沙哑都没有,蘩卿听得有不耐烦的意思,心就沉了下。骆思恭也微微蹙了蹙眉。
“欸!奴才在呢!是奴才在这儿呢,”说话的功夫,秋铣已经歘欻欻的换了三个脸儿,轻轻的拍着脑门,还不忘龇牙咧嘴的朝二人使了个原地等的眼色,才猫了腰急急进了去,“皇上您醒啦,奴才有罪,扰了圣驾,皇上恕罪!”
噗通跪倒在地的声音。
“哼!”皇帝的冷哼中气十足,隔着门清晰的传入蘩卿和骆思恭的耳中。俩人躬身候在门口一动未动,垂头看着阿布快步进来的两只脚,停在了里屋的门边。
里头的皇帝少顿了顿,才道:“起吧,起吧!是谁呀?”
“谢皇上!回皇上话,是缇帅来了。”
“走了又回,是什么事?”皇帝顿了下才问。谁都能听得出这问话中一丝问的意思也没有。
“这……”
“得了,上茶!”皇帝说着,扬声道:“骆卿!”
“臣在。”
“进来吧!”
扰了圣驾自是要请罪的,皇帝却没问。蘩卿这才去了御茶坊。等她端着茶盘进去的时候,骆思恭的启奏已经讲完了,皇帝坐在临窗的塌上,神情平静,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抿着啜了一口,才缓缓道:“最近前面守卫严,这些人就转移了阵地。景阳宫那边清净些,后面罩房又闲置的多,他们就选了那里。这次一定要严肃处理,否则,后宫禁地一旦成为某些人放肆之地,不知要徒惹出多少腌臜,这还了得!”
蘩卿听着皇帝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就一声呵呵——
后宫聚赌这么严重,哪里还有净土?从查赌以来,内城外宫,包括前头三大殿周遭都清过一遍了,至今尚差的唯有乾清宫、坤宁宫、慈宁宫和东西六宫。敢在这些地方聚众赌博的,那都是上上等的奴才,任何一个都有层紫衣蟒袍的赐服在身,拉出去都堪比三等朝廷命官!宫中想禁赌博不易,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这些人不好办?
皇帝明知如此,只和装傻罢了。酝酿半天却憋出个屁,不过就是外甥打灯笼——照旧罢了!
又要人办事,又不叫放开手脚,又要出成绩,这不是瞎扯淡难为人吗?难怪骆思恭要乘恭妃出事的机会上这本奏。原来,他不是仅仅只考虑了自保,他这是借机会试探皇帝,要一本对后宫各殿动手的圣旨呢!
蘩卿恍然大悟,这才知道了,合着皇帝原来表面要骆思恭查赌禁赌,实则并未给他足够的权力可以对任何人,在任何地方动手。最该办的人不能查,而这些地方的赌博恶事扯开,还得算他的失责。那这活儿还怎么干呢?
骆思恭告退的时候,皇帝的神情很平静,只是坐在御案后望着虚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蘩卿看了秋铣一眼,轻轻退出来,追上前面且行且缓的骆思恭,道:“如今皇后和甄贵妃算正式扯开了,这时候,景阳宫正是敏感的地方,皇上有顾虑也是正常的。”
骆思恭负着手,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我知道。记得不要掺乎这事儿。一不留神就会掉沟里。”
“你还不是一样?”
“我不一样啊。是我的职责所在。绕不开。”骆思恭说着,目光倏地定在一个地方不动了,蘩卿转头去,就看见坤宁宫的殿前监太监迈步上了乾清宫平台。骆思恭道:“回去吧。少说话多做事,别往跟前儿凑。”
蘩卿却道:“查赌也不是非要你出手吧?”
“这是我的活,我不干谁干?”
“笨!你去找荣妃,让她这么这么办,再给太后出个主意。这事儿还不就办成了?”
骆思恭没听明白,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蘩卿凑过去,附耳他又低低说了几句。他张着嘴听完,微微蹙了眉,显然在思索。
蘩卿道:“甄贵妃在慈宁宫那么一闹,太后本就生着气呢,偏偏这时候恭妃出事。巧不巧啊?恭妃早病了,太后能不知道吗?大家肯定会揣测的。暗指甄贵妃的固然会有,但那些自诩聪明的人只怕要怀疑太后的多咧!毕竟,这么多年了,若非太后罩着,恭妃早死的停停当当的了!”
骆思恭对恭妃这事儿的看法恰好属于后者,听着就笑了,“你的意思是,不是太后?”
“当然不是。太后出手绝不会没有后手的,到现在慈宁宫都没动静,你从哪儿看出是她干的?”
骆思恭想了想,点点头,“那会是……”皇后?
“哼,你管她是谁。”蘩卿道,“太后正憋着气呢。正好可以利用。张斌不是正好牵连了么,你去找他,让他把他手下那个交出来。让他咬,就说是慈宁宫的人指使的,把这事儿闹大。荣妃出手一劝,太后一定会收拾恭妃身边的人啊。剩下的不就看你的了?反正那些奴才宫女最后都是要发落到东厂的咧!谁组织聚赌,还不是随你查。”
骆思恭笑了,“可以试试呢。我知道了。”
蘩卿却又道:“不过,你可得想好了。”
“有什么好想的。这活儿我非干不可啊。”
“切,装傻!你那个好表妹现在可正跟甄贵妃热乎着呢,她不一定愿意干这得罪人的活儿咧!你想办成,少不得还得使使美男计喽?”蘩卿笑的见牙不见眼,一脸不怀好意。骆思恭气的敲他脑门,“龌龊!荣妃本就巴不得紧跟太后!我使什么美男计!”
“哈哈哈。”
“对了,秋铣可不能得罪。给他道个歉,我回头去见见你舅舅,让他出个头吧?你俩搞什么鬼我不知道,但你和他拌嘴的事儿一阵风似的,我头前回东厂就听到了,这会儿,还不得传的谁谁皆知了?要掌握好分寸,皇帝固然不愿见亲信太要好,但斗的太凶可更不好!你这一来御前就咋呼,小心失宠你!”
蘩卿歪嘴托腮的作势想了想,才哼道:“也好。那劳驾缇帅大人啦?”
“呵呵,乐意为您效劳,回去吧!”
皇帝宣了坤宁宫派来传话的太监进门,蘩卿刚迈步进大殿,就侍立在门外听着。她以为皇后会请罪,顶多会解释解释这几天派端妃守着恭妃的事儿,顺便讲讲大皇子和凤梨的那节,没想到她和皇帝商量的,却是要接恭妃到坤宁宫养病。这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难办成的事儿啊,皇帝自然一口就回绝了,道:“回去告诉皇后,叫她不要多想。凤梨的事儿尚待查,大皇子孝敬生母是一码事,她又怎么可能借此暗害恭妃?恭妃生着病,搬过去过了病气给她,损的是一过之母的凤体,那还了得!她就是想得太多,告诉她安心待着就是,此事跟她无关,勿扰!”
待那太监走了,皇帝想了想,又对秋铣道:“端妃最近辛苦了。今晚就宣端妃侍寝吧。”
蘩卿差点吁出声,真不亏君心难测啊,先骂了又给脸儿,合着得罪人的事儿全送给甄贵妃了?唉呀妈呀,这稀泥和的!
还有皇后。
蘩卿本来就毫不怀疑,恭妃这场是皇后搞的鬼,现在就更肯定了。心里暗暗拍手,呵呵着想:我的乖乖,真是高手啊,玩的一手好脱
罪的活儿!凤梨是大皇子“孝敬”恭妃的,端妃是她安排过去的,如今顶着压力来这一出请,好人全让她一个人做了!
哎呦呦,皇帝因为误会了端妃的事儿,心存愧疚,召幸端妃。那端妃一定会感激皇后。王个侬,好个王个侬,厉害厉害!
等到太后再一出手,甄贵妃企图陷害恭妃的案底就定了!
呵呵,若邱正刚再真出点岔劈,哎呀,这一局,甄贵妃完败!
心里这么啧啧,却很快就抛诸脑后。因为,她要费脑瓜烦心的事儿实在太多太乱。
一方面,自从秋铣借着御前传言景阳宫故事的当口痛骂了曹德胜留下来的那几个“余党”一回,御前的空气就突地变了。不仅又静又冷,而且还干燥刺骨,一股辣辣的硝石味似有似无的,仿佛点火就能着了。涂文和慈宁宫却始终未见有动静。她不仅有些忐忑起来。宫里的能人太多,难道是有人看穿了她的把戏?可别作茧自缚啊!
另一方面,因为她和秋铣有了矛盾,连骆思恭调停都未见效,许多人都开始深信不疑,有意无意的往她跟前凑。闲磕牙的一半句都是机关,让她越发摸不着头脑。而且,她觉得是自己在算计人的缘故,越发不安起来。
剩余多半天的等待如此漫长,她始终被忐忑感阴魂不散的缠绕着,越到天黑越甚。
直到傍晚时分,涂文面无表情的在御茶房门口找到她,“姑姑,页太医有话捎来。”
“好。”她刚伺候完皇帝茶点,托着茶盘的手禁不住一紧,赶紧将之随手递给门口的小太监,跟着涂文到了廊柱边儿说话,“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
“您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我今儿去找张斌的事儿被人知道了。”
“呦,你没避着人吗?”
“避了!”
“那怎么会?”蘩卿停了下,又道,“不过也没事,张斌挺机灵的,他是接着办事来见得。不碍事。”
“哎呀,现在可不是这个。”
“哦,蘩卿笑道,“他和张海儿是节拜兄弟不假,但张海儿的事儿我没告诉他。忘了知会你了,放心,没事的。”
“也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你急死我了,快说。”
“是从慈宁宫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有人见他的徒弟偷偷去见了恭妃的大宫女,未几恭妃就自裁了。我正好就是在景阳宫找到的他啊。他一下午就被带到慈宁宫问话去了,这会儿还没出来呢。我怕那小子乱讲话啊,我们又没交情。他若乱说,咱俩都的牵连啊。”
蘩卿想了想的样子,安慰他,道:“不能,都是宫里做事的,谁还不见谁了,哪能见个面就受牵累的?那也太可怕了!”
“哎呀,姑姑!”涂文急的额头都冒汗了,“恭妃出事,张斌若牵扯进去,那就是太后也有干系的。孙富安是甄贵妃的人,无独我们想搞他,他也想搞我们的!这个敏感的时候,我一个一向不和张斌来往的人偏偏出现在那里,和他见了面,司礼监人事太复杂,我好容易才留了条活路在这里继续待着,正有多少人看我不顺眼呢!您想想,有机会,能没人搞我吗?孙富安和他们合起来的话,我不死也得扒层皮啊!姑姑,您得先给我支个招啊!”
蘩卿笑道:“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不过,正好有个事儿你可能不知道。”
“姑姑请讲。”
“刚才好像听了一耳朵,皇上换了端妃侍寝。”
“换啊……”涂文眼珠咕噜噜转,“那之前可不知道是轮到哪位娘娘侍寝了呢!”
蘩卿茫然的摇头,“谁知道呢。那什么,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儿咱们再说。”
“好嘞好嘞,姑姑您慢走!”涂文一揖到底,模样在黄昏的夜色下显得无比恭谦,两个远远路过的宫人不知道情况,不由得产生怀疑,都顺着这个堂堂司礼监秉笔躬身大拜的方向看去。一个道:“呦,瞧那背影是个年轻的。”另一个嗤笑道:“你知道什么啊,那是高品阶的大姑姑服饰!”声音抑扬顿挫的,十足嘲讽,“还是秉笔咧,还不是要巴结御前宫女!”头一个噗嗤一笑,“可不是!姐姐模样好,说不准哪天儿也到了御前,那时候妹妹也这样迎送姐姐。”
蘩卿走到拐角的地方时无意一回头,看到涂文居然还在原地,见她站住,招手挥一挥。那笑容可掬的模样,让蘩卿下意识想起了李怀玖,有一瞬间走神。
涂文这人实在很像李怀玖,比小人可信一点,却够不上可以做朋友的那个边界,是天生聪明的老油条。对他们来说,一个消息,甚至只是一个字,有时候便就足够。维护这种利益关系的对象,对蘩卿来说,毫无压力,但某些时候,收获却可以很大。比如现在,她可不相信,他真是失了主张,担忧害怕才来找她的。他怕是已经闻到了有利可图的味道,定准了目标才来打探情况,企图寻个机会的吧!
果然,该出的事情都出来了。
先是第二日一早,皇帝还没起身,前头东厂就来报,邱正刚昨晚毒发而死。皇上一惊非小,瞬间那朦胧的睡意就飞到了爪哇国,“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毒发!”
“这……奴才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发现,一点没敢声张,就,就就……”这是不好回的差事,回话的东厂太监吓得浑身直打哆嗦,更说不利索了。皇帝大怒,一把扯开帷幔起身下地,“废物!要你们干什么吃的!”随手抄起床边的瓶子就砸到了他头上,那太监当场就血流肆意,被抬了下去,“秋铣!传李鸿英!骆思恭呢?传!”
蘩卿也很意外,她以为邱正刚最后会落个自尽的下场呢,却怎么回事中毒而死。李太后果然够狠,她是生气了,十足十想教训人。
这头骆思恭和李鸿英都还没到,就传来了端妃摔伤的消息。
却是她和荣妃从慈宁宫请安毕出来时,也不知道怎么搞得,太肩舆的太监就摔了一跤,端妃当时就被扔下去了。
“什么!废物,没用的奴才!抬肩舆的奴才都给朕拉下去!”皇上正在气头上,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炸了。毕竟是半夜才从自己床上下去的女人。
端妃这一回摔得的可没有蘩卿上次只是手指受伤那么便宜,她是从高高的上面被扔下去的,虽没有断胳膊断腿,却重重的划伤了脸脖处。听说,那血口子拉开一寸,虽算不上毁容,留疤却是一定的了。可想而知,荣妃这次气憋得可够足,乃至于才有了重得太后笑脸儿的机会,就巴不得的先出了一口恶气。
当然,这一巴掌打的,自然也反映出了太后的不满。太后是猜到了对恭妃出手的是皇后吧?蘩卿对此并不意外,令她没想到的是,太后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出手收拾恭妃身边的烂摊子,而只是派了个殿前监的小太监来,传话道:“陈太后娘娘刚也往太后娘娘那边说话,说原来恭妃娘娘住的屋子,那屋顶早先就漏了个洞。要不是端妃娘娘头几日瞧见了,派人补了上,怕恭妃娘娘这身子骨且好不了呢。太后娘娘十分震惊,陈太后娘娘就说,想接了恭妃娘娘往后面她那边暂住几日。这年前了,工部不是正在修缮三大殿么,不如让他们一并也修修。太后觉得这事儿可行,便叫奴才来请个旨,他老家听闻昨儿皇后也请旨要接恭妃去住的,特意嘱咐皇上好好考虑,陈太后僻静,地方又大,准了的好。。”
皇帝正得了骆思恭和李鸿英已经到了的禀告,急于见他们,捏着眉心不悦道:“这个端妃也真是,昨晚上怎么不讲?”不耐烦的挥手,“都听太后的。朕准了。滚滚滚!李鸿英和骆思恭给朕滚进来!”
蘩卿这才知道了甄贵妃大闹慈宁宫那日,慈庆宫的太监去做什么的。李太后这是不高兴了,不愿意把恭妃放到慈宁宫,那么给皇后和大皇子脸儿,这才想到了这个法子吧!这老太太,做事简直滴水不漏,皇帝哪里能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