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第一女官 六 甘节贞祥 立稳御前(下)完 (下)二
第一百九十六章第一女官六甘节贞祥第一节立稳御前(下)完
(下)二
皇帝和骆思恭在乾清宫书房里间说话,这次的声音实在小,门边两侧侍立的蘩卿和秋铣都听不到。
秋铣像老僧入定一样稳当,不知道在想什么。
蘩卿瞧着这会儿没人,遂搭话道:“皇上昨儿宣召李鸿英,这厮就没出现。今儿又不来?”
秋铣慢慢撩起眼皮,乜笑的酸又辣,“啧啧,你不是有好表叔么,问我干什么呀?哎呀,再说了,他来不来,关卿底事啊?”
蘩卿赔笑,“欸,远亲不如近邻,他是他,你是你。”
“啊哈,”秋铣傲娇的哼哼,才往门口略歪了一眼,丹墀上廊柱旁站着的阿布立刻就乖哒乖哒的进了来,“师傅?要不歇会儿呀?我瞅着,这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儿呢。”
蘩卿这几天也看出来了,这阿布可比那总是阴阳怪气儿的公鸭嗓丁丑丁四喜会来事儿多了,“哼,那中吧!”秋铣睃睃他,满眼我还不知道你小子的不屑笑,却抬了胳膊让他搀着走了。
俩人一离开,原在阿布对面廊柱下立着的那个漂亮太监立刻就蔫不出溜的进了来。
蘩卿撂着眼皮没动。
其实,她早瞧见这人了,十六七岁正当年的岁数,跟个大姑娘似的那么好看。这会儿御前可清净,锦衣卫换班儿未到岗,太监宫人们刚打发了去吃饭。
想着,垂头瞧这人的两只脚,果然脚尖儿在微微促动,立不住似的,显然很不安。
这是,谁给他这么大胆子的?
掌宫女管的?不可能吧。
真正能经常接近皇帝的六位女官,目下虽有五位选侍,但其中:刘玉女、甲午、虞俦和王秋真四人,多年来一直合伙倒卖皇帝吃剩的杯底茶,活泛是活泛,但起头儿的路子是秋铣给领的,都在秋铣的手心里,想在他哪儿招不待见?胆肥了?
那剩下的,就剩那个至今尚未谋过面的了,名字叫针鼻儿,一听就知道是个任人拿捏的,哪有路子对秋铣?
那就是御前监的?
这倒有可能。
这“御前十俊”按照和大太监关系的亲疏远近,表面上分三拨:
头一拨的不可能,丁丑、阿布、小寅子,都是秋铣的直系弟子,是
他这些年零零碎碎提拔积累起来的得力助手。
而第七和第八上位的,是曹德胜的亲随弟子,如今都在东厂大狱。泥菩萨过江,死散随缘,有路子做这个?保不齐?不,诶呀,难!
那就是剩下的几位喽?
要说这几位可有分别等差,但第一个么——
御前的老人儿小张子。
这人今年已经三十了。算是从黄浪中澄出来的金沙。听舅舅说这几年越发识趣儿了,虽有和皇帝的老情分,作为昨日黄花,不过占着天干第一的子字儿顺位,便宜找个养老的地儿罢了。她自打进宫就没瞧见过他。
他敢得罪秋铣?找摧呢么!
那就只剩那老俩了——排行第五第六的刘巳和诸葛午。
这两位,正是秋铣如今心心念念想收拾干净的人。说起来,有点真格儿的:
先说俩人的来处。
他们是皇帝在御花园碰上,自己相中了提拔起来。那时候,阉割他们的老师傅就死了,所以,谁也认真说不清他们是谁的人。
再说得宠。
这俩人呐,长得好,却不光如此。一个能文能武,是唱黄梅戏的武生出身;另一个能唱,东西南北的调子都能来,生旦净末丑,全套活儿。
新鲜不新鲜,这样俩能人,戏班子扣底儿的童生,多少人捧得角儿,他们就愣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非得进了宫。只能说,各色人各色命?
反正俩人同病相怜,一见如故。
后来一见悦帝心,不光要受太监嫉妒,还要受妃子排挤,更少不了一天千万遍的被朝臣百姓给白眼儿,从此更是焦不离孟。
好在呢,多年来,这俩人始终不得李太后那尊老菩萨的眼,因此既不能伺候日常,也不得常见圣颜。虽然如此,却依旧没人真的敢不顾忌他们。
譬如秋铣。
他是想过交好他们的,但这俩人不给面子。或者是同美相妒的原因吗?他们越发可见的与曹德胜更近了。从不把秋铣放在眼里,而皇帝也真纵着。蘩卿昨儿半夜就深刻的感受到了秋铣的牙疼——
端妃侍寝,临时却猫进去个刘巳。鬼鬼祟祟的来,猫在隔壁候着。未几,廊外文书房记起居录的太监三板子就敲上了,完问留不留,里头急吼吼的叫了撤。端妃前脚被裹了送走,这位后脚就钻了进去。
大冷天儿的,秋铣得在廊外伺候。这么多年了,热脸贴人冷屁股,只合避着装傻,去那个擦屁股的角色。乖乖的,曹德胜都死了,就算不为别的只为一口气,秋铣能咽的下去吗?
蘩卿在心里哗啦啦的撸了一遍,也就顺过味儿来了。御前十俊未位和亥位空虚,有人不想便宜了秋铣,所以,这个漂亮小太监,这是想补上呗?胆儿挺大啊,盯上自己了?想踩着自己用用啊?
才想着该怎么接招呢,就听对面儿那位忽地低低谄笑道:“姑姑?”
蘩卿等他叫了三声才慢悠悠地看过去,“叫谁呢?”一双月牙弯弯的笑眼儿配着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差点闪了她的眼。她欠点就忍住不笑出来了,拉了脸唬道:“谁呀你,敢往这儿钻!还不乘没人滚呐?”
“嘻嘻,姑姑不必紧张。奴才马小儿,是昨儿才送过来的。今儿头一天跟着学差事儿。”
“切,立了位没有就往这儿来站?”
“这……”
“不立位的都得在丹陛下。懂不懂规矩啊?站错位就是个死,这么急着现眼,嫌命长吗?”
马小儿愁眉苦脸,“没,没有,奴才是没办法,说干一个月瞧瞧,不好得送走……”
蘩卿作势沉了脸冷哼,“别害我,快走!”
这姓马的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姑姑,奴才错了!姑姑……”
蘩卿刚摆了摆手,就被秋铣和阿布逮了个正着。
秋铣似笑非笑的,懒懒的扫了扫袖子口,“什么意思啊?”
小马儿吓得趴倒地上就哭,怕惊动里头,压着声儿,浑身都在簌簌发抖。蘩卿见状,只得干笑道:“瞧这点出息,出去吧!”见他不动,踹了一脚过去,使眼色给阿布,“得了得了,带出去吧,谁选的人啊!”
蘩卿怕秋铣误会,秋铣却老半天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她赔着笑讨了好几句他都没回,忽地文不对题的道:“前两天俩公狗为一条母狗打架,你不知道?”
“那不是内书堂那姓王的办的事么,李鸿英不是没关系?”蘩卿讶然。
“那晚上,那姓王的贱货买通了李鸿英带他出去的!涂文虽打了他一顿出气,但也是找了李鸿英算账的!李鸿英小腿摔伤了,对外只说病了。昨儿皇上传了人之后,那刘玉女过去说了句什么,你没瞧见?”
“瞧是瞧见了,没往这上头想。”
“切!就着脑子还来御前呢!乘早滚蛋!”秋铣撇嘴,扭身过去不理她了。
蘩卿看出他是真不高兴了,“我没跟骆三说,为这么点事儿你至于吗!”
“呦,我至于吗?你们谁跟谁啊!再说了,你是谁啊?”瞥了眼外头的小马儿,冷哼一声。
“莫名其妙……”蘩卿难免有点寒心,理智又告诉她秋铣会误会也是人之常情,她又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小马儿的事儿,就索性垂了头不说话。
骆思恭从里头出来后就径自离开了,肃着一张脸,什么也瞧不出来。御前没人敢打听,蘩卿自然更没敢上去问。非但如此,因为发生了要紧事的关系,她一连三天,都刻意没出乾清门半步。
先是第一日,邱正刚被毒蛇咬到,中毒身亡的消息传来。皇帝既惊且痛,亲自下旨,赐了邱正刚死当晚玩忽职守的东厂一干守卫太监等死罪。随并赐邱正刚棺椁入殓,褒奖了他忠心帝事,尽心为医的一生,赏赐其家眷黄金百两,布帛等若干,又提拔其子入太医院为医士。
事情传到朝野,掀起议论纷纷。有乘机弹劾东厂滥用刑讯逼供的,有乘机要求削减东厂和北司刑司权柄的,也有对宫里再出蛇豗表示震惊的,更有人借机挖出了收网当晚乾清宫曾出蛇的那节,重点表示了对某内司衙门的强烈不满,并对圣躬的安全表示不甚担忧,顺便也拍了下皇帝的马屁,对皇上力主整治内廷太监乱像高唱了一番赞歌。
吵闹当中,邱正刚的尸体被连着棺椁一并抬出大内。隔夜之间,原本顺承帝心,悲伤有序的邱家忽地变了态度,一本要求重新勘察邱正刚死因的本奏大张旗鼓的上呈。刚刚接了破格提拔圣旨的上邱正刚之子邱柏书,越过通政司衙门,直接跪到太和殿广场,跪请帝躬。言辞恳切决绝,意有邱正刚因披露二皇子身世一节有所得罪,故而早此横祸之指。
此言一出,天地间就静了半晌。
蘩卿也大吃一惊,这老邱家是豁出了全家性命了啊!不过,没想到归没想到,在事情没有牵扯到自己头上之前,她暂时还顾不上为此事烦扰,她正为别的事闹心——
同时第一日,先是,御药房掌药公公张海儿因涉嫌教唆三皇子被抓。因和其一样,都是当年高成提携起来的缘故,正因为弟子牵涉到侮辱恭妃的恶性事件中,而被问事儿的、浣衣局的佥书张斌也受到了牵连。
随后,张海被告发常年倒卖宫中药材,利用宫中大量药材实际进贡与账面数目的差异,伙同供药地方皇商制售假药,并打着御药的名义,制售各类名贵假药。最恶劣的是,他还伙同前煎药钱了了,高价泄露御药房备案药方,泄露各宫妃子乃至太后和皇帝的药方。
而以上这些事情,张斌均有参与。
随后,太医院御医周康揭发,供给二皇子日服一剂的麻黄系经张海儿之手,疑似假药。若此事查实,张海当为二皇子多年病不治负责。
张海被查,钟鼓司的张顺一点干系没有,只有张斌被牵连,蘩卿就知道,这事儿且得有后续。
果然,浣衣局首珰孙富安乘机揭发张斌常年强迫浣衣局宫女卖淫,其交易的对象牵涉深广。张斌曾私藏当年被火已死的启祥宫宫女三人,其意虽未明,却有欺君罔上之实。
当日,涂文被叫到了东厂问话。未几放回。
第二日,邱正刚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当儿,御茶坊两位新进被曹德胜提携起来的“徒弟”被告多次偷盗、私卖御用茶具。俩人被查。两个时辰后,司礼监随堂黄某告发,涉嫌给太后下毒自尽的钱了了在自杀前曾偷偷找过这俩人中的一位。当时,此人尚在御药房学徒,钱了了死后不久,被提拔到了御茶坊。
此告实名,且因黄某是权势滔天的司礼监一员,颇为引人注目。太后和皇帝都亲自过问了此事,均表示必查到底。
而随之同时,不知道怎么搞的,那刘巳半夜私会皇帝的事儿一下子就传了开去。
太后瞬间火冒三丈,大发雷霆,把御前伺候的全部人等并皇帝一同叫过去,重重的训斥了一场。
皇帝闹得老脸骚白,头都抬不起来,只是一个劲儿说没有的事儿。皇帝母子最近关系正不得说,皇帝大丢了脸面,恼郁忧愤,不能
自己。锦衣卫并东厂司礼监齐齐出动,严格把控皇城十六门,希望截住此事不外传。
然而,前脚还没落定,后脚就有科道上本“劝诫”皇帝,雒于仁酒色财气奏疏措辞严厉,坦白直接,毫不顾忌皇帝颜面。
这么一来,事情等于沸沸扬扬,腾跃云霄而上。
皇帝恼羞成怒,当时就急了,哗啦啦拂掉了御案上的所有东西,指着鼻子要秋铣查,非要搞清楚是谁把这事儿捅了出去。
而蘩卿,那一瞬间脑门上就见了汗,心道:坏了,谁要她蹿腾秋铣瞎摆楞的?那俩人搞不掉秋铣还搞不掉她吗?哎呀……难道要说是刘巳自己传扬开的?人家作天作地做局,怎么可能留了把柄给她找啊?关键是皇帝也不会信啊!
急归急,到了这一步,大家已经扯开了面皮,她也就顾不得什么了——
她不是非要留在御前不可,但杨家还没搞掉;舅舅的命还不一定能留;她娘是谁,她爹又是谁,她的身世作何,还没弄清;哥哥前程未定;她叫了那么多年爹的那位还在东厂受罪;外婆就算白死,她老人家的丧还没发呢!况且,她娘和圆通的私情已经板上钉钉,圆通那货来路复杂,她退了,她娘谁保啊?别人不看笑话就算有良心,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人,就算肯出手,保得住吗?她退到哪儿去啊?她想退,李太后让她退吗?恐怕她一有退意,皇帝头一个就得让她死!
没办法了,刘巳和诸葛午,搞不掉他们不行。两个绑一块不好办,那就各个击破。你们会栽赃,我也会陷害,咱们半斤对八两,成王败寇,硬碰硬吧!
看得出秋铣接到命令也挺意外的,但和蘩卿正别扭着,又为了彼此着想,他也就没说什么,忙忙的去办事了。
他的步子还没出大殿,蘩卿就噗通一声爬到地上哭,什么也不说,就是求皇帝赐她罪,“奴婢有罪,皇上打杀了奴婢吧!”乾清宫只有她一个女的和皇帝同住着,皇帝怎么可能不怀疑。见她如此,冷着脸朝停在门口的秋铣挥挥手,呵道:“怎么,真的是你不成!一来御前就张狂不怠,别以为朕的眼是瞎的!”
蘩卿哭道:“奴婢从小被娇宠惯了,没规矩的紧。可这事儿确实不是奴婢干的,皇上,真的不是。”
“既然不是,你心虚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有下次,定不饶!滚出去!”
“奴婢害怕……”
“滚——”一声滚,惊天动地,直入云霄,崔嵬了半个紫禁城的天空。
蘩卿含泪躬身退出之后,无声的微微笑了笑。知会秋铣将自己的铺盖搬出了乾清宫后殿,秋铣听说她没跟皇帝讲,有点犹豫,“你要伺候皇上吃药的!半夜来去传到太后耳朵里不是更麻烦啊!”
蘩卿心想,“谁爱跟皇帝同吃那该死的药啊!早想走了!”没理他,径自走了。就在人们都没注意的功夫,她悄悄从袖中甩出一条寸于长的蝎子,扔进了大殿旮旯。这玩意儿跟别的蝎子没什么不同,只是生命里顽强些,且是母的,正怀着小崽儿,马上就该下了。它这么风风火火的一折腾,照着皇帝凡乾清宫的动静必往鬼神上附会的性子,必然召见张僧监,这就好办了。
蘩卿自搬出乾清宫就病了,昏睡一日,直挺挺的一动不动吓人。秋铣不敢声张,悄悄请示皇帝,找了页问虚进宫。她有病的事儿自然是不能公示与众的,页问虚又一副为难担忧的样子,支支吾吾提了一句:“这不像犯病。”
这么一来,皇帝这疑心病可就又犯了。巧不巧,当晚那只母蝎子就闹腾了一圈儿,张僧监当时就被宣了过来。秋铣是怎么和张僧监说的,蘩卿不得而知。总之,第二日,扶乩之后,对张僧监深信不疑的皇帝就病了。
太后亲自来探,看着占卜的结果默然半晌,道:“祟在东南,这跟上次的结果一样的。东南已经修缮过了,你还拿这东西来,是何意?”
张僧监道:“今年来,乾清宫屡屡出现不详,修缮之后并未见效。可见根源不在屋宇死物。”
“你的意思是?”
“不在物就在人。宫里从来难禁止巫蛊,因为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皇帝沉吟道:“东南,东南啊——”
蘩卿的心头划过三个字:哕鸾宫。老太妃们住的地方啊——张僧监真够狠,他这是顺着谁的心思讲的呢?那个人,她可还没去见过呢,难道,太后又想到她前头去了?还是,她早就欲除之而后快,只因找不到借口呢?
查禁巫蛊的动作从后宫开始,但头一个被查出有不详之物的地方却是内宫最东南的一角小院,那里正是刘巳居住的地方。找出的小布人儿上面虽写着的是秋铣的秋铣的名字,还是令太后当即大怒,不听刘巳的辩解,亲自下令:“刘巳胆大妄为,在宫中妄行诅咒,杀无赦!”
刘巳被杀,没有一个人替他求情。诸葛午当日病倒,缠绵病榻,搬出了皇宫,往香火寺修养去了。
小马子为那日蘩卿的“关照帮助”前来磕头道谢,蘩卿没说什么。但第二日,小马子就被提拔了起来,立为未位,御前十俊占位第七。秋铣春风得意,为此,全算做了对蘩卿表达的感激,却不知道,蘩卿的心事因他擅做的举动,未减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