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夏泉-107
雨下得越来越大，从黑暗的夜幕之中，坠入涌出市民会馆的泥泞内。
有街道上仅剩的行人停住了脚步，在下一刻被吞食。
会馆旁的居民楼，有低处的居者打开了窗户，被泥泞冲刷带走。
污臭的黑泥飞快地滚涌，将树木和楼房骤然冲塌，留下不知是天然气爆炸，还是那黑泥内翻涌的奇怪力量引起的火焰。
有的惨叫声来不及发出，便被塞进喉腔的浑浊堵塞。
有的哭喊声因为突然变为尸体随波流去的家人，停滞在嘴边。
有的人间，此刻化作地狱。
令人作呕的污泥宛若地狱爬出的千鬼万兽，在世间肆意破坏，令生灵消亡。
哭嚎声、尖叫声、求救声突破雨帘，回荡天际。
一座座楼宇轰然坍塌，万物在顷刻间覆灭。
唯有猩红的火焰，还在昂扬地燃烧……
映照着，位于最高处，那散发着蓝金光芒的金杯。
不知过了多久，凶残的杀戮之兽停下了它的脚步。
沸腾的喧嚣声，也随着死亡的浮起而重新被淹没入滂沱的大雨。
或许是半小时，十分钟，又或是一分钟。
只需要如此短的时间，人间便可以变为炼狱。
业火，已然在这片新生的地狱上燃烧。
……
卫宫切嗣站在废墟之上，看着转眼变为灾厄中心的城市，面色僵硬。
他们……知道。
他们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们什么都知道，却仍然放纵他，甚至帮助他成为了毁灭城市的罪魁祸首……
人类神祗，艾伦·耶格尔。
腐之恶魔，瓦忒海默·塔伊巴。
胸腔，愤怒、悔恨、愧疚、绝望交织挤压，在一瞬间放大数倍，充斥他的全身。
不……
这终归，是他的错误。
如果没有他们，他仍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这一场灾难，是他导致的。
是他……
是他……
惊恐的喊声和哭泣声瞬间从心脏蔓延。
记忆中女人的面容，在记忆中的炮'弹爆炸中一闪而逝。
这就是，他所追求的正义带来的结果吗？
他明明想拯救所有人……
他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废墟。
两个英灵平淡的目光，混杂着无数旧人的面容撞击他的意识。
圣杯让他数次在5人与10人、10人与50人、50人与100人、100人与200人……甚至更多之间选择。
他选择杀了5人、10人、50人、100人。
泥泞之中，露出头的尸体撞过他的脚边，半显的手臂让他猛然踉跄。
「如果不这么做，会死更多人，包括我们的亲友。」
脑海中，那个男性英灵平静的声音响起。
「所以她作出了这样的选择，而我尊重她的选择。」
卫宫切嗣的步伐逐渐停止。
他两腿一颤，跪在了污泥上。
眼前，还有一只从污泥中伸出的小手。
那是一个孩子。
他心中一颤，疯狂地开始用双手挖掘。
这是……5与10中的5吗？
「请你相信他们，切嗣。」
泥巴沾满了双臂，他勉强看到了孩子灰白的面容。
他用尽全力把孩子从污泥中扯了出来，把耳朵贴在孩子的胸口。
没有声音。
这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缓缓放下了孩子的尸体，面色麻木地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我做这些，并不单单是为了我们自己。」
「自由。」
自由……
为了什么东西的自由？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宁可牺牲这么多人命？
火焰燃烧在地狱的污泥上，飘晃摇曳。
曾经，是为了艾尔迪亚人的自由。
这次，是为了什么？
圣杯钦定的人类神祗，被弗勒利兹联合国全国称颂的人类神祗，将马莱和艾尔迪亚这拥有血海深仇的民族合二为一的人类神祗……
一个是半神，一个是有神性的人类。
非神，亦非人。
腿、身、手、肩、臂。
肢体部分露出泥潭，部分陷入泥中。
他不断地从泥泞中挖出似乎还有救的尸体，又不断地盲目地前行。
无论他们在想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再次跪在地上挖出了一个人。
是尸体。
他的理想……不，那是他坚持了多年的，连他自己都心知肚明的幻想，被打破了。
他所追求的绝对的正义，不可能存在。
他起身，走向另一侧，又一次跪地，又一次挖掘出一具窒息而亡的尸首。
冰冷，不知是因为雨水浸透了他的衣服，还是因为发自心中的寒意，遍布全身。
他没能救所有人。
甚至，他害死了他们。
几乎麻木地起身，他再次走到了另一边。
他不是无法分辨尸体与活人，只是……
这一切与那两个人类神祗无关。
这一切的源头，终究是他。
如果有神明，他请求他，给他一个为自己这带来灾厄的虚妄幻梦赎罪的机会。
求求他……带给他救赎的机会吧。
他俯身，再次尽力推开了旁边遮掩住一只伸出的手的灯柱，伸手用力地挖掘。
很快，他看到了一个男孩。
红色的头发上带着乌黑的泥泞，仿佛自污泥中绽放的红莲。
他感觉到了，男孩不同于尸体的触感。
活着……
他的心猛然一跳，猛然抱住了男孩，耳侧贴在了男孩的胸口。
心跳……
是心跳的声音。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他喃喃着，救赎之感随着心跳声传入他的脑海。
“他还活着……”
他浑身微微颤抖起来，直起身，抱起了男孩。
“医生……医生……”
他快步奔跑起来。
趴在他肩上的红发男孩微微睁开了眼睛。
棕色的双眸在地狱的业火光芒之中，亮着淡淡的金色光辉。
……
这片虚空内，有很多灵魂。
而且，灵魂越来越多。
林师看着前方，那个化作苍白色漩涡，不断吸食着了其他灵魂的火团，把自己控制在了那个火团的吸力之外。
她从未见过这么庞大的灵魂。
比她的灵魂，要庞大数倍，甚至仍然在因为吸食灵魂而不断增大，仿佛宇宙之中近在咫尺的白洞。
[接下来怎么做？]
她问。
[等。]
艾伦回答。
林师心中一颤。
等？
普通的灵魂没入巨大的火团，尖叫着挣扎着被吞食。
十个。
二十个。
三十个。
五十个。
一百……
已经数不清了。
短短数秒，就有成百上千的灵魂挣扎着被吸进那个庞大的灵魂。
林师能感觉到，那个化作火团的灵魂此刻满足而兴奋的情绪。
这种……熟悉的感觉。
林师心神一恍。
这是……
那个曾经吞食过她的恶魔。
在她的灵魂被吃的那一瞬间，她也有这种被吸碾同化的感觉。
记忆之中被粗暴地全身粉碎成糊、碾压为尘的痛苦一瞬间蹿上脑海。
杀死灵魂的方式和杀人一样多种多样。
如果说她和艾伦是把灵魂一瞬间绞死，那么恶魔的方式就是逐渐把一个灵魂从头到脚碾过，将那个灵魂折磨得毫无反抗之力甚至死亡，随后同化。
所以，他会以让她杀那么多人作为代价，虽然纵使他不这么要求她也别无选择。
所以……
这是艾伦默认了市民会馆的原因。
她默认市民会馆是为了造就未来间桐樱的救赎者卫宫士郎，而艾伦……
是为了杀人。
他并不是真正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动物，不可能在没有外因的情况下作出这种事情。
果然。
恶魔也向他提出了这样的条件。
不过，她相信他。
她握紧了那炽热灵魂的手，手中的火焰交织。
他一定有值得如此代价的原因。
比如……
杀了恶魔。
恶魔将巨人之力给予尤弥尔，间接……或者可能是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直接造成了艾尔迪亚与马莱的对立。
恶魔将巨人之力给了她，从最后那场无论如何都注定发生的灭世之战完美地分到了一杯羹。
恶魔，赋予了艾伦什么？
把她的灵魂吐出来无疑是其中一点。但它又以一丝牵连作为保障，目的是控制他。
控制他，就是为了让他为恶魔办事。
而目前来看，恶魔唯一的念想，就是吞食更多的灵魂，让他的灵魂变得更加庞大。
灵魂变强，是它的目的。
问：“变强”一词及其所伴随着的强烈欲'望为何会出现于灵长类生物的意识？
答：低阶者为了生存，中阶者为了攀升，高阶者为了至尊；受压迫者为了挣脱翻身，掌权者为了霸权独揽，自由者为了心中之道。
恶魔，无疑是这个世界的高阶者，但并不一定是掌权者。
按照它如此贪婪的势头，不是因为真变态，就是因为受到什么限制，让他必须依靠尤弥尔、她和艾伦这样的“代理”，完成给它送餐的任务。
白洞一般庞大而耀眼的灵魂传来的吸力更加强劲，无数灵魂从她的旁边被吸入，吞食。
火焰的光芒越来越刺眼，焰芒摇曳的幅度也在逐渐加剧。原本还能看作一团火团的灵魂，似乎因为不断地吸收和扩张而不断变形。
强大的灵魂的力量时隐时现，震得她的灵魂都不由得感到碾压的剧痛。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问题。
那个“白洞”似乎因为吸食过多而有点不稳定。
数个被碾压过后的灵魂从中重新挣扎而出，虽然又被扯了回去，但无疑能带给那个“白洞”一定的痛苦。
她对那种痛苦深有体会。
然而，他依然在源源不断地吸收。
宁可忍受痛苦也要如此疯狂地汲取灵魂，已经不是简单的变态能形容了。
当然也不排除它是抖m的可能性。
身边炽热的灵魂轻轻散出了一阵微弱的波动，似乎在提醒她准备。
他没有说话，大概也是因为不能说。
他的语言，恐怕被监视了起来，不过应该也仅仅是他的语言。
林师再次看向了那个白洞。
越来越多的灵魂被塞了进去，挣扎出了数只手脚。
原来如此。
她明白了。
炽热的灵魂，骤然散出了强大的波动，带着她直直向那团苍白火团的核心冲去。
[利兹，接下来可能会很痛苦。]
[别小看我了。]
她感觉他笑了。
[好。]
一瞬间，她没入了那团灵魂之中。碾碎的感觉传遍全身，让她灵魂颤抖，几乎失去意识。
同时，她感觉到，那抹连接着她和恶魔的细线断了。
一阵强烈的灵魂波动随之而来。
她缓缓恢复意识，便再次感受到了四面八方逐渐传出的灵魂波动。
仿佛，在相应着什么。
恶魔的灵魂内一片喧嚣，充斥着咒怨和凄厉的惨叫。
无数灵魂挤压彼此，被歪曲、扭转。
然而，她能感觉到，在这片痛苦汪洋之中传出的耀眼的火光。
而这，似乎都是在相应身边的灵魂传出的震动。
[谢谢你们。]
她听见艾伦说。
刹那间，他灵魂周身的火焰愈演愈烈，快速地暴涨数倍，几乎连同她一起被完全包裹。
仿佛有什么东西，回到了他的灵魂之中。
同样，强烈的火光从周围无数处亮出，滚烫、极寒、刺骨、温和，不同的灵魂带来不同的火焰之感，却都同样的耀眼而带着令人心生敬仰的震撼之感。
如此恢宏，让她的灵魂也不自觉地释放了所有的能量。
苍凉的火焰燃烧旺盛，在一瞬间轰然涌出雄浑的力量，与炽热的火焰交织碰撞。
刹那间，她看到了他的记忆。
她的心中猛然颤动。
然而，现在不是消化他的记忆的时候。
[你……给我滚出去！]
这是恶魔的声音。
她非常熟悉这个欠扁的低沉扭捏腔。
让他们滚出去，而不是尝试吞食他们吗？
感觉到艾伦的平静，她再次明白了他的想法。
真是够疯狂的。
不愧是他。
[可以开始了吗？]
她问。
艾伦似乎愣了一下。
[可以。]
他很快回答，并未问她说的是什么。
因为无需多问。
吸引力化为强烈的排斥力的瞬间，她按着先前的感觉，猛然将自己的灵魂火焰扩散。
几乎，和艾伦的灵魂融为一体。
炽冷交织，冰火相融。
古人云：阴阳相合，万象生矣。
古人说的对。
巨大的苍白灵魂内部，无数突然暴涨的灵魂火焰开始吞食周遭的灵魂。
那些令人震撼而臣服的力量压制了平凡之灵挣扎的动作，同时飞快地扩散。
林师的意识被无数涌入的记忆淹没。
那一丝炽热的温度，似乎是她唯一的理智。
她不喜欢这么做。
感受到周遭的灵魂飞快地被自己吞没以及自己的灵魂之中力量的膨胀，她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一百零九……
三百二十七……
果然，一到自己吞食，数目就变得异常清晰。
她看到了，被她的丧尸巨人杀死的人类的灵魂。
她看到了，被她转化成丧尸的人类和他们的亲属。
她感受到了他们的仇恨，以及他们的挣扎带来的灵魂撕裂的痛苦。
不过，她已经学会自己缝补了。
灵魂带来的浑身上下的剧痛疯狂地刺激她的神经，但她此刻竟然有点想笑。
大概因为她知道旁边有个人在陪着她，而她在帮旁边那个人分担，所以无论怎样都不会觉得难受，甚至还有点愉快。
她大概是快又疯一次了。
※※※※※※※※※※※※※※※※※※※※
1Fredriz是FreeLiz的改版
服了利兹我在写完之后也发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其实也可以这么觉得（？？？）
2看到大家都评论了有点惊谢谢大家的喜欢55555
3土狼仍然是那个土狼
4今天约莫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