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

接近

“等凶手。”唐见渊说完,扭过头去,石雕般一动不动。

“我不是凶手。”姜玿华从朱雀手中接过灯,对他道,“你去外面守着,有可疑的人经过就把人抓住。”

“太后……”朱雀犹豫地向唐见渊看了一眼。

姜玿华明白他的意思,说:“没事的,去吧。”

朱雀退出去,师奉恩便把自己从墙壁上拔了下来,迈着小碎步退至屋外。

姜玿华把灯放在屋子中央的小案几上,整间听雨榭被昏黄的烛光照亮,唐见渊的脸朦胧而刚毅。

今日他帮自己过了压胜这一关,心中对他的敌意减轻不少,姜玿华开始在听雨榭内仔细查看,一边叹:“没想到陛下日理万机,竟会亲自来查凶手。”

“静王是先帝最后一个孩子,朕不忍见他遇害。”

姜玿华不可思议地扭头看他,他说得认真。“陛下也有不忍的时候。”

他永远面若冰霜、沉默寡言,似乎从来不会有关心的人,他心里全是江山,眼中只有权术。

“母后只生了先太子和朕。”

姜玿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假装找线索,却留上了心。

“幸亏母后去得早,不然就会看见先太子被自己的手足残杀。”

唐见渊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勾起姜玿华不太明晰的回忆。

记得在她十三岁那年,贤德仁厚的先太子在出行时被盗匪杀害,死无全尸。先帝震怒,查出来几位可疑的皇子,一并杀了,其中就包括郑太妃所出的寿王。

太子之位空缺,于是接下来的争斗血雨腥风,姜玿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胜出的人成了太子,很有手段,还让皇帝杀了几个要害他的兄弟。

所以她刚进宫时,打从心眼里惧怕唐见渊。

唐见渊觉得自己已经抒发了太多情感,没有说别的,就回到正题上:“所以徐太妃去世,朕不会不管静王。”

姜玿华看着他的神色转瞬间从悲戚到冰冷,自己的心跟着颤了一下,生出同情来。

他站在帝国权力的巅峰,那孤独和恐惧,一定比自己多了百倍千倍。

自己有家人保护,他却只有孤身一人,无处诉说。

她觉得这时候该过去安慰他,与他打好关系,以后自己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于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要充当一次知心后母的角色。

却没想到脚下被翘起的毯子绊着,她不可控制地往前倒去!面前就是紫檀木螺钿案几,这一摔,脸正好摔在桌角,不是破相就是痴呆!

啊啊啊完了完了完了!

唐见渊忽地起身,知道拉她已经来不及,就径直坐在了案几上,就像上次在皇陵地宫用自己身体阻止她撞墙那般!

于是姜玿华七手八脚地摔在了他的小腹上,两手抓在他腰间。

两人瞬间怔住。

而她摔下来的冲力太大,案几承受不住,“哗”地一声,被唐见渊坐断了。

姜玿华脸埋得更深,几乎要埋到他的□□去。

唐见渊坐在地上,听雨榭一片寂静。

两人僵着,久久不知道该怎么动弹。

“太后娘娘!”朱雀在外面紧张地出声,就要推门进来。

“我没事!”姜玿华整个人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对上唐见渊的目光,把刚才来不及说的话说出了口,“别、别太难过了……”

“一张案几而已。”唐见渊误解了她的意思。

姜玿华也不解释,问:“为什么、不拉我?”

“来不及。”唐见渊脸沉得像冰块。

“你可以踢走案几。”

“不雅,有损龙威。”

姜玿华想象起唐见渊踢案几的动作,是挺不雅的,况且地上铺着毯子,没法踢开。

今天的事还没办,她顾不得许多,挣扎着要起来。

唐见渊先起身,把她扶起来。

姜玿华摔到了膝盖,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唐见渊牢牢扶着她。

自己摔得痛了,她还不忘关心对方:“你屁股没事么?”

唐见渊头一次被人问候自己的臀,而且还是自己心仪的姑娘,尴尬之中有一种奇妙的滋味,却还是嘴角下撇,冷冷说:“还好。”

姜玿华揉着膝盖,从破案几上提了灯,开始弯腰寻找线索:“如果有人来过,可能会丢下什么东西。”

唐见渊看着毯子上的破案几,深色的紫檀木屑间,一小块浅金色木屑特别耀眼。他捡起那木屑辨认片刻,说:“金丝楠木?”

姜玿华忙凑过去:“是金丝楠木!不是案几上的!是被人带进来的!”

“金丝楠木能做什么?”

姜玿华静下心来,闭眼回忆各个宫中的摆设:“案几、屏风、梳妆台、各种匣子都是用紫檀木做的!那就是……团扇的扇柄!”

她把木屑从唐见渊手中拿过来,碰着他的手也没不好意思,凑到灯前细细查看:“木料还很新,去尚工局查一查最近的金丝楠木扇送到了什么地方!”

姜玿华急匆匆要往外走,唐见渊拉住她的手腕。姜玿华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唐见渊解下披风,为她披上。

姜玿华这才听见外面又下起了雨,可她不想接受唐见渊的东西,想要解下,被他抓住了手腕。

“办事要紧!”他说得认真。

姜玿华没答他,和他一起走出听雨榭。

朱雀看见姜玿华披着唐见渊的披风,觉得自己又成了“黑雀”。他跟在她身边,来到马车旁。

姜玿华伸手准备扶他的胳膊上马车,他却握住她的手,直到把她送进车中。

唐见渊见了,没说话,放着自己的御驾不要,直接上了姜玿华的马车。

姜玿华一见他进来,忙坐直了身子,解下披风,折好放在他身边。秋天的雨夜有些冷,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唐见渊趁她低头,默不作声往她这边靠了靠,手脚利落地把披风重新为她披上。

姜玿华惊愕地抬头,原来他对姐姐的情丝还没斩断?

唐见渊迎着她的眼神,淡然说:“母后如今是静王的依靠,别病了。”

一提起静王,姜玿华暂时管不了那么多,就安心拢好披风。

两人是第一次在如此密闭狭小的空间中独处,姜玿华觉得比那次和他紧贴着抢锁还逼仄,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在马车很快就到了尚工局。

唐见渊沉着脸要出去,被姜玿华拦住了。

“陛下亲自来尚工局,会走漏风声,我去。”说着,她下了马车。

尚工局的宫人们见太后深夜驾临,都有些惊慌,很快就把两位尚宫给叫了来。

“不要慌,我来抽查宫务。把司宝局领用物品的记录拿来。”姜玿华被众人迎了进去,一个卷轴被捧上来,她专门找团扇的去处,找着找着就皱起了眉,“这一个月都没人领过团扇?”

一名尚宫答道:“太后娘娘,这两个月天凉,所以无人使用团扇。”

“最新一批团扇在哪儿?我要看看。”

众人领着她去库房查看。

姜玿华看过后说:“金丝楠木扇,少了一把。”

其中一名宫人忙出来解释:“太后娘娘,是婢子们办事不力!三天前昊阳公主拿走了一把,婢子忘记登记了!”

姜玿华柳眉一挑:“确定是昊阳公主?”

另一名宫人忙不迭点头:“是!公主殿下没事就会来尚工局玩,有什么喜欢的,就先拣走了!最近天凉,婢子们本打算把这批团扇封了,来年再献给太妃、长公主们,没想到公主殿下看中了一把……”

姜玿华便把听雨榭捡到的木屑递过去:“比对比对。”

宫人们忙拿了把团扇来,和这木屑对照,便连连点头:“回太后娘娘,这木屑应当就是那把扇子上的没错!这些扇子用的是同一块木料!”

“好,我明白了。”姜玿华沉着脸回到马车上,望向唐见渊,“昊阳在三日内去过听雨榭。”

“天晚了,朕先送你回去。”

马车在凤仪宫外停下,她刚下车,就见飞鸾撑着伞从长阶上跑下来。

“陛下、太后娘娘,静王殿下醒了!”

两人忙赶回宫中。

远远地就听见静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要母妃!我要母妃!我要回去!放我走!母妃!”

裴夫人在耐心地安抚,宫人们乱成一团。

姜玿华赶过去,见静王脸颊通红,满脸泪水,一个劲地推裴夫人,想要从床上起来。

“母妃!我要母妃!啊啊啊啊!母妃去哪里了!”静王哭得天昏地暗,小小的一个人,差点喘不上气,忽然变了脸色,“哇”地一口,把这两天吃进去的几口粥给吐了出来,又是一口,吐出的却是胆汁,吐得浑身发抖。

姜玿华忙在榻边坐下,轻轻拍着他小小的身子,说:“你母妃这两天照顾你太累,此时已经睡下了。静王乖,睡一觉,明天母妃就会来看你,好不好?”

静王趴在床边抽抽搭搭:“没有母妃、我、我睡不着!要母妃、抱我!”

姜玿华哭和笑都容易受人感染,此时忍不住眼含泪水,对灵犀道:“去拿徐太妃的东西来。”

灵犀忙取了一件衣衫,交到静王手中。

静王抱着徐太妃的衣服,躺下去不停地抽泣:“母妃在水里……我们在水里……我好怕……母妃不说话……”

唐见渊忍不住过来,低头看着孩子。

静王便不敢出声了,望着唐见渊流眼泪。

姜玿华从锦囊里取出那把鎏金银锁,放进静王手中,说:“静王不怕,有母后在。”

静王握着锁,看着姜玿华若有所思,慢慢平静下来。

唐见渊道:“和你母妃在一起的那天,你们见了什么人?”

静王突然一抖,抱着徐太妃的衣服缩成一团:“很多叔叔,穿黑衣服!”

看来是哪个宫的侍卫,想来他已经记不清那些人的相貌,没法辨认。

“你母妃有没有说什么?”

大概是想起了那日挣扎的经历,静王抖得厉害,尖叫起来:“淏……我没听见!没听见!淏!”

静王名叫唐见淏,只能依稀记得那日徐太妃喊的“昊”字。

唐见渊脸沉如水:“是昊阳?”

“是!是的!”静王泪如雨下,小脸通红,再次晕厥了过去。

唐见渊鹰眸中顿时杀气四溢,骤然转身,冲出了凤仪宫!

“母亲,照顾好静王!”姜玿华对裴夫人说完,便带上朱雀,也跟了出去。

**

“昊阳、若水!陛下来了!”独孤太妃匆忙过来,“你们听着,陛下不会放过昊阳!若水,你担下一半的责任来,昊阳就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法不责众,你们两个一起承担!我、我找你父亲去!”

独孤若水脑中“轰”地一下:“姑母,人是公主下令淹死的!我不能毁了自己的名声!”

“如果全推在昊阳身上,她会死的!你救救昊阳,帮帮姑母!”

独孤若水慌乱地穿好衣服,终于平静下来,笑道:“只有姑母帮我保住名声,父亲才会帮姑母和公主啊!姑母快让大哥把父亲叫来!”

独孤太妃急匆匆派侍女去通知独孤飞廉。

独孤若水按住将要发狂的昊阳公主,一字一句地说:“听好了,你为什么要杀徐太妃,不是因为她偷听了秘密,只是因为你讨厌静王!你恨静王在秋猎时让你丢了面子!”

“是!我恨静王!我恨静王!”昊阳公主像是溺水的人,抓着她的话当救命稻草。

“一口咬死,不要犹豫!这事是你的主意,和我没有关系!我会帮你!我会帮你的!”独孤若水说着,听见了宫人们对唐见渊行礼的声音。

闪电照亮夜空,窗上映出唐见渊高大挺拔的影子,在他身后跟着姜玿华。

宫人们在两人经过时恭敬地低头行礼,他们没有理会,径自进了殿来。

独孤太妃目眦欲裂,气若游丝地招待了唐见渊和姜玿华:“太后娘娘和陛下深夜造访,是为了什么事?”

姜玿华嘴角噙着冷厉的笑:“我来代徐太妃向昊阳问好!”

独孤太妃死死撑着,赔笑道:“太后娘娘这话从何说起?”

“把昊阳叫出来!”姜玿华面色一冷,用容不得她反抗的语气大声说。

昊阳公主和独孤若水相继走出来,一个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泪痕,一个却穿戴整齐,面色如水。

两人齐齐跪拜下去。

“昊阳,昨日午后你在何处?”姜玿华没有看她,目视着从宫殿屋檐上落下的雨帘。

“回太后娘娘,昊阳这几天染上了风寒,在宫里歇着,哪儿也没去!”

“好!朱雀,去太医署查一查昊阳的用药记录!”

“昊阳没有用药!”独孤太妃长跪起来,紧张地说,“昊阳身子骨一直不错,只是染了风寒,我没让她用药!”

唐见渊对师奉恩使了个眼神,顿时从宫外押进来一排人,都是昊阳公主的贴身宫人和侍卫。

唐见渊道:“你们老实说,昨日昊阳公主在哪里?要是不怕被杀人灭口,大可以不说。说了,尚能将功折罪。”

昊阳公主的两名贴身宫人抖如筛糠,平日被她欺负惯了,此时争着说:“昨日在听雨榭,公主殿下遇见徐太妃,让侍卫淹死了太妃!”

侍卫们全都面色如土,叩头求唐见渊饶命。

“一群吃里扒外的狗奴婢!”昊阳公主指着几人大骂,“不服我打骂,早和我说了就是!这时候一个个血口喷人诬陷我!不怕天打雷劈吗!”

“该劈的是你!”姜玿华突然出声,把昊阳公主吓得一个哆嗦,她望向宫人们,“昊阳她们在聊什么?为什么要对徐太妃下手?!”

那两名宫人道:“太后娘娘恕罪,婢子们在屋外,没听见……”

这时候宫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独孤太妃期待地望出去,却见是姜凌押着一个黑衣侍卫来了。

“陛下、太后娘娘,此人昨晚不在昊阳公主身边值守,找人下毒的嫌疑最大!”姜凌拉着那侍卫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

姜玿华扭头看向昊阳公主,怒道:“杀了徐太妃还不够,想要毒杀静王!那么大的能耐,你怎么不把整个凤仪宫的人都毒死了!”说完,她忍不住起身,一个耳光甩在昊阳公主脸上。

“不是我!我没有!”昊阳公主眼睛通红,看向独孤若水。

独孤若水料她是要供出自己了,抢先大喊:“公主殿下,你竟然做下这种事!你在杀徐太妃时我便拦过你,没想到你还对静王……”

“不!是你找人下的毒!是你!”昊阳公主冲过去厮打独孤若水。

独孤若水连连后退:“不是我!”

“是你!”那名侍卫突然出声,怒视着独孤若水,“你来找我,给了我毒药!”这侍卫心仪昊阳公主已久,怎么能看着独孤若水往自己主人身上泼脏水。

独孤若水瞬间红了眼眶:“好厉害的主仆,犯了事就诬陷我!你是昊阳公主的侍卫,我如何指使得动你?我与静王无冤无仇,又为何要毒害他?!”

独孤太妃看着侄女和女儿争辩,心乱如麻,不知道该不该让侄女替女儿扛一些罪。

唐见渊沉沉道:“你们最好想一想,自己都做了什么,想清楚,告诉朕!”

大雨“哗哗”地下着。

独孤太妃什么也想不了,死死盯着宫外。

很快,她盼望的人就来了。

当朝尚书令、显国公、她的亲兄长独孤崇义,陛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用来与镇国公抗衡的利器,终于来了!

“臣独孤崇义,拜见陛下。”

唐见渊冷冷道:“尚书令辛苦,深夜还要为了独孤太妃奔波。”

“陛下,臣是来禀报江南水灾一事。”

唐见渊一动不动,握起了拳——还说他不是为了这里的事来的?这分明是在用水灾的事威胁自己!

大祁建朝百余年,疆域辽阔,事务庞杂,兵权便不知不觉被镇国公等权贵把持,他们负责保卫大祁边疆;而安.邦治国,则由显国公一派负责。

也是自己这些年来忙着与镇国公一派争斗,有意培养显国公的势力,不经意间就让许多治国人才被显国公所拉拢。

显国公简单禀报了水患的情况,提出了几个擅长治水的能臣。

唐见渊道:“那便让薛林之去江南!”

“是!”显国公假意要告退,又停住脚步,“敢问陛下这是在处理什么事吗?”

唐见渊冷笑道:“昊阳公主正与独孤若水争论是谁给静王下的毒,显国公不妨留下做个评判。”

“陛下!昊阳长公主和小女都不是那等胆大包天之人,请陛下明鉴!”

“两人相互攀咬,总该是其中一个。”

“皇兄,不是我!我想不出办法,表姐说交给她,她会让静王没法醒来!”

“你血口喷人!”独孤若水爬过去,跪在独孤崇义脚边痛哭流涕,“从小父亲就教导女儿要谦恭仁爱,女儿不敢忘记!那日公主要淹死太妃,女儿竭力劝阻,可是长公主人多,女儿人微言轻,没能劝住公主!太妃的死,女儿难辞其咎!既然如此,父亲,就请陛下惩治女儿吧!”

独孤崇义气得胡子发抖:“你这不孝女!”说完,一巴掌将人打倒在地。

独孤若水哭着说:“父亲教训得是!女儿该死!”

独孤崇义就将她往外拖,打算将她砍了。

姜玿华冷眼看着父女俩演戏,想起以前看的俳优戏,突然想笑。独孤崇义并不是真的要杀女儿,唐见渊也不会让这个重臣背上杀女的恶名。

独孤家是镇国基石之一,区区一个徐太妃的死,没法撬动这个庞然大物。

果然,唐见渊出声制止了独孤崇义,说道:“下毒一事继续查!淹死太妃之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他看向昊阳公主。

独孤太妃颤抖着抱住女儿,自己兄长演了那一出,保下了独孤若水,自己再让她来替女儿担罪是不可能了,唯一能把侄女再次拉下水的办法是说出两人那日的密谈——她们要杀太后,而且是侄女教唆的女儿!

可那样只会令女儿罪加一等!

两相抉择下,独孤太妃痛哭道:“昊阳,你糊涂啊!”

“母妃!我错了!我错了!是他们先欺负我的!我忍不住才让人……我也很后悔!我不该对徐太妃下手!我错了母妃!舅舅救我!皇兄救我!”

唐见渊对她的哭泣无动于衷:“昊阳长公主谋杀太妃,囚入小雁宫!”

是“囚”,不是“迁”,唐见渊的怒气可想而知。大祁建立以来,囚入小雁宫的人不出半年就会莫名其妙死去。

“侍卫谋杀太妃,一律处死。宫人知情不报,贬为贱奴。独孤若水德行有亏,永不得踏入大明宫!”

说完,唐见渊露出厌弃之色,准备起身离开。

独孤若水顿时瘫软下去,天仿佛塌了一般。

永不得踏入大明宫?

就是说他一辈子不可能娶自己!

德行有亏,这话传了出去,日后也没人敢娶自己!

她忍住悲戚,对端坐在上的君王缓缓叩首。

姜玿华说:“陛下,压胜一事,看来是林太妃受了独孤太妃的教唆,独孤太妃想为昊阳公主遮掩罪行,这才让林太妃来陷害我!”

唐见渊冰冷的目光看向独孤太妃。

不等他开口,独孤崇义忙拜下去:“陛下!求陛下给独孤家留一份体面……”

唐见渊沉默片刻,缓缓开口:“独孤太妃,无事不得踏出宫门。”说完,他看了独孤崇义一眼,拂袖而去。

这也是囚禁的意思,对一名太妃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姜玿华不想和独孤家的人多待一刻,起身说:“陛下给了尚书令面子,尚书令最好尽快治理江南水患!”便也踏出了宫门。

独孤崇义不敢逗留,带上女儿出去,留下抱头痛哭的独孤太妃母女。

独孤飞廉赶过来,看见妹妹垂头跟在父亲身后,大概猜到了些什么,低声道:“昨日你到底和昊阳公主在说什么?”

“没什么!”

“你和姑母都要害太后!”

“我没有!”

“你糊涂!”

“大哥,我是为了独孤家,为了你!”

“你是为了你自己!”独孤飞廉看着尊贵的帝王走向马车,低声劝慰妹妹,“别想了,让父亲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独孤若水红了眼,像极了一只柔弱无害的兔子:“呵,我德行有亏,谁敢娶我?!”

**

朱雀扶着姜玿华上马车,发现唐见渊又无耻地去蹭她的车,忍不住瞪他一眼。

唐见渊看见他的眼神,进去坐下,对姜玿华说:“你们姜家的武士,总拿眼睛瞪朕。”

姜玿华也瞪了他一眼,气他方才袒护独孤家,说:“该瞪!”

唐见渊沉默不语,这小姑娘,胆子还挺大。

马车往凤仪宫行去。

姜玿华忍不住说道:“陛下是怕了独孤家吧?”

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唐见渊显然有些疲惫,闭上双眼缓缓道:“显国公与镇国公,就像这马车上的两个车轮。朕敲打得多了,车轮散架,颠覆的是整个大祁。”

姜玿华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的不忿缓缓消散。

是,他是帝王,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否则帝国倾覆,枉死的可就不止徐太妃一个人了,而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他有他的难处,驾驭着庞大的帝国,肩负的是无数生灵的性命。

姜玿华觉得自己有一个很大的美德,就是善解人意,想通了,就不怪他了,连带着他曾经对“姐姐”下杀手,也觉得不是那么不可饶恕,毕竟平日在礼节上他还是过得去的,地宫和画舫那两次也出手救了自己。

那就原谅他了,看在他这么晚还亲自为静王和徐太妃奔波的份上!

“我明白了!”姜玿华沉重的心绪轻松了不少,“陛下,或许在兵权的事上,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好,你有什么想法?”唐见渊睁眼看她,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姜玿华一惊,自己哪会这些啊,忙说:“我是说,与我父亲他们谈!”

唐见渊哑然一笑,这傻姑娘,一慌就露怯,自己少不得要多护着点。

回过神来时,见她已经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唐见渊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鼻尖上点了点,高而小巧的鼻尖,肤若凝脂。再点一点,她忽然偏了偏头,手指不小心戳在了她柔软的脸颊上。他慌忙收回手,严肃坐好。

怎么办呢,这是自己后母的亲妹妹,是自己的后姨……

是该和镇国公一派好好谈一谈了,不过那一帮老顽固,总以为自己收回兵权就会害死他们,自己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

事情很棘手,不能操之过急。

马车回到凤仪宫,车帘被掀开。

朱雀见姜玿华睡着了,想要把她抱出来。

唐见渊不想朱雀近她的身,忽然说:“母后,到了。”

姜玿华猛地醒来,睡眼惺忪地四下张望,就看见唐见渊冰冷的脸上闪过一抹促狭的笑。

她有些恼火,要是在宫外,早就把人踹下车去。可自己如今是堂堂太后,淡定!淡定!

**

第二日静王醒了,喝了汤药,身上还有余热。

徐太妃也该下葬了。

本来姜玿华不想告诉他徐太妃的死讯,怕这么小的孩子一下子接受不了,不过他既然醒了,就让他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徐太妃的寝宫不似别的宫殿那么华丽,小小的一座,也没有多少宫人,此时挂了白布,她的亲人们在为她哭灵。

姜玿华牵着静王的手,让他看了徐太妃一眼,棺木缓缓盖上。

静王哭得震天动地:“母妃去哪里?不要丢下我!母妃!”他挣扎着扑在棺木上,众人怎么都拉不开。

姜玿华让朱雀上前,把孩子抱下去,或许是哭累了,他很快就趴在朱雀肩头睡着了。

徐太妃出了殡,在皇陵的一角葬了。她的家人到如今还是平民,看过静王后就出了宫。

姜玿华决定把静王收在自己名下抚养。

她不时听姜凌带来宫外的消息,说独孤家往大理寺走了几趟,最后下毒一事还是归在了昊阳公主头上,那名侍卫也被处死了,不过独孤若水的名声到底是坏了。

姜玿华想到自己宫里枉死的金络,派人用钱财安抚了她的家人,这件事总算是了结了。

裴夫人也出宫去了,照顾静王的重担就落到了姜玿华身上。

不过静王昏睡的时间比较多,所以每晚唐见渊来凤仪宫的时候,只能见着姜玿华。

今天唐见渊还没来,姜玿华在看晚膳的菜单。她是个吃货,宫廷菜口味清淡,她早就吃腻了,干脆穿上利落的胡服,自己写了几道菜,去膳房亲自下厨。

膳房里罕见地采摘了大蒜、大葱、辣椒、花椒这些重口味调料,都是姜玿华吩咐的。

自从她知道姐姐短时间内没法回来后,她也不伪装了,毕竟伪装得了一时,伪装不了一世,还不如趁早将自己的本性慢慢暴露出来,好让旁人习惯她的改变。

宫人们看见她进来,都很紧张。

姜玿华道:“我做几道菜,你们帮着准备食材。”

便让灵犀把写的单子递过去,宫人们纷纷忙开,杀鱼的杀鱼,剥虾的剥虾,洗菜的洗菜。

很快姜玿华就来到灶台前,锅中下油,雪白的手抓着蒜片、辣椒、花椒下锅,霎时间膳房内烟雾漫天,香气扑鼻。

姜玿华被呛得涕泗横流,一边抹眼泪,一边炒菜,在滚滚白雾中美得像个天女,惊呆了众人。

唐见渊来凤仪宫,不见姜玿华身影,问玉落:“太后何在?”

玉落道:“太后娘娘在膳房下厨。”

唐见渊虽然担心她这种暴露身份的做法,但想起秋猎时的鹿肉串,他静默不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崔守疆和玉落站在远处,见殿内人少,便问玉落:“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们,平时都忙什么呢?”

玉落本就是唐见渊派来这边的,便打趣道:“崔郎君看上哪位了?灵犀?飞鸾?”

崔守疆默默一笑,不作答。

玉落便也不答他。

崔守疆急了:“你和她们关系怎么样?”

玉落狡黠一笑,道:“你要打听哪一位?我从今日起帮你打好关系!”

崔守疆又沉默了。

不一会儿姜玿华带着宫人们回来了,见唐见渊来了,说:“给陛下上晚膳!其余人去偏殿一起用膳,不用伺候!”

唐见渊便也遣退了自己的随从们。

两人在案几前面对面坐下。

唐见渊来不及看菜,先看见她眼眶红红的,眼角还有泪,心中感激,冰冷的语气柔和了几分:“多谢母后亲自下厨。”

姜玿华大大咧咧道:“不用谢,不知道陛下会来用晚膳,不是为陛下准备的!”

唐见渊心口似乎被捅了一刀,幸好四周无人,还不算丢人。便低头默默看菜,两个托盘里分别装着一碗沸腾鱼、剁椒牛排、蒜蓉粉丝蒸大虾、炝炒土豆丝、酸辣藕片,热腾腾一碗白米饭。他没见过辣椒,不耻下问:“这是何物?”

“辣椒,味道不错。”

“辣吗?”

“不辣。”姜玿华饿得不行,拿起筷子开吃了。

唐见渊观察她片刻,见她果然面不改色,便抄起筷子,夹了一片沸腾鱼入口。

顿时一股辣味直冲头顶,他吸一口气,又一口辣味呛在了喉咙里。

想要咳出来,觉得不雅,生生忍着。

帝王要有尊严!

姜玿华抬头,看见他满脸通红、一动不动坐着,忍不住笑了:“辣?”

“不。”唐见渊两眼含泪。

“很好吃吧?”她以为他被自己的手艺感动哭了。

唐见渊点头。

“那就多吃点!”姜玿华最喜欢别人认可她的手艺,在四海酒楼学做菜的时候,别人夸一句,她能打鸡血似地做一整天的菜,曾获过四海酒楼最卖力免费劳工奖!

唐见渊没有退缩,如果连一个女子的菜都征服不了,何以征服这个女子!

他是帝王,普天之下没有他驾驭不了的东西!

于是又吃了一大口沸腾鱼。

这回终于忍不住,咳了出来。

偏殿里,师奉恩吃一口沸腾鱼,脸色大变:“不好,陛下不能吃辣!这简直是酷刑!是害陛下!”

说完,拉着崔守疆匆匆赶过来。

崔守疆恋恋不舍地回头,看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高挑武士朱雀,刚才她终于摘下面罩吃饭,可真冷酷,真带劲!

姜玿华见皇帝咳了出来,忙倒了茶水递过去。

唐见渊将她的手抓住,仰头喝了,直直看着她。

“这不是毒!”姜玿华惊慌地解释,他认真的眼神太可怕。

“还要……”唐见渊终于放下尊严,沉声说。

姜玿华手一动,他微怔,将她的手放开。她倒了水过来,他似乎被辣傻了,低着头。她只好将杯子送到他嘴边。

师奉恩和崔守疆在殿外停住脚步,看见冷傲的君王盯着毕生大敌,缓缓仰头,就着她的手将茶水喝了下去。

陛下在笑!他居然在笑!

他笑得不明显,只有师奉恩这样跟随了他十几年的老人才看得出来。

陛下!被辣傻了!他居然对着太后娘娘笑!

师奉恩忙冲进去,跪地道:“陛下,奴婢这就去请奉御!”

唐见渊骤然被人打破这气氛,恼火不已,沉沉说道:“下去!”

两人只好离开。

姜玿华看他被辣成这样,心里过意不去,说:“膳房里备着静王的粥,不辣,陛下吃那个吧?”

“不必。”唐见渊倔强地去吃唯一一个没有辣椒的菜,蒜蓉粉丝蒸大虾。

姜玿华偷偷看他一眼,他本就生得白皙,此时不光是脸,连耳朵和脖子都红了,像是醉了酒的人,眼神却是清醒的,一举一动都很利落。常人辣成这样,早就不顾形象地“嘶哈嘶哈”,他却克制着面不改色,带着帝王的威严。

唯有眼里的泪光给他增添了一分柔和。

他生得真好看,真下饭!

“看什么?”他忽然低声问。

“没什么!”姜玿华慌忙收回目光,认真地吃饭,自然没有看见帝王嘴角带起的笑意。

两人用完饭,姜玿华问:“陛下还要用些别的吗?”

唐见渊摇头。

“这些菜可还合陛下口味?”

“喜欢。”说的是菜,也是人。她流着泪做的菜,再辣都喜欢。

“那、下回我还是做不辣的吧?”

唐见渊点头。

随从们用完饭匆忙过来,看见唐见渊闭口不说话,只点头摇头。

崔守疆慌忙冲进来:“陛、陛下,您为何不说话?难道……”

难道被太后娘娘的菜给毒哑了?

唐见渊沉默半晌,冷冷说:“闭嘴,口臭。”

崔守疆就闭上了嘴,和师奉恩对视一眼——陛下也吃了那个满是大蒜的菜!身为天子,怎能吃那种有损龙仪的菜?!太后娘娘是存心要害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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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王即将开始发挥助攻作用!

现在男主还处于比较克制的阶段,过不了多久就克制不住啦,求小可爱们不弃吖。他现在有多克制,以后就有多甜,作者菌特别喜欢这种前后对比咩哈哈哈哈。

史上最有尊严的帝王,唐·捡狗粮碗·和姑娘抢锁·不会吃鸡·把案几坐塌·被菜辣哭·见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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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唐见渊:那些都不是朕做的,都是朕的替身!

姜玿华:啊,刚才被我喂了水的那替身好帅!

唐见渊:是朕!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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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桃小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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