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禁足
烛光暗淡,穆邵阳召了些平日伺候在自己身边的丫鬟太监们交给景嬷嬷。宫人忙活着收拾被他推倒在地的花瓶茶具残骸,景嬷嬷也扯了帘子替狄蓝儿换上一件干净的亵衣。
她出了内室,便瞅见穆邵阳站在窗前的宽厚肩膀,背影修长,脸颊深陷黑暗之中。她欠身行礼,缓缓道:“皇上要留宿长春宫吗?奴婢这就去准备。”
“不必了。”景嬷嬷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宏厚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她只好定在那里,埋着头规规矩矩待他差遣。
“长春宫人手不够,你大可派人去敬事房调遣。蓝儿从小草原野惯了,宫里的条例,等级尊卑怕此生都难记得清楚。她不在意这些,就有劳嬷嬷了,切勿让她受了委屈。”穆邵阳转过身来,景嬷嬷抬头,这才看清他的眉目。
眉头的疙瘩已经解开,高挺的鼻子下,薄唇正张张合合说着。她不知为何,脑袋一懵忍不住脱口而出:“娘娘受得委屈哪能是那些事情比的上。那孩子皇上自当是知道冤枉,娘娘为何喝催产药,您应当更清楚。”
话只至此,不可多言。景嬷嬷身居宫中多年,一向谨小慎微,这越了规矩的话想必也只有今天才失口而言。
“嬷嬷,您也怪朕对吧。”穆邵阳开口,言语间却满是无奈。景嬷嬷是他幼时奶娘,也正因此回宫后他才差她侍奉在狄蓝儿身边。
嬷嬷闭口不言,低着头却不卑不亢。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漆黑的眸子瞭向远方月华似练的夜空,双手背后,背对着嬷嬷。“你不知道,即使朕手中握着那块玉玺,好多事情也并不能由朕全全左右。”
宽厚的脊背微微弓着,他埋着头,眸色深深。深宫帝位远不如昔时在草原中肆意,他从不愿归来,只出生在帝王之家,这便是他的命。即使他手中握着重权,看似能俯瞰众生,可是,可是竟连蓝儿都无法护得周全。
他又轻叹一口气,眼中波光微漾,转过身来:“嬷嬷且好生照料皇后,近两月让她在长春宫好生养着,不要出门了。嬷嬷您懂我的意思吧。”
景嬷嬷眼角皱纹徒增,佝偻着背,操着沙哑的声音道:“皇上又何必再禁娘娘的足呢,娘娘长居深宫,心中所念是那草原是她可汗,您决定这般作为,又驳了娘娘的觐见。娘娘性子何等刚烈,皇上您就不怕。”
穆邵阳眉角有笑,却异常难看:“那就还劳烦嬷嬷替朕好生劝顾着了。”他忽而将目光抛向床上的可人儿,眼神深幽,不可莫测,“若蓝儿能懂朕自是好事,若她不懂,就让她背负着对我的恨意活下去吧,至少她还能活下去。”
语毕,穆邵阳转身离开,一众宫人分列他左右两侧,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长春宫。穆邵阳遣走一直跟在身边的宦人李公公,一个人走到雨中,逞强般的往前走。唯有在这时候,赤子之泪才敢尽情挥洒。
景嬷嬷遣退了一些婢女,只留自己一人伺候在狄蓝儿身边。她自幼就进宫侍奉在先皇身边,而后侍候先皇后。后宫之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见的多了,这些婢女中保不齐就有那南宫敏的狗腿。她不敢掉以轻心。
狄蓝儿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午时。她微微翻身,便觉下腹一阵刺痛,方忆起昏迷前经过。一只手费劲的支撑着身子缓缓坐起,嘴唇干裂如大旱之地,微弱的声音唤着:“嬷嬷,嬷嬷。”。
正在偏殿煮药的景嬷嬷闻声赶来,她先是微微福了下身子行了个礼,这才走到狄蓝儿身边撑着她沉重的身子。
“嬷嬷,我那孩子呢?”狄蓝儿急声问道。
景嬷嬷不做声,低垂着头道,“刚煮了粥,老奴这就给您端来,娘娘该饿了吧。”
狄蓝儿忽然将睫毛垂下,晶莹的泪珠在眼中打转,嗓子沙哑如乌鸦,“我的孩子,被我害死了,是我害死他的啊。我不该吃催产药,不该拿他的生命做赌注,嬷嬷我竟是如此残心之人。”
一语至此,她绝望的昂着头,痛苦至极。可是为了自己的母国,为了自己的可汗,她别无他发。
“娘娘切莫伤心,大约是小皇子福浅,等他再投胎,依旧认你做了他的娘也未可知。”景嬷嬷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
狄蓝儿惨白的脸上绽放一丝苦涩的笑容,她摇了摇头,眼泪无声的滑落,“我不配做他的娘亲,下辈子便由他寻个平凡人家投了去,切不可再来帝王之家。”她猛然抬起头,望向景嬷嬷,“带我看看我儿去吧,我该,该向他道个歉。”
景嬷嬷面露难色,心中纠结至极。如何将小皇子已被燎成灰烬的事情坦然告知皇后。那个甚至都没看过这世界的孩子被火烧油烹,不知魂魄是否还在,是否还能重新投胎。
南宫敏,你好狠心!
“嬷嬷,可是出了什么事?孩子被安置在哪,难不成已经下葬了?”狄蓝儿心中打鼓,隐隐不安,她紧紧的抓住嬷嬷的手,焦急的问着。
嬷嬷将她的手抽离,绸缎被子往她身上又拢了拢,语气悲悯,“娘娘,您应知道死胎乃后宫忌讳。昨日宫人们携了小皇子去,此时大约已是一团灰烬了吧。”
“什么。”狄蓝儿胸口此起彼伏,粗重的气息在寂静的寝宫间回荡,她的眼神由绝望到冷漠,又至癫狂,她发疯了似的站起身来,一把甩掉景嬷嬷赤着脚就往宫外跑。下腹的伤口还未痊愈,每走一步便如虫蚁啃食之痛。
景嬷嬷在后面急急的追着,奔走着喊:“皇后娘娘,保重凤体啊!”
长春宫门前,两侧均有侍卫把守。她刚一路小跑到宫门前,两侧的侍卫便伸出手中的长矛阻了她的去路。
“皇上有令,娘娘须在长春宫静养生息,这些日子不得出宫。”
狄蓝儿的眼睑被风吹上了几缕发丝,猩红如兽。她冲到一个侍卫面前,死死的扣住他的前襟道:“我是皇后,是穆邵阳亲封的皇后!他说过我的话如出他口,你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