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这一身伤,该不会是陛下赐的吧?
弥澄溪还在太医院找女医师施婉涵看伤的时候,关于她面圣后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一踉跄出了御书房直往太医院的事情早就传遍各省各部。
众人猜想是不是陛下震怒暴打了这冬瓜小官?
没多久,陛下下了旨到大理寺。
弥澄溪从太医院一瘸一拐回到御史台,才刚进官署大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大声通报:“弥监察回来了!她回来了!”听着有点儿“她居然还能回得来”的意思。
看着御史台这楼台庭院一草一木,弥澄溪都觉得亲切无比。
棠靖拨开人群,冲到弥澄溪跟前,唾沫星子乱飞道:“你对陛下说了什么?”
“什么?”
“陛下下了旨,令大理寺依法判处十日内执行,不仅死伤者家属都会收到偿款,那些官家子弟都被判服劳役!”棠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往外面看,这会儿倒不是担心那些高官们会找弥澄溪麻烦,而是担心他们会来御史台找茬“吵架”。
其实棠靖想多了,几位官爹听了判决,两眼一抹黑差点也晕了过去。腿脚哆嗦了好一会儿,他们相互联络合计,决定到御前求情。
大理寺监牢里的公子小姐们听了判决也哇哇哭作一团,哭爹喊娘的有,说自己知错了的有,喊着要见陛下的也有。
“慕大人!慕大人!”一直把蹲牢当成上茶馆的蔡茂森也哭哇着,从牢门缝里伸了手出来,拼命地挥舞着。他口中的“慕大人”正是大理寺少卿慕云锦。
慕云锦是御前影卫出身,退宫后由陛下钦点做了大理寺寺正,去年升职成为少卿的。他是蔡茂森所知的在这大理寺里最常见到陛下的人。
“慕大人!我要见陛下……不不不!我可以不见陛下!但是你帮我禀告陛下,云庭静是冤枉的!”他又指了指对面牢房那个坐在茅草铺上,不哭不闹沉着淡定得像在垂钓的蓝衣公子,“他是云相的公子!他是冤枉的!他是被我拉上花车的!他还告诫我们不要撒钱,可是我们没听,他从头到尾都没撒个半个铜钱!他冤枉啊!”
工部侍郎的千金原本哭得很凶,听到蔡茂森的叫喊,跳了起来,大声道:“我也是冤枉的!茂森哥哥,我也没有撒半个铜钱呀!”
蔡茂森白了她一眼,没有搭理。继续朝慕云锦喊:“他真的是冤枉的!”
听着他喊了一通的云庭静终是起了身,走到门前,劝慰他道:“同在花车之上,没有劝住你们,我也罪责难逃。”
蔡茂森一听,怒了:“你有病啊!拉你上花车,酒也没喝钱也没撒,明明清高得很,说与我们不是同一类人,现在却跟我们一起担罪?你傻子吗?不是说你要靠自己堂堂正正考取功名吗?被判了劳役,你秋闱就不能参加了。”
云庭静一听,愣住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他去年腊月就与妹妹云润宁一起从徐州来到京中,为的就是入国子监学习为今年秋闱做准备。就连这坐牢的一个多月里,不论是在永平县衙还是在大理寺他没有落下一日功课。可如今……若不能参加秋闱,那他该如何面对父亲?毕竟是自己信誓旦旦要靠科举考取功名入仕,为此还求了父亲许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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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尚书蔡礼崇、礼部侍郎庞图、工部侍郎史胜业等一行六人火急火燎往御书房方向去。皇帝此前对上元节一事无有提及,而他们该赔钱的赔钱该赔礼的赔礼,能做的都做了,本想此事是要拖到令世人淡忘。可偏偏御史台那群没眼力的“乌鸦”旧事重提不依不饶!若不是那小冬瓜在御书房对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又怎会下旨让大理寺依法查办?
先别管那小冬瓜了,还是赶紧先去求求陛下吧!不然十日内自家的儿女可都要发到涂州劳役了。涂州那穷乡僻壤荒郊野岭的,开路开荒艰难无比,自家的宝贝儿女从小娇生惯养,去到那里还不当即就被蚊虫叮死了?
出了折廊,眼看御书房就在眼前了,却见折廊的另一边一紫袍玉带须发苍白的人正向他们走来。
众人一看是左相陆哲翰,纷纷止步,拱手行礼,齐声问候:“见过陆相。”
陆哲翰面露一笑,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陆某奉劝诸位大人还是不要去叨烦陛下。家有家规国有国法,陛下乃一国之君,更要立法遵法,不可枉法偏私包庇。”
列位一听,瞬间就不想多待闲扯。这就是来落井下石,来看笑话的呀!
见众人面色愈加难看,陆哲翰依然呵呵笑着,不紧不慢地捋着胡子,“蔡尚书还是去向陛下认罪吧,免得明日又遭御史台弹劾。”
蔡礼崇一听,面如猪肝,恼羞成怒道:“我向陛下认什么罪?御史台弹劾我什么?”
陆哲翰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蔡礼崇腰间的金带,并双手压了压自己的玉带。虽然两人同穿紫色朝袍,但自己可是二品玉带左相,蔡礼崇是三品金带尚书。“令郎本应在永平县衙衙狱,竟堂皇出现在街市之上,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永平知县徐有来已经被降为八品县丞,御史台今日进谏重提案件,明日可不是要弹劾了吗?”
“你……”蔡礼崇气得够呛,脸白一阵红一阵,“逆子出了衙狱蔡某全不知情,陆相莫要含血喷人!”
“我含血喷人?”陆哲翰大笑了起来,“陆某只是好心提醒。御史台可不会听你蔡大人说自己毫不知情。”说罢,转身离去。
众人看着陆哲翰一副看完好戏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郁闷的一口老血都涌到嗓子眼了。
“蔡尚书,我们……我们这……”其他几位都慌了神。仔细一想,陆哲翰说的是对的。陛下虽然年轻,即位也才刚满三年,但严慈平正雷厉风行,亲疏不显于形喜怒不显于色,阖宫内外皆是又敬又怕。今日之事莫不是陛下心中早有谋定,就凭御史台那冬瓜小官怎么可能能说服陛下迅速下旨判决。现在他们一去哀嚎,不正正撞到陛下的靶子上了吗?
蔡礼崇思想了片刻,想起自家夫人闹到礼部官署又是哭又是要上吊的,头都快炸了。一闭眼一跺脚,决断道:“走!没跪过没求过怎知陛下已经决意,没有挽回余地了呢?我们身为人父怎么能眼见儿女去受苦而不做任何努力呢?”
众人一听,连连称是。赶紧照原计划往御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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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澄溪跟个猴子一样坐在自己的案牍那儿接受众同僚各种各样复杂的目光。
葛秋生小声地问她,“你这一身伤……该不是陛下……赐的吧?”早在弥澄溪还没回来之前,他们一听说她一瘸一拐出的御书房,这小丫头平日里皮实得紧,怎么进一趟御书房就受伤了呢?难不成被盛怒的陛下动手暴揍了?
弥澄溪吃惊地瞪大眼睛,他们怎么会以为处事平正贤明宽慈的陛下会对一个女孩子动粗呢?他们这是有多讨厌自己,臆想自己被暴揍呢?“没……”她摇摇头。
葛秋生一看她那憋屈无比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怜悯,转头就跟其他同僚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受着吧。啧啧啧,那小身子骨,怕不会哪里骨折了吧?”
不知道棠靖是不是也以为弥澄溪被“恩赐雷霆”了,他来到弥澄溪案牍前,连行礼都让她免了,“弥监察要不回家休养几日。我准你的假。”
“啊?”说真的,弥澄溪太感动了。她的膝盖和屁股都很痛,施太医本来就建议她休养一两日的。她怕让人取笑自己是弱女子,所以没敢和棠靖说。既然中丞大人体恤下属,那弥澄溪自然要承意,赶忙对棠靖行了一礼,“是。多谢大人体恤!”
拎了食盒,弥澄溪道了声“辛苦各位同僚”就脚底抹油溜得极快。这腿脚看起来不挺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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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帝国皇帝,楚奕央勤勉勤政励精图治。整个午后他都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虽然无人入殿觐见拿些棘手政事来禀,但御书房外每隔一会儿就传来一声声“陛下开恩啊”的哀啕,惹得他好不头疼。
楚奕央放下奏折,揉了揉眉心。汪正立即上了茶水,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茶翻了湿了奏折,趁着这个空,他道:“陛下,您看这外面……”意思是问要不要出去命退。
楚奕央低头,吹了吹茶,啜了一口,“天下父母心啊。”他叹惜着,却又冷笑了一下,“他们疼惜子女,那该让子女也好好疼惜他们。御书房散班一刻前再去让他们都散了吧。”
“是。”
而御书房外跪着的众人,始终没见里面出来人,心里急,膝盖痛。
工部侍郎史胜业是几人中年纪最长的,经不起这长跪,隔一会儿就握拳敲捶敲捶膝腿,这一个半时辰都过去了,还不见陛下派人出来,心中怨气四起,“蔡大人,你家公子从衙狱出去,你真不知情?”
此话一出,余下几人纷纷投来赞成的目光。说起上元节一事,从头到尾都怪蔡茂森!花车是他买的,约着游街玩乐也是他提的,撒钱也是他起的头,出了衙狱还明目张胆上街的还是他。来御书房哭求陛下的主意都还是蔡礼崇主张的呢!这对父子啊,真真是害人精啊!
已经到今日今时这局面这地步,大家也懒得尊他是什么尚书大人了,纷纷道:“是啊。蔡大人你真不知吗?”大有要问责的意思。
蔡礼崇脸色一凛,“你们什么意思?蔡某若真知道那逆子出了衙狱,早把他的腿给打断了!哪还能让他上街!”别看蔡礼崇一副饱读诗书的文人气,他脸色一凛还真有些怒发冲冠的威厉。
众人瘪了瘪嘴。庞图见自己上峰被其他同僚怨怼,赶紧岔了话头:“云相公子也在其中,不知道云相是否到陛下面前求情了。”
“没。”史胜业掏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听说云相晕过去了。”
众人一听,惊诧不已。这……这是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