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交换机
(一)
中国北京,某居民楼附近,地下防空设施。
解除警报刚刚响过,司马玲玲博士抱着不满周岁的儿子站起来,准备先送到母亲那里,然后再到研究所工作。外国武装干涉势力介入战争之后,国家宣布部份地区进入战争状态,北京作为首都更没有例外。每隔两三天总会有空袭警报响起,虽然从未有真正的炸弹落下,也没有人见过敌机,但每个人都不会将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哇,上校!”不见哪个眼尖的看清了司马玲玲军服上的二杠三星。
司马玲玲已经习惯了外人的惊讶,如同往常一样报之一笑。
又有人撇撇嘴道:“是文工团的,人家可不上战场。”
众人顿时失望了,“噢,难怪……”
虽然这样的怪调调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司马玲玲还是憋了一肚子气。从出口处进来一个中级士官,跑到司马玲玲面前,“首长,可以走了吧?”
“走吧,先送我儿子去他奶奶那里,”司马玲玲亲了儿子一口。
于是,众人的谈论更加古怪了,“看,前线浴血奋战,后方一个戏子养尊处优,连司机都配上了,唉,这年头。”
士官的脸色一变,回身白了一眼,“瞎说什么。这是总参四部的研究员、博士,是国际知名的电子对抗专家!配辆车有什么过份的?老公也是军官,工作特殊,经常个把月都回不了一趟家,一个女人拉扯着一个孩子容易吗?”
众人哑然,旋即肃穆了。有人还看清了士官的臂章:他隶属卫戍部队。
司马玲玲脸上一红,低着头走出防空设施。已身为人母,身居高位的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争强好胜的小姑娘了。
(二)
吉普车驶出市中心,停在一座地下设施的入口,再往里走,就是总参谋部四部某研究所战时的工作地点。
“首长,该关手机了,”士官于心不忍地提醒道。
“嗯,好的,”司马玲玲带着哭腔,匆匆地对着电话的另一头说道:“赵守,我要工作了,注意身体”,说罢关掉手机,放进专门的保管箱里,走出车门。
外围警卫早已熟识了这位年轻的上校,仍然一丝不苟地验过身份后才放了行。
来到实验室,女助手已等在那里。
“有收获?”司马玲玲用期待地目光惊喜地看着助手。
助手笑了笑,摊开一份电文,“今日凌晨4时,我二炮部队、战区空军依照总参谋部计划要求对敌联合先遣舰队实施了大规模的诱骗性远程打击,打击过程,敌电子对抗部队与战区电子对抗部队展开了规模空前的电子战……”
“数据,我要数据!”
助手宛尔一笑道:“亲爱的博士,敌人很慷慨……”
“万岁!”司马玲玲像孩子一样跳起来,一把抱住助手,狠狠地亲了一口,“开工,开工!”
八个小时之后,司马玲玲走出地下设施,驱车前往总参谋部某地下指挥中心。与此前进来时不同的是,她的座车前后多了几辆全副武装的警护车,拉响了专用的警笛,马不停蹄地从市郊一隅向更偏远的方向奔去。
(四)
市郊深山,总参谋部某地下作战指挥中心。
“敌特混编队电子对抗系统表现的特征、规律与我方推算结果基本吻合?哈哈,这是真的?”一位扛着上将军衔的老人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欣。
“徐副总长,是真的。”司马玲玲滔滔不绝地阐述开来,“情报部门提供的K138号技术资料库很准确,太准确啦!三个月前拿到这批资料的时候,我就开始推算敌方系统可能表现出来的工作征状。在今天凌晨的诱骗行动中,战区电子对抗部队收集了大量的关于敌方系统运作特征、规模的原始数据——这些数据与我推算的结果基本吻合…….为了证实结论,所里还针对收集到的原始数据实施了反向工程…….”
徐副总长一边倾听,一边不紧不慢地阅读这份报告,不时翻开附件。
(五)
随着时代的进步,军队对信息化的依赖也越来越大,一旦失去了制电磁权,任何先进的飞机、坦克、军舰等现代化兵器及其武装起来的部队就如果瞎了眼的战马,纵有疾电之力、千里之能都无法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简单地说,没有制电权,就谈不上制空权、制海权、制天权。
数年前,为了使我军能在未来的反分裂战争中在制电磁权方面占据应有的优势,中央军委制定了一项代号为“交换机”的绝密计划,旨在获取J国在通讯与电子对抗领域的核心机密,以制衡A、J两国联合作战机器的“眼睛”与“嘴巴”,为夺取战场制电磁权创造有利条件。依照计划,我军情报部门重组了原有的敌后情报搜集网络体系,并向J国境内派遣一个专门对该项计划实施一线保障工作的特别行动小组,使整个网络更具针对性,更加隐秘、安全、高效。在这漫长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这个精小而高效的特别行动小组隐蔽在J国境内,在针对J国及其同盟的谍报网络中坦负着“交换机”的角色,将各类机密信息悄无声息、源源不断地送回了总部。
三个月前,特别行动小组又送回了一批代号为“K138”的技术资料,经总部科研机构反复论证,资料中赫然记录着A、J两国联合区域导弹防御系统通讯与电子对抗子系统的核心设备参数、驱动程序源代码、数据链密匙序列……战争爆发后,为了进一步证实资料的真实性,我二炮、空军对敌海上先遣特混编队实施了规模空前的远程打击,诱使敌电子对抗部队使出浑身解数,与我军展开了无声而激烈的干扰与反扰拉据战,诱骗计划很成功,我方技术部门获取了关于敌系统运作特征及规律的大量原始数据。尔后,总参四部通过“K138”模拟了敌系统,将模拟出来的数据与获取到的现实数据进行对比验证,得出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报告:
K138是真的!
(六)
徐副总长缓缓起身,这位素以作风严谨、思维慎密著称的副总参谋长扬起报告,大喊道:“报中央军委,通令嘉奖总参三部、四部!尤其是总参三部,要给获取K138资料库的某功臣单位及个人记大功,记一等功、记特等功!不,还要颂发勋章!我亲自去向主席请示!”
大厅内欢腾一片,掌声如潮。然而,在这个将星如云的大厅里某个不易受到关注的角落里,一位年富力壮的大校正偷偷地拭去眼角的泪花。
他似乎并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很快又拿起了总是随身携带的报纸,像往常一样,看似闲情逸致。
“王达明,”一个熟悉的声音。
“刘副总长……”王达明收起报纸站起来,低着头。主管全军情报工作的副总参谋长刘清正中将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哟,我们的大功臣——总参三部七处处长王达明大校都快五十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哭呢,怎么?不点名表扬你,你心里别扭呀?”刘清正中将凑近来,小声地调侃起来。
王达明白了一眼,“您老又拿我开涮…….这种事怎么可能点破,那不成泄密了。您也真的,一没事就拿我们这种小辈寻开心”,只有在这位老上级面前,王达明才会表露出自己的另一面。
“我知道你的眼泪是为谁流的,”刘清正中将面色凝重地说,话锋一转,“走,带你去见两个老家伙”,说罢转身即走。王达明深谙利害干系,遂挺直胸膛,紧紧跟上。
(七)
房间里坐着一胖一瘦两名少将,都已年过六旬。按军中规定,少将最高服役年限为60岁。退役将军中,德高望重者或许可以进出中南海,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进到战时中枢指挥设施里来的。只有一种解释:他们都是超期服役的少将。王达明不禁疑惑了:超期服役的上将是因为已经升到了顶,少将却是可以再晋升到中将的,为何还要超期服役?难道他们是…….是同行?
“这小子在打量咱两个老屁眼呢,”胖子少将晃着一对大耳朵,嘻皮笑脸地对瘦子说。那瘦子面色苍白,略有因营养不良而浮肿的迹象,只是动了动嘴,不知道在说什么,上身直挺挺,活像一具僵尸。
“首长好!”王达明这才回过神来,叭地立正。
刘清正中将即推了他一把,扔到沙发里,“没那么多规矩,先做着,一会有你受的。”
胖子少将凑到王达明跟前,打量一番,“嗯,额头不错,有官像,”又拉过刘清正中将调侃道:“干这行的不容易,虽然有‘大校扛到死’的说法,不过个别突出的是可以破例的吧?三部不是还有个副部长的位置么,要不二部部长助理?啥时候提成副军级,不就有将星了?”
刘清正呵呵一笑道:“你自己去跟总长说不就得了?”
王达明夹在中间,不敢乱插话,也不知道此行目的,浑身不自在。
刘清正干咳了一声,指着胖子说:“这位你不并陌生,只是没见过面。谷十三……”
王达明一惊,站起来,又敬一礼,“向前辈敬礼!”
四年前,王达明麾下的1024特别行动小组曾在广州参于一项国家战略欺骗计划的实施,计划的目的是让外界误以为中国航母工程严重受挫。王达明获悉,为了确保计划实施万无一失,总参谋部事先在J国内阁情报调查室高级顾问团内安插了一位“老前辈”,是一名叫谷十三的海军少将,“因贪污巨款,事情败露后叛跳J国,被J国情报系统所用”……
“老谷不是二部的更不是三部的,他呀,是直接受军委委派的,”刘清正中将又虚指一下瘦子少将,“这位呢,其实你经常跟他打交道的,不过没见过面。”
王达明心中一紧:必定又是什么利害的角色。
“鳄鱼,”僵尸动了动嘴,上身依旧直挺挺着,纹丝不动。
王达明举到额前的手微微地发颤了。听到这两个字,这位曾于九十年代末孤身卧底A国中央情报局亚洲分部外围组织长达11年之久的老特工也不禁大骇。
(八)
对于这个代号,王达明并不陌生,同时一无所知。
“鳄鱼”是一个在军情系统内沿用了半个多世纪的代号。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鳄鱼是个女人,是中央特科红队负责人陈赓麾下的头号女杀手,多次孤身独闯虎穴,刺杀那些携带党内机密叛变投敌的败类。最后一次任务中,身负重伤的她咬断了目标的喉咙,才咽下最后一口气。数年后,鳄鱼复活了,受中央社会部的委派,潜入敌后,追捕或缉杀首要叛徒。一直到解放战争末期为止,军统甚至还分不清“鳄鱼”是男是女。建国后,中苏关系恶化时,鳄鱼又突然出现在境外,在克格勃特工的眼皮底下,成功刺杀了一名变节者后安然脱身……
九十年代末,王达明达成卧底计划回国,恢复了身份,执掌总参三部七处——我军情情系统中最年轻的师级建制单位,出任首任处长,他当时也是全军最年轻的正师职军官。
每当七处向境外派遣一个单位或个人时,他都会收到一份来自总政治部保卫部的绝密通知,告知:“XXXX号‘血鸟’已依照军委XXXX号规定配合你部XXXX号单位/特工行动”,签发人永远仅仅只是一个代号——鳄鱼。按行内惯例,很多保密单位都有自己的掩护身份。此类通知以总政治部保卫部名义签发,并不代表“血鸟”部队及其首脑鳄鱼属于该部,而仅仅说明了通知的性质:血鸟是保密单位中的保密单位,是“间谍”中的“反间谍”,而鳄鱼就是血鸟的首脑。王达明也不知道每一份通知中对应的某号“血鸟”究竟是谁,更无从得知他或她将如何“配合行动”。后来,王达明才渐渐地明白,很多情报工作单位的主官也会收到同样的通知,这是一条延续了多年的老规矩了。
幸运的是,七处在拥有八十多年历史的我军情报系统里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单位,暂时没有出过内奸、叛徒,没有出现过严重的泄密事故,所以,王达明每一次收到的只是例行性的通知。
此时此境,神秘的鳄鱼赫然出现在王达明的眼前,劈头便表明了身份。
王达明害怕了。
(九)
“别紧张嘛,”刘清正中将呵呵一笑,“瘟神上门未必全是坏事。别傻站着,坐。”
“是!”王达明稍稍定下心神,心想:刘副总长主管全军情报工作,再大的瘟神也是他的手下,他说没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事。
谷十三正将热腾腾的开水倾入陈年瓷壶里,捻了些许茶叶,晃悠悠地施展着茶艺,“小鬼子的茶道源于中国,不过也颇具特色。我年初回国,刚下飞机就撞上鳄鱼这老瘟神上门……”
王达明刚刚慑住的心神顿时一泄万里,心中暗衬:原来鳄鱼并不属于情报系统,即便是不受刘清正节制的谷十三也逃不开这尊瘟神,我一个微末小吏能躲得过?
僵尸摊开几份档案,拣出其中几份,递过来,“这是中央军委签发的特别许可书,这是总政治部下达给我的命令,这是总参谋长的亲笔证明……你先确认一下。”
虽然副总长就在这里,无须再验证,但是王达明出于工作原则,还是仔细地验看了这份证明……“中央军委‘交换机’计划领导小组第二副组长”……
王达明心中雪亮了:我是1024特别行动组的总指挥,而他是整个计划的主导者之一,他不但是我的顶头上司,更是“钦差大臣”。在他面前,我没有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