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月光
(一)
枪声时密时疏,时远时近,到处都有人在呼喊,在惨叫,在咆哮,有汉语,也有J国语。战场的时空仿佛又倒流回那个没有无线电的时代,在月光下互相撕杀的军人们只能依靠语言和枪械轮廓来分辨敌我。
子弹撕裂草木的呼啸声声入耳,陈诚不停地奔跑,夜视仪里失去了一个又一个目标,他分不清那是敌人还是战友,他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再开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向正西方7号地区走,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回头,发现视野里平静了,如同从恶梦中醒来,目视空荡荡的寝室,又陷入了现实的恐惧。
老蒙在哪里?方排长,方排长呢?所有的人是不是都扔下了我?
陈诚紧紧抱着枪,夜视仪的幽绿色视野里,每一样景物都长得如此狰狞:
那是树吗?不对,树不会动。那时人吗?不对,人没有这么高。不对不对,是她!是那个女人,她没死!她来了,她变成鬼了!不,不是…….天呐!这一定还在梦中,我要醒过来,醒过来!
陈诚惊恐地甩开夜视仪,端起枪向所有令他恐惧的方向扫射。
来啊!我有枪,我不怕!来啊!
射光了一个又一个弹匣,陈诚很快发现,他失去了最后的精神支柱——子弹完了,枪就成一块废铁。
月下的丘陵缄默依旧,空晃晃的,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二)
“缴枪不杀!”
这是陈诚恢复神志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三根管子对着自己,他知道,那是枪口,能射出子弹,在身体上打出几个窟窿,会流血,流的是人的血,不是鸡的血,血流完了,人就死了……
枪被拿走了,站在眼前的是三名挂着夜视仪、手持J国制式枪械的军人,其中两人戴着头盔,长得很魁梧。为首的只戴了一只迷彩布帽,身高不足一米六五。刚才说话的正是她,一口很流利的汉语,还带着闽南口音——叛军?
我被俘了,陈诚在心里自嘲道,是我自己俘虏了自己。
陈诚已经丧失了抵抗的意志与能力,一动也不动,任凭他们摆布。
良久,布帽凑近来,摘下夜视仪,打开战术电筒,扫过他的肩章和扔在一边的枪、刺刀、水壶等装备,问道:“姓名,兵源地,单位,军阶,。”
“陈诚,云南昆明,14集团军BC师ID团警卫调速连,列兵,”陈诚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回答问题。
“执行什么任务?”
“护送炮连到港区与KD师会合,然后原路返回本单位阵地。”
“还要返回?呵呵”,布帽娇笑道,“你们的阵地已经失守了。”
陈诚抬头看着她,迷迷糊糊地问道:“你是叛军?”
“巴嘎!”布帽连剐几巴掌,哈哈大笑道:“叛军?好名词!哈哈哈,平时养尊处优战时一溃千里的军队也叫军队?我是J国军人,不是支那猪!”
陈诚倾底地醒了,他被俘,而且是被J国人俘虏的。
做人可以没有热血,没有骨气,但是做一个中国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J国人面前示弱的。
陈诚拼命挣扎,但是他已经失去了挣扎的资本,他后悔了。
可惜,战场上是没有后悔这个两字的。
一个男兵在检查陈诚衣兜时,摸出了肩章、臂章,还有印着名字的胸标,顿时僵住了。
布帽一把夺过,一看,呀的一声,抡起了枪托。
视野里又静了下来,陈诚仿佛回到了家中,父亲正坐在电视前…….在看《亮剑》……最后一个中国骑兵举起军刀,向J国骑兵队发起最后一次冲锋…….最后一个中国骑兵倒下了,即便是J国指挥官也给了他最高的评价…….陈诚哭了,他不只一次地看过这部电视剧,不只一次的哭了,但是这一次,他是羞愧而哭的。同样是中国军人,为什么我却是如此卑劣地倒下…….为什么……..我爹,快救救我。我爹,不要走。我爹……
(二)
海岸边,一支孤零零的小队伍正在退缩在一个小小的高地上,拼死抵抗。
战斗间隙,ID团代理副团长、1营营长段理少校将身上所有的烟都发给了战士们,“抽吧,他们休息咱也休息。以后就没有机会再抽了。”
段理调高炮兵观测仪倍率向东面望去。
A国陆战队已经占领了ID团的工事,正在大摇大摆地往滩头上运送物资。更近一些,十几辆两栖步战车就摆在几百米外的,围着高地,战车附近的工事里不时冒出些许香烟的细雾,还听到说笑声。
“要是还有火箭筒就好了,”一个兵若无其事地摆弄着自己的臂,一团被纱布裹了一圈又一圈的血肉,“看他们多嚣张的,装甲车堂而皇之地摆着,妈的,欺负人嘛。”
“我们现在是人家手掌心的蚂蚱,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有人揶揄道。
“你干了几个?”
“操,你看那些所谓的军事大片看多了吧。现在是高科技战争,你懂不?谁会傻忽忽地整连整排地搞冲锋然后让你一一点名啊?连个影子都不让你见着!努,天上直升机平推,地上远程炮火轰,近一点,人家几发枪榴弹就招呼过来,刚才要不是我手快拣了个冒头的,不然他娘的到战死了连一个人都没杀。”
“切,你要是不放枪,人家直接拎着刺刀过来扎你。”
“也不知道我们的海军空军都在干嘛…….团副,您是研究生,您说说看。”
“屁研究生,才进南京政治学院半个月,一开战就赶回部队了,”段理摘下头盔吹吹灰,悠悠说道:“战争刚刚爆发时,他们只需要派最近的航母编队过来,我们的一线突击集团就不可能那么顺利登陆;陆军主力大规模海运时,冲绳方面至少都可以派出F-22机群来骚扰几下吧?他们偏偏不这么做。初战,我们打得很顺利,一两周时间就占领了大半个岛,叛军几乎已经全线崩溃,偏偏在这个时候,鬼子们才来干涉,为啥?”
“因为我们也有航母了,而且,空军的实力也大大增强了,控制战区制空权不在话下。”
“屁话。航母才下水多久呀?形成战斗力了?能和A国太平洋舰队抗衡了?”
“至少这里还处于空军的有效作战半径内啊,敌太平洋舰队再牛,光凭舰载机群是无法在咱们家门口取得制空权的。”
“好呀,咱们的空军跟舰载机拼得差不多了,人家又从国内调来怎么办?咱们的先进战机有人家的多?你还拿什么跟人家拼?”
“不拼,难道要躲起来挨打?”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不是把所有的兵力摆出来拼,谁拼光了了谁就胜——没那么简单。不论是A国也好,J国也好,就算再加上E国,甚至整个北约,都不敢跟中国打全面战争。自从有了原子弹之后,世界大战爆发的机率是微忽其微的。就比方说,我要抢你的女人,我可以杀了你,但我也要被枪毙的,咋办?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嗯,有,那我要看你的底线了,你是个吃软怕硬的,我揍你一顿就得了。”
“我要是硬角色呢?”
“你爱钱不?”
“有钱也买不了,咱不缺钱。”
“哈哈,我在商场上把你搞破产了,你还硬不?”
“…….呃,你未必能把我搞破产。”
“那咱两败俱伤,不过好歹我还有房子有车,你只剩一个空架子了,你值得吗?”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你要给你好了。”
“如果抢的是你老婆呢?”
“妈的,拼了!”
“怎么拼?杀了我?”
“你要是动了她,我就杀了你;要是你没动着她,我就跟你玩。”
“那不就得了?你比我弱,但你一定要跟我玩,那你得先摸摸我的资本、底线,探探风吧?”
“噢…….”
“当然了,摸底线的时候你也是有底线的,我也深知这一点。我们互相摸对方的底线和资本,随着这些因素的变化而变换策略,今天你主动,明天我主动,后天相持不下,大后天你捉到了我的命脉,或者说你突然发现你老婆根本就不爱你,不值得你这么做,你直接离婚得了,顺便我怎么整。”
“明白了。还是不明白…….团副,咱们的海军空军呢?”
“……你个傻大兵!”段理笑骂道,随手拣了几枚弹壳便摆开了简单的态势图,讲解道:“这些弹壳都在我们的空军和导弹部队的有效打击范围内。这是我国大陆,这是可以活动的敌海上力量,还有我们海上力量,这是战区。海上打,咱们暂时没有太大把握,那就放到陆上,嗯,敌人进入战区了。我们有主场优势,陆上力量对海上力量的依赖度为1;鬼子是客场,陆上力量对海上力量的补给依赖度为2、3甚至更高。简单地说,敌人在战区里的陆上力量规模越大,咱们的海军和空军的主动权就更大,鬼子则更小。”
“明白了……”
“当然了,我只是从个人的角度去推测一个大概。目的是让你明白一些战争本质的原理和规律,”段理拨开弹壳,苦笑一声,“说这些干嘛,明白了又有什么用?”
“是啊,也得有命才行……”
“动了!”
有人叫起来。
段理从工事里探出头,循声望去,美丽的月光下,几头狰狞的钢铁巨兽碾压着大地,张牙舞爪而来。
(三)
“把手雷调到延时模式!先把排雷坦克干掉!”段理疾呼道,拿过几枚手雷,扣下延时模式开关,估摸着时间,甩出去,早了……第二枚,偏了……第三枚…….段理身体一麻,栽倒下来。
“狙击手,5点位置!”
“团副中弹了!纱布!止痛剂!老歪,拿针管来!”
“陈老西,快送枪榴弹过来!”
“下来!小心飞机!”
“哈哈,干掉了!狗日的排不了雷了…….啊…….排副,最后一针给团副吧……我好疼…….”
“我的手!不……混蛋,你还我的手…….!”
“快把他拉回来!”
“飞机,飞机!”
“瞎嚷什么!小心脑袋。”
“歼十!连长,是歼十!飞机……是咱们的……咱们飞……飞……”
“小赵!!!”
“西面的敌人散了,快看!”
“快扔红色烟雾弹,让飞机炸那辆坦克,快让他跑了!全体都有,准备突围!”
“老歪背团副,班长,小赵没气了,别摇了!”
“不,我要带上他!”
“小心!班长……”
(四)
联军海上先遣编队旗舰作战情报中心。
“圣母玛利亚,是红色预警。中国导弹部队终于发话了……”
凯斯少校擦去额前的汗,镇定地向下属下达口令,“切换EK8E号区域防空模式。12号主机运算第一波导弹轨迹,启用14号备用主机。NUY354号交换机切入J国防空指挥中心接口。菲利德上尉接管电子对抗数据分析台。”
“9号数据库验对系统无法确认导弹类型。”
“手动模式。圣母玛莉亚……中国人真的要用弹道导弹打航母?”
“雷达发现第三波导弹攻击群,正在确认方向。少校,不会是中子弹吧?”
“不会,中国人也不希望爆发核战争。菲利德,给你三分钟辨别这股干扰源的类型和大致方位。费吉,尽快确认导弹轨迹,所有的防空系统都指望你了。”
“运算完毕。数据传送完毕。”
“OK,上帝保佑J国友军能拦截下一部份导弹。小伙子们加把劲,我们是A国最好的战术情报分析团体。”
“少校,J国编队开始发射拦截弹了。”
“别给我报这些东西,管好制空群预警机的数据链,敌来袭机群的威胁也很大。苍天,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歼十,为什么一直没有报告。”
“中国人真舍得下血本,弹道导弹、空优机群一起出动,架势不小。”
“呵呵,暂时还没发现有潜艇。”
“虽然我不喜欢J国人,不过我信赖J国的反潜力量。”
“少校!”
“什么?”
“J国首波拦截弹打下了指定的所有导弹……”
“…….”
“少校,导弹类型已经确认,你看……”
“中国人就用这种老掉牙的中程导弹袭击航母?”
“不可思议。少校,第二波导弹也被打下了!”
“少校,第二、第三波都是一样的类型。”
“不对,这是诱饵!”
“少校,电子对抗室报告,干扰源消失。我无法掌握干扰源的信息,这需要更多的数据。”
“少校,敌机群有脱离接触的迹象。”
“少校,第三波拦截成功,雷达室暂未发布新的警报,作战指挥中心已经减低了预警级别。我们是否切换原来的模式?”
“切换,释放多余的运算通道给制空群预警机。狡猾的中国人…….导弹和空优机群都只是诱饵,试探我们的反弹道导弹能力和电磁干扰能力才是真的。”
“为什么他们还出动了攻击机群?”
“很简单,顺便掩护ID团残部撤退。”
“看来中国人希望我们上岸呢。”
“那是作战参谋们考虑的事情,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为高层提供尽可能准确的决策依据就可以了。”
“少校,陆战队第五远征旅部发送的数据表明,他们刚才集中力量攻击的只是一小股部队,还在战场上发现了不少一直处于工作状态的电台,自动变换频率、电文……”
“少校……我们一直在关注的那些电台数据都是诱饵,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部队。ID团主力人间蒸发了……”
“瞎了,都瞎了!我们瞎了,连舰载侦察机、陆战队侦察部队也瞎了……”
凯斯少校喟然长叹。
(五)
庞大的海上特混编队正在慢慢地重新调整作战队列,四艘悬挂着J国国旗的大型防空驱逐舰高昂着头颅,紧随着A国航母编队,不可一世地眺望着海岸,仿佛在寻觅半个世纪前那个帝国之梦的碎片。
月光撒满了海面,汹涌的波涛披着银色磷甲,扑向宜兰海岸,翻腾不息。
海滩上,不同肤色的血混杂在一起,染红了每一寸土地。A国大兵端着步枪,跟在一辆辆战车背后,疲惫地踏进拂晓下肃静的平原。
平原尽头,几小股J国鬼子正在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压抑着久违了的亢奋地窥视着这片崇山峻岭。
青山深处,中国士兵们隐藏在丛林中,默默地,互相包扎着伤口。一名年轻而普通的少校正向海岸的方向望去,他刚刚从一名遍体鳞伤的通信兵手中接到一份迟到的用血染红的撤退命令,此时,他最希望能看到是,那些失散在平原上,泣血于海岸边的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