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帝后
男人眸光沉峻,她的妻子也疑惑地从榻上翻身下来,这时,石屋内忽然涌了一批人进来。
个个高举火把,一人沉声说道:“我明明看见了有人进来的!”
一行人找了又找,终于涌入了这间狭窄逼仄的寝屋,果然便看到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男人将女人的臂膀握住,将她放到了身后。
乌泱泱十几个村民,顿时火大,“你们看,就是这两人!我没看错!”
玉氏愕然,不解这是何意。
登时又有人怪叫道:“呵呵,皇后娘娘的故居,也是你们这等蟊贼敢肆意践踏的!我们把他们抓了,交给村长处置!”
玉氏就更傻眼了。
可是她又忍不住抬眸,看向自己的丈夫,不知为何,竟感到有几分好笑,也就真的望着男人弯了明眸。
男人的脸色沉冷:“放肆。”
村民一怔,但随机,面面相觑,心里也有点打鼓。
为首之人,便皱着眉头壮着胆子,问这个看起来似乎有点儿派头,声音听起来也大是威煞的男人,觉得他确有几分看起来不像是平凡的南明百姓,或是一般的蟊贼。“你、你是什么人?”
男人身后,一直躲着的妻子,突然亮出一只帷帽尖尖的脑袋,问:“皇后,我听说她好像差点就被你们烧死了呀,不过那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你们这里没有人给火刑台放过柴吗?”
一语毕,人堆中立即就有人变了脸色。
男人侧目,将她的小脑袋上的帷帽压了回去,他的妻子好像并不大服气,努了下嘴。
大概是这么多年将她娇惯坏了,致令她如今在儿子面前也常常撒娇,那儿子人小,却又老成,每每替她出头,将她宠得愈发无法无天,他有些头痛。原本想要就此亮出身份,但也只好堵回去了。
岳家村里立刻有人站了出来:“你们到底什么人?”
自打岳弯弯入宫,成为中宫皇后以后,这岳家村,俨然就成了一个皇后村。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前与岳弯弯交好的,在南明城都成了风光无限的名人。譬如那张婶子,有这层关系,加上她儿子现在得封了武官,就是这里头风头最盛的,有人拿不准主意,当下,就出了人去寻张婶子。
男人护着身后的妻子,继续与这帮早想一会的刁民对峙。
为首的便质问他。
“你是什么人?”
“姓岳。”
“咦,本地人?本地人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快把你的帽子摘下来。”
那人手里的火把没有点火,就伸过来,要掀男人的皂纱,男人的修眉紧绷,抬脚屈膝踢翻了那人,顿时,为首的一个马趴落到了地上。
“二哥!”
几个村民齐齐涌上去将他扶起。
再看,那男人立在妻子面前丝毫不让,冷目相对,睥睨的姿态犹如俯瞰蝼蚁。
这贵介而冷漠的气度……这在南明城,是决计没有的,这里没有这样的人物!
“你……从哪里来?”
男人置之不理,似乎懒得搭理了。
少顷,张婶子在一帮彩衣若云的妇人簇拥之下,昂首步了进来。
一见是张婶子,男人的面色更为冷凝。
“张婶子,就这人,您看看!”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外乡人,就往皇后娘娘的故居闯,也不晓得是想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我们找他理论,他们还打人!张婶子,你看把二哥给打的!”
张婶子瞥向地面,二哥已经被人扶了起来,捂着自己的肩膀还嘶嘶作痛。
张婶子的一双吊梢眉登时向上一竖,瞪着两人道:“你们这是吃什么熊心豹子胆了,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当初,皇后娘娘就是从这窝里飞出去的!那我与娘娘,可是关系最是要好的,你信不信,我只要告到神京那边去,那陛下和娘娘,定然杀了你们两人的头!还不快快磕头认错,谅你们也还没作恶,磕了头,咱们就原谅你们,早点离开岳家村!”
男人讥诮:“你区区一个乡野妇人,与皇后关系要好?”
张婶子能任由别人怀疑自己任何事,但唯独自个荣光的来源,那便犹如她的痛脚,这是谁也怀疑不得的!
她仿佛被猜中了尾巴,立刻弹起来:“你们是什么东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皇后娘娘在南明时,她有了孕,谁不知道是我在照顾她?我看你也像是有两个钱,你不如上神京打听打听去,皇后当初在南明,她识不识得我张婶子?”
闻言,男人冷淡地嗤了一声。
玉氏知道,她的夫君气人的时候,是真的能把人气死!
当下就默默地退出了战局,在一旁观战。夫君这么有能耐,总不至于在这几个村民面前吃了亏。
张婶子果然气得暴跳如雷:“你们不信?好!我儿子马上就回来了!我带你们上衙门!呵呵,要知道,侮辱皇后的故居,那可是大罪!”
“你儿子?”
男人反问道。
“何人?”
张婶子不允许有人不知道她儿子!她“哇呀”一声,气得面目狰狞,推了身后的女人一把,“快!快去!把阿龙叫回来!”
“哎,我这就去!”
男人留下,接着与这帮刁民对峙。
但村民态度强悍,不允许他们这两个“蟊贼”继续玷辱皇后的故居,定要与他们退到外边去。
男人心道这里若真打起来,也会施展不开,便与他们一道退到了外边宽阔的地界。
原本院中的绿篱,绿篱底下那光滑漂亮的石井栏,和碧绿的菜畦都长势喜人,教这些人乱脚这么一踩,登时东倒西歪,毁损得不成样子了。
男人的妻子还感到十分可惜,原本想着今晚有点新鲜的蔬菜可以下锅的,这下好了,夫君本就挑剔,高傲得像只凤凰,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这种山野小地方容不下他,他是一定要到城里住客店的。
“来了来了!张婶,你家的阿龙来了!”
张婶的大儿雷龙,在军营里领了一个六品武官的差事,来时也领了一支十几人的队伍,他人一来,人群登时找到了主心骨,不约而同地为他让开了道。
雷龙的目光停在了男人和她的妻子身上,见他们二人都戴着帷帽,不露面貌,也深感诧异。
男人问道:“你是在与北胡之战中立了功的?所领何职?”
不知为何,雷龙感到,这男人的声音有一丝莫名熟悉,然而却也想不起是谁了。
但他几乎是出于身体本能的反应,这男人只要一问话,他立马就答道:“我叫雷龙,一个校尉。”
张婶子见儿子这么快就朝人露了底儿,急得不行,自己儿子可是官,官啊!怎么能轻易在两个蟊贼面前这么快便服了软?
男人讥嘲:“你不过区区武官,领了一个区区差事,你母亲便如跳梁小丑,蛮横无理至此,究竟是不是你所纵容?”
“绝无此事!”
雷龙出于身体诚实的反应,立刻回道。
然而也就是这一声落地,雷龙突然想了起来,这声音是谁的。
尽管已过去数年,但这天威凛然的声音,他绝无可能会忘记!
他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竟会是……他又看向身后这间传闻是皇后娘娘住过的地方,顿时明白了几分。
他立刻跪地:“小人该死!”
张婶子大感震惊,但为儿子倏忽跪下,又感到丢人,正要扯他起来,埋怨他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儿子却频频对他使眼色,张婶子与儿子到底还是有几分默契,终于也会意过来,这只怕不是什么能够得罪的人物,立刻也茫茫然跪了下来。
随着他们俩这一跪,附和的人吓得两股战战,顿时也扑通跪倒了一片。
可是他们心中仍然没底,不知为何要跪。
男人反手,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皂纱之下,是一张俊美绝伦的眼,长眉凤目,双瞳微蓝,五官精致无暇,肤白匀净,这种惊人的美貌一旦露外,教看见它的的妇人们纷纷直了眼睛。
可是他们也听说过,在这大魏,只有一个汉人,长着这样的蓝眸!
他们心头掠过了惊涛骇浪,无不骇然变色。
再也不敢细看天颜,将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
这次出行,元聿已计划了足足一个月,并未带多少卫队随行,为的就是与皇后单独回乡,能够有机会独处。
没想到岳家村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并不想再留在这村中这间旧屋,从身后牵住了皇后的小手,岳弯弯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这时村民们才意识到,如面前之人是陛下,那么他身后的那可不就是……
他们连万岁都喊不出来了,身体抖若筛糠。
岳弯弯拨开皂纱,看向跪在地上震惊不已的张婶子,露出真容,笑道:“张婶子你不认识我啦?我就是弯弯啊。”
她抱着元聿的臂膀,朝她盈盈微笑着。
张婶子却是颓然坐倒。
时隔多年,她竟也一时认不出岳弯弯了。
是啊,又怎还会记得。
这么多年来,岳弯弯已变了太多,当初离开南明时的黄毛丫头,如今正是到了一个女人最美的年纪,肤白如霜,一双妙目噙水多情,扑闪扑闪的,妆容是最精致的红妆,衬得小脸愈发精致,巴掌大小,花含春露。这样的美人,就算是回了南明城,她们也是一时半会认不出的。
张婶子“哎哟”一声,立刻迎了上去,但被元聿一脚踢开,张婶子便不敢轻举妄动,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哎,是我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陛下和皇后娘娘恕罪!”
元聿头也不低,“拜你所赐,皇后险为刁民所害,你虽不是加柴之人,但皇后信任你,你反手便出卖了她,似你这种失信失义、狐假虎威的妇人,合该受些罪过。雷龙,你随朕来。”
“诺。”
雷龙便跟在元聿与岳弯弯身后,抵着头颅,再也不敢偷看一眼。
一直沉默地跟着元聿出了岳家村,到了一片平原上停了下来。
此时日头已落,夕晖若染,归鸦点点,枝头的鸟巢之中传来雀鸟的轻鸣,但在空旷的山野间丝毫不显得聒噪。
元聿负手,转过了身:“雷龙,朕记得你。七年前,在战场上一举贯穿了叛将荣安国的脖颈,是你吧。”
雷龙吓得不轻,面如土色。
岳弯弯惊奇不已,“夫君,他好像有点害怕你,一定是你总爱板着张脸,太吓人了啦!”
“……”
岳弯弯便笑盈盈地弯腰,朝雷龙道:“你起来吧。”
雷龙坚定地摇头:“不,小人有罪,小人要向陛下坦诚!”
岳弯弯微皱眉头,就听到身后冷淡的嗓音:“皇后,她母亲如此,歹竹能出好笋?”
夫君大概是有点儿醋喝上了。醋精夫君!
她微微一笑,退了回去,抱住元聿的胳膊晃了晃,便一个人走到后面的石头上坐下来了。
风吹起她的如瀑青丝,在一片彤红暗黄的光影之中,长发微拂,宛如画中美人般,令人移不开眼。她梳理着自己的长发,指尖在发丝间不断地穿梭,凝着远处听不清说话声音的两人。
星垂平野阔,这里周遭,真是静谧啊。
回家了。
岳弯弯深吸了口来自乡间的清甜气息。
隔了许久,太阳已完全落山,元聿朝她寻了过来,岳弯弯忙跳起身,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轻笑说道:“夫君,我饿啦,我们进城弄点儿吃的吧。”
“嗯。”
“我要吃酱肘子、珍珠翡翠汤、酒酿丸子、西湖醋鱼……”
“吃得完么?”
她抱着元聿撒娇嘟囔:“我真的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就算把夫君这么大的肉给我吃,我也能吃下!”
“……”
他会觉得,皇后又在暗示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