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帝后

番外:帝后

入了客店,岳弯弯与元聿一同梳洗,晚间,屋内燃着劣质长烛,一灯如豆,元聿似在这里坐立难安,眉目紧蹙,岳弯弯想叫他转移对这里不满的注意,立刻就问起了黄昏时分雷龙对他说过的话。

元聿道:“他向我坦言,当年杀死叛将的人并不是他,只是适逢他举着刀坐在这死尸旁边,让人误以为他立了个大功。然而真正立功的英雄,已经与荣安国同归于尽。他说,他这么多年来,因为冒领了手足袍泽的功劳,而终日感到良心不安。起初,他自己只是绣花枕头连握刀都费劲,为了免除别人怀疑,每日夜里,都要跑到附近无人的山岗上偷摸练功,然而终究不是那块材料。”

“所以呢?”岳弯弯凑过来,明眸微闪,长睫扑朔。

“朕已决意,免了他的武官职位。”

如此,其实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岳弯弯樱唇轻曳,笑道:“陛下,你让张婶子以后没了吹嘘的老本了,她知道了会找你拼命吧。”

元聿哂然:“刁妇而已。”

堂堂天子,岂惧区区一无知妇人。

岳弯弯想了想,点了下头,叹道:“好吧。不过我在南明本就无亲无故了,如今这么一来,跟张婶子也就彻底不必说话了,咱们就在这里盘桓几日,给我爹娘翻新了坟茔,咱们就可以回去啦。”

她的两条臂膀,悠悠晃荡着,柔软如细波浅浪,将他的肩背温柔圈住,面颊朝着他的颈窝靠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呼着气:“我看,夫君你也是狠心,咱们的儿子还这样小,你就放心把大堆的事留给他,你自己想想,你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有没有像他这么稳重?”

元聿道:“有。”

“……”

一阵无言的岳弯弯忽然想起元聿六岁时所遭受的,恍惚了下,立刻会意,自己恐怕是说错了话,忙找补:“我就是想他嘛,还有青鸾,早知道该一并带出来的。青鸾一直想见见外公来着。”

元聿侧过面,手掌在她的背后轻抚了抚,“无事,来了也不会见着活人。”

连他都没见过那位老岳丈。

小公主如今已经十岁了,一年比一年出落得标志,人都说,是照着陛下身上的优点一笔一笔刻出来的,而且只能更精细,半分瑕疵都挑不出,若是羽蓝婕妤在世,方有可比。只怕正是隔代继承,承了羽蓝婕妤那份得天独厚的美貌。她早过了启蒙的年纪,元聿将她送到了最好的行止馆,仰赖女夫子教导。

冷青檀早被提了刑部尚书,但这些年来行止馆出的人才不少,其中就有几个得中进士的贵女,愿意回去执教行止馆,此外,神京城周边各地的大城,也涌现了几个类似于行止馆的女子学堂。

可是因为女儿异于常人的美貌,弘文馆的男学生,仰仗两所学馆相隔不远的地利之便,常偷摸逃逸而出,趴在行止馆外的高墙上,偷摸觊觎他的青鸾。

有几次元聿到学堂接女儿,看到一帮小混蛋兴致勃勃地叠罗汉攀高墙,气得一向是沉峻肃容的陛下,抄起院墙边的竹笤将一排排屁股扫荡过去。

小混蛋们摔得四仰八叉,痛骂是那个不开眼的王八蛋扫人兴致,然后……

他们的父亲大人那几日称病的称病,告老还乡的告老还乡,还有几个,写了长长的千字文忏悔书,泣血如雨地向陛下忏悔,自个儿教子无方,愧列朝堂。

但这事后来还是传扬了出去,比起陛下护女心切,更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信阳公主元青鸾的美貌,实在是惹人遐想。

以至于后来,元聿与岳弯弯商议,觉得将女儿放到封地去不甚安心,得先寻个可靠的婚事,将他们定下来。岳弯弯难得在儿女的事上与陛下达成一致。

青鸾虽还小,但她的父皇母后已经在开始为她寻觅良人佳婿了,这件事让青鸾很是苦恼。毕竟,她现在只想投入学习,将来能够为父母分忧。

好在她的父亲疼爱她,也因此眼睛长在头顶上,硬是一个五陵子弟都没瞧上,青鸾简直大喜过望。

这边她的事没了结,那厢里,她的阿弟又开始愁了。

她的皇弟比她还小两岁呢,才这般小,母亲就眼巴巴望着给他定个童养媳了。

不过这童养媳好找,就是晏相家里不大肯放人,水灵灵的好白菜,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凭啥就要送到宫里来伺候小太子?

因此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然后她的母亲就变得特别愁,愁啊愁,父皇说她杞人忧天,儿女到底是还小,又是正儿八经的嫡出皇嗣,有什么可愁的?遂决意,带着母后出外散心。

岳弯弯自打嫁了元聿以后,便一直待在神京城不出,这些年也确实有些乏累了,趁着此次西巡,游山玩水,踏青赏乐,快活逍遥去了。

次日一早,元聿和岳弯弯下榻的这块地方,就被州官们声势浩大地包围了,百姓也很快知道了陛下鱼龙白服,巡视四方,立刻也赶来为陛下行礼,山呼天子万岁,元聿本不想如此,最排斥的便是失去了与皇后的独处,当下极为不悦。

只能出动了自己的骁骑,护送岳弯弯上马,载着她快马扬鞭而去。

他们在岳弯弯父母的坟前上了几炷香,元聿道要翻修坟茔,岳弯弯建议,不必动大的工程,她的父母都是最朴素的乡下人,就让他们安心地长眠吧,只需要将这里简单修缮一番,使它们无惧风雨侵蚀就足够了,以后,她一定还会再回来看望父母的。

跪在父母的坟前,岳弯弯闭着眼虔诚地祝祷:“阿爹阿娘,你们最怕弯弯一个人,可如今,弯弯已经找到了良人了,十年了,他身为帝王,却不置后宫,爱我如初。这样的福气,一定是你们在天有灵,保佑着弯弯,才会赐给我的吧。我现在每一日都很开心快乐,只是特别想你们,虽然神京离这里山高路远,但我一定、一定还会再回来看望你们的。”

随后,元聿携着皇后的手,将她带离了这片地方。

归雁胡天,和风轻拂。

元聿与岳弯弯同乘一骑,岳弯弯手里剥着香嫩橘子,汁水蜜甜,她弯了眼睛,送给身后的陛下两片。

“夫君。”

“嗯。”

“我在想,祭拜完我的父母,也该去拜一拜你的娘亲,你说对不对?”

元聿脸上的耐心和温柔,生生一顿。

他沉默了下来。

那之于元聿依然是一种无法启齿的痛,望着母亲被虐杀,却不能救,他是如此后悔和痛恨自己的无力。可是这些年,在皇后身边,他如同受到了世上最好的神医的救治,这颗心终于彻底地稳定、安宁了。他享受着她的爱,治愈了自己。

“我不是临时起意,来之前我就在想着,从这里走西域好像还不是特别远,西域与大魏建立邦交由来已久,如今没有北胡人的滋扰,太太平平的,我们可以率领轻骑,与使臣一起,进入羽蓝国的地界。”

元聿常常不知妻子的脑袋里在想着些什么,然而这时他明白了。

“夫君,你说你走过三十六个国家,那定然是老马识途喽!”

元聿非常抗拒妻子嫌弃自己“老”,当下就眯了眼睛,露出危险紧绷的神色,岳弯弯见大势不好,忙补给他一个香吻,然而不够,被陛下在马背上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顿方才止息。

最后,他圈她在怀,俯身靠近她,嗓音低沉地道:“是。我的舅舅尚在人世,可以带你去见见,羽蓝风物奇特,尤以美酒为最,弯弯去尝尝。”

岳弯弯沉吟着,道:“那你不能喝酒,好可惜哦。不过夫君你醉了最可爱!”

她笑嘻嘻地握住了他扣住马缰的手,元聿指骨修长,肌肉匀亭,无一丝赘余,加上光滑细腻,触碰上去,便犹如握住了根根冷玉,她餍足地后仰,靠在元聿的怀中。

这两年,她没少用酒来哄他,他每每饮酒,必醉,醉了以后憨态可掬,像小孩儿似的可爱,还比不了儿子持重,可是她爱看他那从心所欲的样子。就算是陪他在凤帐里滚到腰酸背痛,都甘之若饴。

“嗯。”元聿居然点头。

她说他喝醉了最可爱,他居然觉得是!

岳弯弯既惊讶,又大喜,元聿分出一条臂膀,锁住她的纤腰,低头凑到了皇后耳畔:“皇后爱朕怎样,朕便以后都会怎样。不过是饮酒吃醉,也无甚,只怕酒后乱性,皇后要守着朕,莫让他人靠近。”

陛下对夫德和贞洁,看得比她还重。

岳弯弯爱极,实在是不能忍住了,抱住她的陛下激烈地拥吻起来。

元聿扶住她腰,令她保持马背上的平稳。

马蹄踏花归去,蹄留余香。

……

小太子在神京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闲暇时,会怔怔地望着天外出神。

到底是还小,父母离了这么久,怎会不思念呢?可是作为储君,小太子一直把自己的这种心绪藏得好好的。

金雕停在了含元殿外,似在窗棂上扑扇着,发出窸窣的响动,宫人连忙抱下了相里玉,将它送到太子殿下的案上。

相里玉长手长脚,羽毛茂盛,神气十足,停在小太子的案几上,将他的雪白宣纸踩得满是竹叶,末了,得意洋洋地昂起了脑袋。

小太子爬上桌,将金雕长腿上绑着的信取了下来。

果不其然,是父皇留书。

——吾儿,为父归期又误一月。

后面还跟着母亲那歪歪扭扭的鼓励:稳住。

“……”

小太子白眼一抽,圆滚滚的身子朝后一仰,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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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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