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麓安楼船

第5章 麓安楼船

文武科场,文试几乎是学宫弟子的天下,其余宗门,鲜有得中者。

武举则不同,各修炼门派,无不踊跃应试。

所谓穷文富武,但凡习武修道之人,多半家境殷实。便是武院的那些农家子弟,家中也多少有些积粮。

像程樟这般出身低微的,少之又少。

就算那些没有外出游学,自家苦练的,也往往要延请教头,开支不小。

程樟四下打量,校场之中,熙熙攘攘,不下千人,有的还带着仆役、小厮。

还有道士、头陀装束之人。

场外,赶来瞧热闹的城中百姓,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兵策、长垛、骑射、步射、刀术、马枪,举石,翘关,武举的考试内容,远比文举繁杂。

如今这些课目,对程樟来说,真是轻而易举。但是他拿捏着分寸,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出挑。

龙占海身为主考官,已经察觉出程樟有韬光养晦之意。只是开考之前,他与程樟倾谈许久,被许多人都瞧在眼里,也不好再去询问。

因西乡县城之事,考官们对程樟,都有照拂之意,瞧着他诸课成绩都还过得去,无不满意点头。

三天考试,然后又闲了几日,终于到了放榜之时,已是满城桂树飘香。

不出程樟所料,元秋月高中头名武解元,紧随其后的是王仲逊、袁纪壮。

程樟、黄兴浩、张毅、张孟勇、李春瑶等人,也都得中,除了程樟,个个欢喜雀跃。

身为建昌书院修为最高的大弟子,袁纪壮自从在江边被程樟摁了一指,便绝了争雄的心思。如今能得第三,倒是连他自己也未料到。

王仲逊对自己的第二,全不以为意:“解试算不得什么,来年春闱,才是见真章的时候。总之,王某这个武进士,那是板上钉钉的,足矣。”

他有些担忧地瞅着程樟:“济用兄高中文举解元,倒是程兄,还得再努力才成呐。”

“一样,”程樟胸有成竹,微微一笑,“程某这个武进士,那也是板上钉钉的。”

王仲逊瞪眼瞧他半晌,才叹气拱手,转身离去。

报喜的衙役赶来春和邸店,伙计和店里的客人,都向元秋月道贺,少女依然面色冷漠,只微微点头,坦然瞧着李春瑶替自己披上大红花。

不过那紧抿的嘴角,泄露了她心中的窃喜。

她眼神瞥向程樟,言下之意,师弟们吹嘘你如何了得,进了考场,其实也不过如此。

程樟笑而不语。

衙役特地嘱咐程樟:“使君老爷说了,程公子既已中举,咱们这麓安衙署,则必有一席之地。小的往后说不定便在公子手底差遣,公子是个英雄,咱们面上,也有光彩。”

程樟只微微一笑:“多谢使君厚意。”

另一名女弟子辛兰,则不幸落榜,哭得很是伤心。

“这有什么好哭的,”张毅劝她,“三年之后再来就是了。”

“恐怕是不成,”李春瑶小声说道,“她家一直不赞成女子出来就学,如今没能考中,多半就会逼她回去嫁人了。”

难怪这个少女一直神色郁郁。

“这也不打紧,回去之后,就请盛山长出面,替你分说。”程樟便替她出主意,“只要你自己愿意留在武院,谁也不能将你带走。”

“是,”辛兰忙拭了眼泪,“多谢大师兄指点。”

“谢我做什么,”程樟正色,“天助自助者,你自家心志坚定,就一定能想到办法,旁人能奈你何?哪怕就是三年之后依然不成,咱们也能有别的出路。”

“哎,大师兄,”张孟勇用肩膀推他,啧啧说道,“你得说,师妹放心,三年之后,必定得中。”

“说得是,”程樟笑了笑,“三年之后,必定能听到师妹的好消息。”

十七岁的曲文哲,这回也落榜,虽然他家境优渥,吃穿不愁,仍然心中不乐。

曲文哲闷坐在桌边,絮絮叨叨:“当初我就说,该往麓安来求学才是,家父只是不肯,非要我进鹤州武院。如今倒好,这不是白白荒废了三年?”

“哪里就说荒废二字。”黄兴浩摇头,“山长和监院这回挑了你来,其实就是教你见见世面,没指望你能得中。便是四大书院,不也有落榜的么?”

曲文哲依然不高兴,噘着嘴,闷闷不乐上楼去了。

不过等到张充赶来,向昔日同窗道贺,又邀请大伙出去用饭,曲文哲还是跟着一道去了,一路说说笑笑,早将不快抛诸脑后。

只有元秋月依然婉拒,独自留在邸店里。

用饭之时,程樟嘱咐黄兴浩、张毅两个,领着师弟师妹们,务必平安返回鹤州。说着他便将出发之前石监院交付的盘缠,都塞给了黄兴浩。

曲文哲诧异问道:“大师兄不回去么?”

“嗯,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瞧瞧。”

“那师兄将银钱都给了咱们,”黄兴浩问道,“你自己不用使钱么?”

“所以要先挣些银子,”程樟放下酒盅,瞅着张充,“不知张师弟这里,可有什么赚钱的法门?”

张充大笑:“师兄如今都是举人了,还要为区区盘缠发愁?小弟别的没有,银子多多,回头奉送师兄一些便是。”

“你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程樟扫他一眼,“不要。”

“也罢,”张充见他神情严肃,只好点头,“我替师兄留意便是。”

“那日在河西渡口,大师兄一招便降伏了建昌书院那姓袁的大弟子。”曲文哲忍不住又问道,“为何考试之时,反倒不如他了?”

“这个么,”程樟似笑非笑,“曲师弟回头慢慢去想罢。”

曲文哲撇撇嘴,继续吃菜。

翌日,众人往府衙去见过了刺史和龙典尉,出来之后,与陈济用等话别,武院弟子们便与程樟约定,来年正月再会于麓安,共赴神京应考。于是启程西归,回鹤州向刺史和山长报喜。

程樟独自去了书坊,翻看许久。店主不知这是新中的举人,见他一本未买,不免怒目而视。

待他返回春和邸店,张充已经等了好一会,跺脚说道:“师兄怎么才回来?如今有个极好的差使,要往长洲去,师兄可愿意?”

“你说详细些。”

“苏聆安苏先生,前些时日在重安府南岳书院讲学,如今欲回长洲。途经麓安,张刺史设宴款待,席间穆永贵穆员外提及,要与苏先生一道往长洲去,正缺一个护送之人。小弟跟随家父,叨陪末座,听闻此事,已经推荐了师兄,你觉得如何?”

“文坛大家,苏先生?”

“正是,这穆员外是本城巨贾,家资亿万,自然是十分爱惜性命。”张充一张胖脸笑嘻嘻,“二千里行程,穆员外恐怕路上有甚么闪失,因此开出五十缗银钱,只要有本事的人。师兄如今已经中了武举,想必是不在话下的。”

见程樟沉吟不已,张充倒有些忐忑:“莫非,师兄觉得少了?”

“哪里会少,五十缗,那就是五万钱,这位穆员外真可谓出手阔绰。”程樟笑了起来,“有何不可,程某自然是愿意的。”

“好,那就说定了,”张充拽住他的衣袖,“师兄今夜便歇在我那里,明早陪你一道去码头。”

“这却不用,邸店的房钱已经付了,我今日还住这边,就不叨扰了。”

于是两人道别,约定明日码头相会。

次日,程樟赶至大西门外码头,与张充话别,这才见着苏聆安、穆永贵等人。

苏聆安出身富家,少时便有才名,其人修行资质平平,文章诗词却都是上乘,援笔成章,文采斐然,年未三旬便被天下人推许为大家。如今他在长洲之华林书院充任教习,又时常被别处盛情相邀,前往讲学。

这一回,苏聆安在重安府之万寿山,讲学游玩,因秋风渐起,遂有莼鲈之思,于是辞别故交新知,启程返回长洲。

穆永贵则是麓安城内家资最富的一个员外,手中十余间店铺,金银、瓷器、丝绸、茶叶,木器,无不经营,买卖十分红火。适逢苏聆安返乡路过,穆员外素知长洲富丽繁华,也想趁机去采买,于是极力相邀苏聆安,与自己结伴同行。

穆家的楼船雕梁画栋,高大气派,在一众轻舟之中,显得十分醒目。

穆永贵与大管事毛遇福两个,领着七八个仆役、家丁,下马登船。那苏聆安年近五旬,面相方正儒雅,却有两个随行的年轻侍妾,皆帷帽白裙,顾盼之间,摇曳生姿。

毛遇福不禁拊掌笑道:“苏先生好艳福也。”

穆永贵也含笑拱手:“先生名满天下,倚翠偎红,当真羡煞我等。”

“她两个出身贫苦,后来做了苏某的弟子,便情愿跟着,服侍起居。”苏聆安只拈须微笑,又转头打量程樟,瞧他虽个头不高,粗布袍衫,却是剑眉星目,气度从容,心下暗自喝彩,“想必这位就是鹤州武院程公子?”

“正是小可,”程樟抱拳,想了想又道,“白驹过隙,岁月消磨,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苏先生诗酒佳人,尽享人间之乐,可谓圆满矣。”

这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呀。

穆永贵、毛遇福都连连称好,那两个年轻女子也不禁驻足打量,苏聆安则拊掌大笑:“不意程公子也是风雅之人,此去长洲,有程公子作陪,定然有趣得紧。”

“小可汗颜,适才之语,不过拾前贤牙慧,当不得先生赞誉。某一介武夫,粗鄙不堪,恐怕会令先生失望了。”

“咦,何必如此过谦!”

另一伙人此时也在码头等候登船,乃是熊应奇领着建昌书院弟子返回。他们瞧见程樟在华丽的楼船之上,与几位长者言谈甚欢,不禁又惊讶,又嫉妒。

郝云斌很是不服:“不过才中了举人,就这等轻狂,待到春闱落榜,我瞧他还有什么脸面。”

袁纪壮没有接话,只瞟了程樟一眼,便连忙低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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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意平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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