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逢・一战

第一章 初逢・一战

若论及天下最繁华的去处,时人十之**想到的便是天子脚下的长安,若提到长安最负盛名的所在,当属城东凌烟阁。weNxUemi。Com

贞观十七年,凌烟阁造讫,阎立本绘赵公长孙无忌、郑文贞公魏征、梁公房玄龄、卢公程知节、胡壮公秦叔宝等于凌烟阁。太宗亲写赞,储遂良题辞一并列于其上。到得天宝九年,百余载间,雅人骚客,莫不登楼兴叹。久而久之,使得长安东市更显繁茂,阁边亦是店铺林立,酒肆成群,其间有间名曰长笑坊的,因为正对着凌烟阁,算是个阁外观阁的好所在。

时值初春,元宵刚过,酒坊之中,人头攒动,几可说座无虚席,而在靠窗一桌,却独坐着一个白衣文士,旁人想过去的,见着那一点超然,已自惭形秽。那文士斜倚着酒桌,扬首看着窗中那凌烟阁的飞檐,似有所思,良久,低头之时,恰见桌上酒水稍稍溢出些,有些兴起,趁着三分醉意,蘸着桌上酒水书道:“大贤虎变愚不测…”字体飒然,自有种遗世独立的姿态。

他刚想接着写下句,但听得“笃”的一声,抬头看时,原来是一双如璧的人儿,一个剑眉星目,一个清眉秀目。

方才的轻响正是这两人叩桌相询可否落座。文士将桌边的一柄古剑挪至自己身侧,即而右手向空席处一指,随后自然的拂过桌面,落回身侧。隐隐间一缕清雾过去,桌上字迹竟快要干了。这一下恰叫那剑眉青年看在眼内。他又瞥见那古剑上赫然是“纯均”二字,心中一动,却未言语,只向那文士一颔首便径自落座。

文士看出他心中似有块垒,也不以为意。倒是那清秀少年面带嗔意,瞪了剑眉青年一眼,转而面向文士,刚要拱手施礼,文士笑道:“还是万福吧。”原来他目光锐利,已瞧出面前少年乃易钗而弁。男装少女面上一红,只得慌慌地一个万福,就坐在了剑眉青年身边。其时风气开放,闺阁女子为求方便大多改装出行,便是深宫内的公主,也有男装出现在市街的时候。然而若是被人当面叫破,终归有些尴尬。

文士心中大感有趣,也不说什么,端起面前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此时男装少女忽然叫道:“看!”文士和青年均顺着少女的手指忘向酒坊中的乐台,一个身姿曼妙的胡姬走上台来,她以素纱蒙面,只露着双凤目和有些卷曲的长发。她身后是几个亦做相似装扮的美婢,捧着几个用布裹着的物事。

坊间的嘈杂忽地不见,众人人目光皆望向台上胡姬。只见她美目顾盼生情,袅袅地在坊间绕了一遍,转身拿过把椅子,款款坐下,接着朝身边就近的美婢一摆柔荑……众人亟盼瞧见那几个美婢手中的物事,待得第一个美婢将手中的布揭开之时,“呀”的一声,坊间众人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原来那就是时下极流行的琵琶,无论宫廷乐工还是烟花艺伎皆是通习之,可谓“老声常弹”矣!

那胡姬似不知坊间众人的反应,取过琵琶,调音之后便拨动琴弦,甫始之乐音似散乱无章,不合节拍,然细品则觉得错落有致;约莫六遍之后,琴音陡变,如竿裂冰碎,清音不绝,其间节拍,亦有快慢之别;此后十数遍,忽现繁音急节,然则收尾之时,问长音如唳鹤引声,与时下所流行的收尾之声不减节拍的奏法大相径庭。坊间众人,几是目瞪口呆听完此曲,只觉犹有余音绕梁。

男装少女向那剑眉青年问道:“诚哥哥,你听过这首曲子么?”

剑眉青年沉吟一会到:“你也当听过的,只是当时配歌舞,所用乐器,又是磬、箫、筝、笛、箜篌、筚簟、笙之类,所以你会想不起来。你想想两年前的岐王寿筵……”

男装少女雀跃道:“原来是。”

剑眉青年道:“也不算是,依我看来,此曲更有些胡族风气,应是西凉都督杨敬述向圣上献曲之前的。”(注:杨敬述献曲为开元年间,而有说法成曲在天宝十三年,此处且作是开元年间成曲。)

少女道:“不会错了。”剑眉青年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文士不由抬眼望了望那剑眉青年,然而叫他更为讶然的是,在曲毕喧嚣的坊内,居然有两个人望向这边,似是听到两人的声调不高的对话。一个是坐在另一角的一个英伟的虬须青年,另一个居然是那奏曲的胡姬……

男装少女觉察到文士的目光有异,也望了过去,恰巧对上那胡女的的目光,她心里忽地一动,伸出手去,在剑眉青年腿上狠拧了一吧。剑眉青年不明所以,刚要说话,只见少女一努嘴,他也顺着那方向瞧了过去,才发觉美艳胡姬正盯着自己。

而胡姬发觉这边一个潇洒文士,一个皱眉的俊郎青年和一个撅着嘴的清秀少年都打量着自己,也将目光转开,又从身边美婢手中拿出另一件乐器,可是又朝这边望了过来。

那是一只精巧的短笛,笛面覆有牛皮。青年刚要开口,却发现男装少女一双杏目狠狠地瞪着自己。他苦笑道:“人家摆明了在考咱们啊……算了。”见少女满意的回过头去,他不禁低声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白衣文士说道:“是真正的羌笛~~~~~~~”

不巧被少女听见,腿上又是一阵刺痛。白衣文士觉得好笑,又觉得似乎很久没有如此单纯得开心了。

于是乐声又起,羌笛之声,如泣如诉,哀宛悱恻。然而,剑眉青年的胸中愤懑似乎在少女的娇憨中渐渐涣散。胡姬吹完一曲,看了看靠窗这席人的反应,似乎有些失望。她转头向身旁美婢低声说了几句,便准备离去。

剑眉青年见状,也准备起身招呼博士送上酒水。

这时,只听到一个尖细嗓音叫到:“怎么不吹了,是不是等着叫大爷上家去好好调教调教哈?!”

那青年听到这背后传来的声音只觉得身体一阵战栗,他捏着拳头咬牙道:“是他!”

那人声调阴阳怪气,白衣文士不由得皱起眉头,本不打算理会,然而感觉到身边青年的异状,他抬起头,见到一个纨绔少年,脸型瘦削,阴翳笑容浮现嘴角。几个护院模样的大汉站在一边夸张地附和着,看起来颇有些功底,身畔还挂着腰刀。

文士不识此人,方想开口问,但听那男装少女也摇了摇头道:“是他。”

文士问道:“这个是什么人?”

男装少女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就是那当朝宰相李林甫的干儿子李庆,本来带诚哥哥出来散心的,谁想又见到这个干猴子……”

文士看了看背对李庆站立,浑身发抖的剑眉青年,低声问男装少女:“敢问二位小友是那家的公子和千金?”

男装少女道:“不瞒先生,我是城北严家的严丽娘,诚哥哥叫赵守诚,他的亡父正是咸宁太守赵奉彰伯父。”

文士也叹了口气,原来去年正是这咸宁太守赵奉彰弹劾李林甫二十罪状,可惜奏章到半路就叫李林甫给截去,反而落了个谗陷之罪,被杖杀之(这个理论上是需要守孝,但是考虑到赵守诚此时算是国子监的监生,已经算是守孝完毕了)。而城北严家,却是指的长安富豪,原兵部侍郎严挺之的胞弟严损之,严家与李林甫之间的怨隙亦是天下皆知。

那剑眉青年赵守诚眼见李庆诸人恶形恶状,听得那些污言秽语,一时忍无可忍,随手抓起身边酒杯掷了过去。

然而他不谙武功,用力掷出的酒杯也只掉到唾沫横飞的李庆的脚边,仅仅将他吓了一跳。

李庆拾起杯子,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混球~~~~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赵守诚正待站出去,被一边的严丽娘拉了一把,一个踉跄,又坐回位上。那文士则不为所动,继续品酒。而那胡姬也是无动于衷。

李庆不断破口大骂,愈发难听,可是他与那些个武师正处于门口,一时间无人敢走出去。他见无人承认,就要叫武师砸酒坊,正在指手画脚之际,一只杯子“啪”的一声正击在他额沿上,他也应声倒地,只听一句如雷般吼:“***,老子再打你一次怎地!”

却是那虬须青年,文士方才在一边瞧得清楚,那青年掷杯之时乃是以右手拇指为指点,以食中二指拨动杯沿,使之保持平动转出,击在那李庆额角时,使得杯子恰到好处地将之震晕而未有因棱角接触造成的创伤,可算是最好的结果。其间力道把握之轻巧,与那青年八尺昂藏之躯却是极度不相称。

那几个武师眼见衙内到地昏迷,一起都拥了上来,一边酒客,惟恐避之不及,而那神秘胡姬,不知何时已悄然而去虬须青年见武师冲了上来不退反进,只瞧他冲上前时沉肩抱肘,施力一顶,“扑”的一下闷响,当先的一个武师就这么直直的倒飞出去。虬须青年反应及快,眼见那武师升至极高点处,一把扯住他的左脚,望下一拉,就将他这么硬生生掼在地上。

随后的两个武师收不住势,被拌翻在地,那虬须青年不讲客气,上前一个补上一脚,权当踏板跃起来,一个空踢,又将最后冲上来的一个武师踢到东市大街上。

一切均在电光火石之间此时,仅余两名守在李庆旁边的武师,他们见那几个居然不是这虬须青年的一合之敌,也不管什么不许公开械斗的禁令了,把身畔的腰刀举起,想要拔出来。

虬须青年的脸忽得严峻起来,坊间的酒客刚才只是往旁边让了让,并未出得门去,此刻若对手兵刃相加,他自是可以闪躲腾挪或者出招格挡,然则却无法保证不伤及无辜。双方就这么对峙着。霎时间,一阵酒香,一团白光过后,虬须青年身边多了个负手而立,眯眼乜视的白衣文士。所有人都是一惊。

两个武师知道应当先发制人,不约而同地拔刀,却同时摸了个空,低头看时,刀鞘是空的,二人魂飞魄散,正面面相觑时,只听“铮铮”两声,刀又回到鞘内。

原来那文士从二人眼皮底下抽出腰刀,此刻又掷回了鞘内。身法及劲气拿捏,无不是宗师手段。虬须青年自忖在那二人未察觉时自己也可完成抽刀,然而如文士一般举重若轻的掷刀回鞘,他却只有极度钦佩。

那两个武师呆若木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白衣文士一甩手,他们如闻大赦,拖着同伴和衙内,出门去了。

眼见李庆一干人走远,坊内酒客一哄而散,就连酒水博士和掌柜,也不知去了哪,偌大一个长笑坊中居然就剩下这么四个人。

文士对虬须青年道:“?不如就在一起共饮几杯如何?”

虬须青年欣然应许。二人到窗前就坐。

赵守诚和严丽娘站起向虬须青年施礼,虬须青年道:“不敢当,这位兄弟才是敢为人先的好汉子。”

那文士道:“我看阁下出手不凡,可否请教来历?”

那青年答道:“我名钟馗,乃终南紫府门人,武进士出身,今次到长安希望可以为国效力。”

那文士道:“原来是紫府英才。”赵守诚和严丽娘也不禁对面前这看似粗豪的汉子刮目相看。

原来终南紫府与洛阳天门并称紫府天门,几乎算是与国子监并驾的之学府,然而,与由考试选拔的国子监和全部由官宦子弟组成的天门不同的是,紫府是各个武学流派的弟子为了能够达成为国征战疆场的一个集合体,乃是由已故的前宰相张九龄所开创,各门派中的精英于此交流武学,熟习兵法。紫府门人便是朝廷选将的最好抉择,品性武功兵策,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赵守诚和严丽娘也互通姓名,钟馗讶道:“原来均是名门瑜瑾。”

再问那文士,他似是没听见。只顾自斟自饮。

赵守诚道:“这是太白先生。”

严丽娘吃了一惊,均道:“你怎么知道?”

钟馗拍拍脑袋:“果然是花间步法,先生果然超凡。如此而言,我刚才是班门弄斧了。”

不过他也也奇道:“你如何知道?”

赵守诚笑道:“普天之下,敢写“大贤虎变愚不测”的能有几人,再者,我虽不谙武功,然“纯均”此剑,天下读书人莫不认得……还有……”

那文士挥手示意不用再说,他微微一笑,斜乜着醉眼,一字一顿地道:”我~就~是~李~白!”

※※※

三人虽然已经知道了面前这卓尔不群的文士的身份,但李白亲口说出这寥寥数字的神态却教他们震撼。

赵守诚与严丽娘均是再度施礼,而钟馗忽地抱拳道:“今日于此幸会,但我有事在身,他日再作聚首。”

李白道:“怎么连长笑坊中的上好汾酒也留不住你?”

钟馗微微一笑,正要答话,默不作声的赵守诚忽然道:“李府家将没那么快到这里。”此话说得突兀,着人不名就里。

钟馗又是一笑,恰给刚明白过来的严丽娘抢白道:“即便来了怎的,不要说他们不敢对咱们怎么样,就算打起来,有李先生,钟大哥在,还不是随便打发去了。”

钟馗道:“你不要瞧我看着豪勇,打了当朝宰相的宝贝‘犬子’可不是小事,况且你们当不我更了解这位李相爷,我虽初到长安,然而‘肉腰刀’口蜜腹剑之名早已是如雷贯耳……”

赵守诚打断道:“你只知我等不容于李林甫,但你可曾想过,京师之中,我为何独选严府容身?”

钟馗笑道:“看到你和这位严小姐已经想到了。”

赵守诚有点尴尬,不过他继续说道:“算是一点吧,不过你当知道严府与李林甫之隙,全因他以诡计逼严挺之伯父离职去洛阳养疾,但是挺之伯父乃是老骥伏枥之人,又有朝中中正之臣扶持,终究有一日将重回长安。我留在长安的严家,即是相信这点,挺之伯父回朝之日,亦是先父含笑之时。”

钟馗还待言语,李白截道:“我看钟兄弟住在严府也好,或许有朝一日还须借助你的力气。”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以九龄公,王忠嗣将军和严大人之际遇看来,对李林甫这人不能小觑。”

三人点头称是,钟馗笑道:“想不到我钟馗自视颇高,今日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言下之意,已经答许去严府了。

严丽娘欣然道:“李先生何不一同前去小住几日,我爹爹他一定会高兴的。”我数年未返长安,今次怎么也得先去拜会下当今的宰相大人吧?”“况且……“他抬起头来,望向虚空,缓缓道:“城西少陵也是非去不可的。”

馗随赵守诚和严丽娘别过李白,到了城北严府。在严府前的牌楼边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他见这一行三人,马上迎了上来,说道:“小姐,老爷和武少爷(第一部的三个主角终于要碰头了,激动得我都流鼻血了)到沁园去了,着小的在这里候着。”

严丽娘喜道:“武哥哥来了?平叔,那还不快去?”说完才觉得旁边几人都盯着自己,方省起自己还是男装打扮。她涨红脸道:“有什么好笑,你们又不是没见过。”

赵守诚摇摇头,钟馗一耸肩,管家严平忍住笑道;“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

严丽娘一眼瞥见停在一边的小车,马上猛摇玉颈,道:“这怎么用,你说是吗,钟大哥?”

钟馗哈哈一笑,却不答她,转向严平道:“这位平叔,你只管叫车夫放肆赶车便是。”

严平道:“这怎么行,小的不知道钟爷会来,现在就去府内找辆大的便是。”

钟馗道:“这个不妨。”

赵守诚道:“平叔,你叫阿福从鸿运栈把这位钟馗大哥的行李送来吧。”

严平应了一声,便引出一辆刚够二人乘坐的马车来。赵守诚和严丽娘上了车,向东驶去。严丽娘掀开车后部的窗帘,但见一地扬尘,哪有一个影子。她美目一转,对车夫叫道:“赵三,你把车再赶快些。”

赵守诚道:“你这是……”

严丽娘嘿嘿一笑:“待会咱们快些到沁园,等那大个子到了可得好好臭他一臭!”赵守诚摇头微笑,刚要开口,那知耳边一个粗豪嗓音道:“好主意哈。”

严丽娘揭开右侧布帘,那好整以暇龙行虎步的虬须青年,不是钟馗是谁,只瞧他步率不大显快,只是步子迈得出奇得大。严丽娘目瞪口呆,喃喃道:“你不是属蛤蟆的罢。”

伴着一阵爽朗笑声,那魁伟身影居然超过马头去了。

※※※

马车驶入城东郊的沁园,钟馗一直不离马车前后五步。又于假山秀木间穿行盏茶工夫,马车停在一处楼阁前。阁匾题曰“淡竹”。

赵守诚和严丽娘下了马车,和钟馗一起走进淡竹阁,在阁内坐下。不一会,侍婢送上香茶,钟馗仔细打量阁内,发现这里摆设并非时下长安贵胄好用的黄梨木家俱,而是用淡紫色的竹材。而堂上那面屏风画卷,笔力遒劲,湍濑潺溪,云霞飘渺,花石树木,各得其态,金碧辉映,自成家法。旁落小款:“建宗乙未作”又有一行洒脱小草行于其上:“春色西来无尽处。”题款为“吴人旭”。原来乃是人称大李将军的李思训(字建宗)与时称草圣的张旭合作。足见此间主人身份。

正瞧着,阁外走进两人,当先一个紫袍矍铄老者,后边一人乃是一个军官打扮的英挺青年。钟馗甫见之下,心中一动,再看那青年腰畔所悬佩刀,便有些喜出望外了。

而那青年已走上前来,向钟馗拱手到:“钟兄,久违了。上次军命在身不好姓名见告,望请见谅,严武先赔罪了。”既而他向那老者,城东严家的主翁,严丽娘的父亲,亦是他叔父的严损之介绍钟馗。

严丽娘诧道:“你们居然认识。”

钟馗哈哈一笑,道:“大概是前年,我们在黔中剑南一带见过一面。但当时严兄就是不肯告知名讳。”严丽娘不满意道:“便只是如此?”严武笑道:“钟兄既然不说,那就只好让我就满足我这个宝贝妹妹罢。那日我一人去益洲公干,正好路过强人出没的马头岭,策马过岭时恰见一彪人马横在路口,我也不管那许多,拔刀就冲上去,一阵砍菜切瓜,马贼就这么灭了,谁知最后迎面杀来条虬须汉子,也不骑马,扛着把七八尺长的巨大铁剑冲了过来。我和这厮交手半天,最后都累的不行了。才知道原来对方不是马贼,而是各砍了六十来个马贼的。”

赵守诚听得心神向往,心中竟有些怪自己不懂武功。

严丽娘忽然笑得花枝乱颤,严武奇道:“很好笑吗?”严丽娘捂着肚子说:“刚才诚哥哥叫阿福给钟大哥拿行李,只怕阿福现在在客栈守者钟大哥的剑哭呢。”众人皆不禁莞尔。

钟馗道:“我的剑算什么,严兄的宝刀,也很有特色啊。”

严丽娘闻声马上就向严武伸出手去,严武一边无可奈何地解刀一边向着赵守诚挤眉弄眼,还不时向丽娘努嘴,让他啼笑皆非。

※※※

严丽娘伸手那刀,手中一沉,刀几乎掉到地上。她吐吐舌头,叫赵守诚一起赏看。那刀形式普通,粗短铜柄上刻有“血咆”两个篆字,外覆黑色鲨鱼皮镶铜鞘,其实算不上有什么特别,除了刀柄处系以金属细链,显是后来加上去的。

严丽娘颇为失望,正要拔刀,严武急道:“不可!”可惜已经迟了。那刀脱鞘一寸三分,严丽娘和赵守诚只觉得刀体一道红光摄目,“当”的一声,刀已跌落地面。二人惊出一身冷汗。

严丽娘按着胸口道:“这是什么鬼刀?”

赵守诚也道:“此刀果然不凡。不知有何来历?”

严武道:“此刀名曰‘血咆’,乃风尘三侠中虬髯客赠与卫公李靖之物,后来此刀经辗转到了哥舒翰将军处,三年前哥舒将军刀道大成,又将此刀赠与正向他苦修刀法的我。此刀原本变有灵性,自卫公创“血战”刀法之来,于沙场斩敌无数,早已成了凶刀,平时以深海鲨鱼鞘封住血气,一般是不用的。”

严丽娘奇道:“那你在上面绑条链子是怎么回事?”

严武笑道:“你忘了么,我自小喜欢拿链锤打人,如今还是好这手,正好血咆分量够沉,拿着来敲人也是不错的。”

赵守诚道:“怕是严兄怕此刀轻易染血,所做的权宜之举罢。”

这时一直与严损之说话的钟馗插话道:“我猜,赵兄弟的话只有一半正确。”

严丽娘奇道:“为什么只有一半?”

钟馗刚想作答,阁外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严府家丁,严丽娘忙道:“阿福,钟大哥的东西拿来没有?”

严福苦着脸道:“我和小顺,阿德好不容易才把这位钟爷的东西拿到门前,正要禀报。”

严丽娘眼睛眨了两下,道:“不用,我们自己去就成。”说罢叫着众人向外走。

到得阁外,便见严顺严德守着一大一小两个布包,小的大约是些衣服钱粮之类,那大的有一人多长的不用说就是钟馗的兵刃了。钟馗走上前去,一层层打开紧密的包袱,一把黑黝黝的巨剑现诸众人眼前,那剑古意横流,超厚的剑脊上乃是浮动的云纹,而既长且粗的剑柄上分布用以防滑的鱼鳞纹饰。严损之乃古玩收藏大家,他瞧着那黑且亮的铁色,道:“此物怕有千年以上。”

钟馗笑道:“严员外好眼力,此剑据说是春秋时集越国十数位匠师所铸用以斩锄蛟龙之用,只可惜无人得以见龙一面,这把‘斩铁’连同配套的‘斩龙诀’无用武之地,只好叫我拿来斩人了。”

严丽娘道:“不知刀剑相交,哪个更厉害。”严武笑道:“想看热闹了不是?”赵守诚虽未言语,心中却是极想看看这二个年青豪侠的风姿手段。他今日所见,自有种全非平日于国子监中念道“恭近于礼,远耻辱也”的人所可企及的特质。

钟馗微微一笑,道:“话说回来,自上次一别,很久没有痛快的打过架了哈。”

严武道:“此处有个竹林,若是真个要练练,在那倒不怕拆了房子,顶多砍掉几根竹子罢了。”

钟馗笑道:“善!”

于是一行人前去竹林。

钟馗及严武于主林中一空地相距丈许站定,钟馗道:“这就来罢。”

严武拱手道:“请。”

钟馗淡淡道“好。”

话刚出口,他忽地前踏两步,双手使力,斩铁由身畔划出一条弧线向严武头顶斩落。

严丽娘嚷道:“不要脸,搞偷袭。”

赵守诚道:“也不兴这么讲,严兄已经说了‘请’。再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严武看着当头来的这一斩,那斩铁的剑重加上速度,破坏力不容小视,而钟馗凌厉的气势势亦不容格挡。他向后退了小半步,斩铁恰在他眼前前斩落在地面,将如毯铺着的层层竹叶震得飘离地面。

钟馗目光一直跟着自己的剑尖而动,而此时令他有些诧异的是,剑落处前方只有些黄褐色的枯竹叶在剑风鼓动下飘舞。那应该在的东西呢?

严武的脚呢?

严武的脚呢?

严武的脚呢?

恍惚间,他忽得感到头发被些许微风稍稍吹起,猛一抬首,看见半空中一个人影,心生警兆,本能地将剑柄抬高,“当”的一声,严武击出的刀(未脱鞘)给磕了回去。

那刀柄处的细链正缠在严武右手腕上,他右手一抖,将被击到身侧后的刀又拽向钟馗,此次借助钟馗击回之力,去势更快。钟馗再以剑柄部极细致的转动的又将刀打回去,严武也是如前法炮制攻击。这下攻防转换,钟馗尽落下风。严武则利用钟馗的力道将刀愈击愈快。

钟馗陡然喝道:“好!”再度将刀以超长的剑柄击回,而动作不停,剑柄陡地下挫,将砍入地面的剑尖挑起,随即后退半步,以右脚为支点,左脚蹬踏地面,连人带剑开始旋转。严武正处于这圆圈之内,他感到此招的破坏力,只好收刀再退;钟馗则娴熟地移动脚步,直径八尺余的剑圈紧逼严武。

严武疾退,钟馗疾进。

严武再疾退,钟馗进势更疾。

二人情势又再改变。而此处虽然宽敞,然而毕竟是竹林之中,严武身后不远,正是几株生在一起的竹子,竹上新芽未发,尚有不少去冬未落的残叶。严丽娘叹了口气,似乎觉得严武败局已定。严损之则是不动声色。而在赵守诚看来双方交手数合,奇变丛生,情势转变亦极频繁,此刻虽严武处于极度不利的局面,他也不想猜那最后的结果,况且他看到钟馗脸上仍是一脸严峻,丝毫没有轻松之态。思忖间,严武脊背已撞上了那几株竹子。

只见竹干猛的一摇,幅度极大地振动起来,几乎所有的残叶都离开了枝头。竹林间落叶缤纷,却又纷纷在钟馗剑圈所击起的狂风下翻飞起来。

钟馗心中暗叹严武的内力运用巧妙,但现实已不容得他多想。在落叶的黄褐色和从叶间漏出那竹干的淡青之中,因为一片划落眼前的狭长竹叶,他又一次失去了严武的踪迹。额前一滴汗珠落下,他断然运劲于双手,强行止住旋转,想停止激起竹叶再度迷住自己的眼睛。

这时,黄褐和淡青之中忽然出现一抹惊艳的血红,匿于竹干之上的严武等在这时出手了。

血咆既出,钟馗不敢怠慢,斩铁全力上扬,将血咆的红色止于黑色剑脊处,然而这并非说钟馗未落下风,这一刀居然将身材魁伟的钟馗连同庞大的斩铁一起击退。

双方恰好回到了战前的位置。所不同的是,漫天的竹叶在连续的激荡下渐渐散开,两人身边如同开始飘起叶雨。

竹叶翻飞,严武右手持刀,挺身而立,流动着红色异样光华的宝刀血咆斜指地面。

钟馗长长的呼了口气,然后将斩铁放下,然后伸手入怀,取出一只颜色与斩铁一样漆黑的护腕套在左手。接着赵守诚等人看见了让他们难以相信的一幕。

--------------------------------------------------------------------------------钟馗将布衣的袖口撕去,闭上眼,开始急促地呼吸,额角脸颊渗出千百点豆大的汗珠,然后在赵守诚等人的眼光中他的人就整个的变大起来。

那其实只是种错觉,因为钟馗裸露在布衣之外的肌肉开始膨胀,血脉赍张,青筋暴起,而发带居然也被直立起来的冲天乱发撑开,显得更加高大。面部的落腮胡亦是重重交错,加上因为用力而略显扭曲的脸,使得钟馗犹如恶鬼一般狰狞可怕。

严丽娘只觉得毛骨悚然,在她看来,即使在初春的暖阳下,也无法令眼前一幕让人好过点。阳光从钟馗身后射来,使他面部的微细绒毛都清晰可见,更显可怖。

钟馗停止那粗声粗气的急促喘息,弯腰单手提起八尺长的巨剑斩铁,平举及肩,指向严武。严武迎风而立,面无表情,但他心中震骇,不比赵守诚等人来得轻。两年前与益洲斩杀百余马贼之时,钟馗根本就没有使出这样的招式,但他宁愿相信这是钟馗在益洲一役后所修习,因为他也非当日之严武了。

钟馗平举着数百斤斩铁居然纹丝不动;严武却象是拿不住手中的宝刀,血咆指着地面。二人这会都是直直的站着,谁都没有先出手的意思。

等。

等等。

等等等。

风再起,东风卷着细叶穿过对峙的二人。

钟馗的眼睛眯了一下。

严武的刀马上转了一下。

血咆将钟馗身后的阳光映成血红色刀光,射向钟馗的双目。钟馗回剑,以宽阔的剑脊挡住这下摄人眼目的色彩,接着后跃避过严武藏在这色彩之后的一刀。二人之间保持着丈许距离,钟馗单手轻松驾驭着手中巨大的斩铁,速度之快,便是快剑高手如江南越女门的高手到此也会暗暗惊讶。严武被逼退在钟馗的剑光之外,陷入了苦战,而更为要命的是,钟馗始终乃曲着肘关节使剑,这便是说,他若是后退,钟馗只需伸直手臂,斩铁虽然无锋,但凭着那强大的冲击力及钟馗此刻所显现的鬼神一般的怪力,他必定得当场吐血。

原来钟馗假意被沙尘迷眼,引自己出手,他心中懊恼:竹林之中怎么会有那么多沙尘?

但此刻悔之已晚。

钟馗非常满意自己的“困龙诀”所带来的效果,这虽只是自己所练习的真正斩龙诀的附属招式,但他从未想到会在这场本来只是切磋的较量中用出此招。严武刀伐已胜于益洲之时,只是自己也已然不是那个钟馗了。

该拿出真家伙了吧,严武,你的哥舒刀呢?

※※※

刀即是道,刀道即人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样的刀。

严武苦挡着斩铁那既快又沉的剑尖,身为大唐三大军神中最深不可测的刀帅哥舒翰的亲传弟子,唐军中青年一辈少数几个的顶极高手的他,始终记着哥舒翰的这句话。世人只知哥叔刀世间无匹,却不知严武每日除了进行比一般军士更加艰难的操练之外,哥舒翰就只有每天冷眼看着他劈出一万八千二百八十四次刀,而后在几乎虚脱的他面前丢下这句话。

哥舒刀,其实只不过是哥舒翰的专属刀法,何人能习得?

严武的刀法乃是“严刀”!

严武猛的将刀尖砍上斩铁的剑脊,但钟馗的剑却不见摇晃,继续刺向严武。严武毫不退让左手压着血咆的背部顺着剑脊直向下滑。两件神兵急速摩擦,火花飞溅之际,严武已到钟馗近身。此时斩铁无法回救,血咆直劈向钟馗。钟馗本能地举左手格挡。旁边几人心道不好,好好的比试居然演变成这样,眼见钟馗之手不保。

只听“当”的一声,又是火花溅出,原来钟馗手上那只黑铁护腕格开了严武的血咆,严武贴身继续与之近战,钟馗的左手上下腾挪,居然将全身护得个严严实实。

钟馗暗道:“果然是曾与我打成平手之人,居然可以逼我用出‘御龙诀’。但你也技止于此了。”

想到此处,他左手继续挡着严武攻击,右手的斩铁转换方向,向严武横斩而来。严武高高跳起,足尖点上斩铁剑身再度起跳,然后双手握刀,以雷霆之势斩下。钟馗喝道:“好招。”然而他左手向外猛挥,严武居然被这种怪力荡飞出去。而他却不落地,借着身后的一株竹子又弹向钟馗。钟馗以斩铁迎击,严武用刀架着那巨剑,又飞向另一株竹子,继续借力反弹。于是在竹林中,只见一个英挺身影如飓风一般不断在空中飞旋,而另一个魁伟身材则如山般安然不动。

钟馗知道严武又在借力,他又一次击飞严武之时,有所动作了。他再次双手握住剑柄,忽地前踏两步,双手使力,斩铁由身畔划出一条弧线,然后举到头顶。这正是他在此战最初时的所用的招式。但身处斩铁之前的严武清楚地感觉到这招的可怕。因为钟馗第一次用这招时,只不过是将剑举到一个特定位置,然后靠重力将斩铁击下,纯粹依斩铁的重量造成破坏。而此刻钟馗举剑,蓄势而不发,绝对是惊天一剑,他只有退。

退。

退。

退。

他飞身后跃倒退入竹林,虽然钟馗轻功逊他一筹,但他无法转身,又需分神躲避身后的竹子,所以绝甩不掉举剑疾奔如修罗降世一般的钟馗,好在还仍处于钟馗的剑势之外。

然而严武还是算漏一事,他急退之中,居然绊上了一条突出地面的竹根,摔倒在地,钟馗追上严武,斩铁当头击落。

※※※

赵守诚,严丽娘追进竹林(严损之此时已经不在观战了)。钟馗的斩铁停在严武额前一寸处,面容严峻,严武双手撑着身子,血咆落在地上,那细链连着右手。身边一片竹叶都没有,全被吹到了方圆一丈之外。

钟馗叹了口气道:“佩服。”严武突然微笑起来:“承让。”钟馗深呼口气,恢复了常态,然而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他走近伸手将严武拉起道:“我早知你可能有这样的招式,但是还是低估了你,实在是防不胜防啊。”严武拍拍身上灰尘,道:“我知道你可能想到此招,所以才不轻易用出。”他既而道:”还有就是,你一直以为我用的是哥舒刀,其实我用的却是严刀。”

钟馗大笑道:“好一个严刀!心计,隐忍,斗志,决绝……果然是好刀法。”

严丽娘不明所以,问道:“怎么回事。”钟馗微微一笑,走到刚才所站的位置,碰了碰刚才在自己身后的竹子,那竹子呼得一下爆裂开来,变成不计其数的小竹条。他道:“你说这招打到我身上如何?”

赵守诚忽然道:“我知道是什么样的招式了。”这话一出,余下三人全都诧异地看着他。

“是什么?”严丽娘兴奋地问。而赵守诚却说:“依我看,这样的招式,用出来本来就不是严兄的意愿,只是被钟兄所迫吧……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严丽娘知道赵守诚的心性,再问也没结果,只好嘟着嘴,把头扭向一边。

钟馗道:“赵兄弟,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若是你练武功,成就必不低于我和严兄。”

严武也道:“正是,其实有些人说武功需从小习练,但在我看来,赵兄只要有明师指点,再有适合自己的武功,或许成就更在我和钟兄之上,或许日后得以超越吾师哥舒翰及高仙芝封长清等人。”

赵守诚心里一热,脑中也乱想起来,一下是方才的一战,一下是长笑坊中的李白,一下又是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而死于非命的亡父……

严武拍拍赵守诚肩膀道:“走吧,叔父叫咱们来沁圆,还有事要说呢。”

赵守诚回过神来,轻轻说了声:“好。”

一行人向淡竹阁走去,身后竹林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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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逢・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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