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之前

临终之前

又跪了半个多时辰,便开始有大人们受不住了,尤其是那些嫔妃,平日里过的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哪里受过什么苦什么累?这一跪就是几个时辰,还得不停的哭,天气又热的出奇,没有东西吃就罢了,连水都喝不上一口,这些娇滴滴的嫔妃们如何扛得住?一个两个的,时不时就有人昏了过去,被奴才们抬着扶着的去了偏殿休息。

跪晕过去的可以去休息,但是那些没晕的只能苦苦的捱着,毕竟皇后和太子都在那里跪着呢,他们哪里敢乱动,可是心里却是有些埋怨的,这么热的天儿一整天一整天的跪下去,谁能受得住?

一直到陈皇后终于体力不止,也昏了过去,玄凌才无奈的下令道:“都去休息一会儿吧,再这么跪下去,大家伙都要病了。明儿个开始,各位轮流来守灵就好,本王会命内务府安排好班次,到时候轮到谁,谁来守灵。不然所有人都这样一天天的跪着,谁的身体都吃不消。去吧,去休息吧。”

“嫔妾告退。”

“儿臣告退。”

“微臣告退。”

在场守灵的嫔妃、皇嗣和其他皇室成员再次对着先帝的灵柩叩头行了大礼,在奴才的搀扶下勉强爬起身来,颤颤巍巍的迈着碎步离开。

玄凌留下了几位年轻的兄长继续守灵,他则和陈锦榆一起,搀扶着陈皇后去后殿休息,正好关于先帝生前的事,他还想问一问陈锦榆。

来到后殿后,奴才们奉上茶水和点心,莫太医早就等候在那里,先替陈皇后把了脉,说了些叮嘱的话,便下去为陈皇后煎药。玄凌又打发走了玉叶和冬雨,偌大的后殿里,只剩下陈皇后、玄凌和陈锦榆三人。

陈皇后已经醒了过来,躺在一架软榻上,有些虚弱但是精神尚可,只是满脸的疲惫和哀伤,可见先帝的骤然离世让她受了不小的打击。

玄凌和陈锦榆对视一眼,走到陈皇后身边,低声安抚着,可是他们越说陈皇后就越伤心,到最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耳听陈皇后哭的撕心裂肺、伤心欲绝,玄凌和陈锦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们生怕再刺激到她,所以不敢多言,只能一边拉着陈皇后的一只手,静静地等待人安定下来。

不知哭了多久,玉叶进来送了药,放下后匆匆离去,陈锦榆伺候着陈皇后将药服下,这时陈皇后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锦榆啊,本宫听太子说,先帝走的时候是你在房间里陪着,也是你最先发现先帝驾崩的,是不是?”陈皇后平静下来后,开始盘问起陈锦榆来。

“是,是儿臣在。”陈锦榆沉静的说道。她心里有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先帝临终前交代给她的那个任务,这件事是绝不能让玄凌知道的,所以她要小心的应付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必须有数,她得事先将回复的说辞想好,绝不能露了破绽,更不能引起怀疑。

“先帝可曾醒来过,他有没有说些什么。”陈皇后又激动起来,一把抓住陈锦榆的胳膊,疯狂的喊道,同时双手死死的拽着陈锦榆,指甲不自觉地深深陷入她的肉中。

陈锦榆被姑母的指甲扣的很疼,眉头痛苦的皱起,玄凌在一旁看着心生不忍,忙走上前轻轻握住陈皇后的手,企图让她松开紧抓住陈锦榆的手。“母后,您别激动,有什么话好好说,您弄疼锦榆了。”

陈皇后本已陷入疯狂当中,被玄凌这么一提醒,才猛然回过神来,她就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惶恐的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般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满脸痛苦的陈锦榆,然后才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猛的松开手,随即心疼的轻揉着陈锦榆被抓的胳膊,内疚的说道:“锦榆啊,弄疼你了吧,姑母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说着,陈皇后掀开陈锦榆的衣袖,看到被自己抓过的地方微微泛着红,还有几个深深的指甲印,心里更是疼惜愧疚不已,再次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整个人都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情绪和行动有时候会不受自己的控制,宛如一具被人操控着的傀儡,时不时的就会失控,甚至做出伤害别人的举动。

先帝的离去对她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这一辈子,除了儿子死的那天之外,今日是她最伤心绝望的一天。她和先帝夫妻二十余载,感情一直很好,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突然的抛下她一人,独自离开,丢下她在这茫茫天地间,孤零零的过完漫长的下半生。

随着先帝的逝去,她的心似乎被彻底的掏空,她觉得自己也已经死了,是跟着先帝一块儿离去的,现在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具皇后的空壳,内里支撑着这具空壳的不是灵魂,而是她做为皇后的责任和陈家女儿的使命。她之所以还苟活于世,不过是因为还没有将陈锦榆培养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她不能离去。

陈锦榆无比的心疼姑母,哪里会介意姑母的失控,她一把抱住姑母,哭着说道:“姑母,我没事,我没事,您别哭了,您一哭我好心疼。”

姑侄二人抱着哭成一团,一旁的玄凌也唏嘘不已,甚至都没有因为陈锦榆唤了皇后为“姑母”而不悦,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什么称呼什么规矩了,他知道面前的两个女人有多难过,就如同他一样的难过。

又哭了一阵,陈皇后才抹干眼泪,再次问道:“先帝在走之前醒来过吗?”她还是想知道先帝临终前的情况。

陈锦榆控制好了情绪,收敛了神志,大脑快速飞转,小心谨慎的回答道:“醒来过,但只是一小会儿,儿臣还来不及去请太医,父皇就没了。”

玄凌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柔声说道:“父皇临终前是个什么情况,你说给我和母后听听。”

“是。”陈锦榆答应着,却根本不敢去看玄凌的眼睛,尤其是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关切和心疼,更是急忙的移开了视线,心虚的低下头,努力编织着“谎言”。

“我在房间里待着,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突然就听到父皇在叫我的名字,我急忙奔过去一看,见父皇居然醒了。我高兴坏了,先问了几句父皇感觉如何,父皇也不回答,只是抓着我的衣袖,叫着姑母和殿下的名字。我这才回过神来,觉得该先把太医叫进来看看,再让奴才们去把姑母和殿下请来。可是父皇抓着我的衣袖抓的很紧,我根本睁不开。我低声劝父皇先松开手,容我去叫人,父皇仿佛根本没听见我在说什么,只是喘着粗气叫着姑母和殿下的名字,叫了几声后就没了气息。我当时吓坏了,整个人宛如在梦中一般,直到父皇的手松开,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忙去试探父皇的鼻息,已经没有了。我明白父皇已经驾崩,又慌又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想着要赶紧去找到殿下,把这件事告诉他。我疯了一样的朝外跑去,在门口见到了殿下,将父皇驾崩的事告诉给他听,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陈锦榆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稳、逻辑缜密,不让玄凌听出破绽,她的心跳的无比的快,虽然面上无比的平静自如,但其实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的大喊,陈锦榆,你说了谎,你经历的根本不是这些,你有一个天大的秘密瞒着所有人,那才是你最后和皇上相处时的真相。

然而,她依旧镇定自若,将自己的谎话编织的无比真实,真实到玄凌和姑母都没有起任何的疑心。她虽然说了谎,但是她在心里原谅了自己,这个谎言是她不得不说的,因为这是她和皇上最后的约定,这个约定事关陈家全族的性命和大齐的安危,她的谎言和那个秘密任务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说父皇生前最后时刻,其实是神智不清的,他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对吗?”玄凌丝毫不怀疑陈锦榆,只是无比惋惜的说道。

陈锦榆强压下心底的内疚和慌乱,点了点头,说道:“是,父皇醒来那会儿神智非常的不清晰,只是不住的喊着殿下和姑母,又揪着我不放,喊了几句就没了气息。”

玄凌苦笑着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眼里已经澄澈一片,只是深处似乎尚残存着些许的悲戚,他伸出手去,握着陈锦榆的手,柔声道:“那会儿吓到你了吧,别怕,都过去了。”

因为和夏雪的那一夜,他对陈锦榆是心存愧疚的,又想着妻子受到了惊吓,该是多么的恐慌无助,说话的语调不自觉地温柔亲昵起来。面对着妻子,他是满心的对不起,开始犹豫要不要坦白夏雪一事,甚至在某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过干脆就让夏雪无声无息的消失掉好了,这样的话,他们之间的秘密就彻底被掩盖,也就不会伤了妻子的心。

而陈锦榆此时,对玄凌更是满满的内疚。她不仅隐瞒了先帝清醒后发生的事,还答应了先帝会亲手杀了宁婉,永绝后患。如果这事让玄凌知道了,恐怕他永远不会原谅她,甚至她可能会性命不保,毕竟在他的心里,宁婉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所以她只能一直瞒下去,只能对那个无辜的女子痛下杀手。

夫妻二人都怀着对彼此的愧疚,心里都有一件秘密隐瞒着对方,他们很在意对方的感受,怕对方会伤心会责怪自己;可是他们又都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隐瞒着对方,这其中的苦楚和彷徨,大约只有自己心里能深刻的体会得到。

旁边的陈皇后听了陈锦榆的话后,先是愣了许久,随即又哭了起来,“先帝走之前竟然什么话都没留下,也对,他昏迷了这么久,身子早已经空了,就算是勉强清醒过来,怕也是油尽灯枯,能醒来再看一眼说上几个字都是难得,我还能指望什么呢?只是我本以为他会给我留下几句话的……”

陈锦榆松开玄凌的手,再次回到姑母身边,蹲下身子,依偎在旁边,轻轻抚摸着姑母的胳膊,柔声说道:“姑母您别伤心了,虽然父皇没有留下什么遗言,但是他叫了您的名字,可见他心里一直是念着您的,他是带着对您的感情离开的,也不算孤单。”

她已经决定挑个玄凌不在的时间,将先帝临终前交代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姑母,这件事她一个人怕是很难完成,需要姑母的帮助,而且先帝说了,她可以说给姑母听。她心里乱的很,也害怕的很,需要一个人在背后支撑着她,做她的后盾,这个人无疑只能是姑母。

而且她还有一个私心,她想要知道先帝临终前按给陈家和姑母的“罪名”是不是真的,是否真的是父兄派人去宁家搜出了那些当作罪证的信件,又是否是姑母挑唆逼着先帝下旨杀了宁婉全家?这是不是他们做的,如果是,真的只是为了她的太子妃之位吗?

宁家近百口的人命,玄凌和宁婉生死相许的爱情,竟然都抵不过一个太子妃之位,这还真是有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意味在里面。

陈锦榆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先帝是九五至尊,绝不会为了逼她妥协而撒谎,更不会给自己的臣子和皇后定下无把握的“罪名”。先帝这么说了,怕是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是陈家干的,想必也没有冤枉了陈家。

如此说来,真的是陈家吧。陈锦榆心下一片荒凉,可是她不想承认,至少在听到姑母给出一个肯定答案之前,她不想承认。

她心里清楚,一旦认了,她就欠了宁家近百条人命,那些人不是她杀的,却是因她而死,这和她亲自动手有什么区别,她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无法面对百条人命,更无法面对无辜的宁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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