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呵,我还没见过自己主动申请当人质的人,”前一秒轩辕晁还吊儿郎当,下一秒就收敛了神色,“你怎么了?”
季思宁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附近的几处山坡,那是最有可能设埋伏的地方:“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利用我,既然有人要用我当饵,我当然要礼尚往来,送份回礼给他。”
“所以你的回礼就是帮我脱困?”
“他想利用我抓你,我就偏要放了你,”季思宁无所谓地笑笑,“这有什么不好?”
“当然好,”轩辕晁道,“只是你就不怕我真的把你掳回离国?”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季思宁盯着他,毫不畏惧,“天罗地网已经布下,你若是能顺利带走我,那只能证明季城无能。”
轩辕晁道:“季城真的是你叔叔?”
季思宁微微歪头,笑得娇俏:“你要不要验验血啊?”
轩辕晁从没见她这样笑过,只觉得这笑像虫儿似地闯进了他心里,挠得他心痒:“你这个二叔也真够无情,竟然舍得利用你。”
季思宁道:“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甘愿以你为饵,我却不愿挟你为质,”轩辕晁突然拉住季思宁的手,认真道,“季思宁,这可是你自愿跟我走的。”
话音刚落,远处一支利剑向他拉着她的那只手直射过来,迫使他不得不放开,后退了几步。这时候,四周突然出现了无数士兵,几乎在他们现身的时候,轩辕晁身后也出现了一群蓝衣人,与士兵混战在一起。
季思宁被人扯得后退几步,稳住身形一看,是季城。
季城带的人显然比轩辕晁的人多,轩辕晁也看出来了,对季城道:“季城,想不到你竟然花了这么大的血本来抓我,连你的小侄女都利用上了。”
季城没理他,侧头跟她说了一句“别乱跑”,便提剑和他战了起来。
不用他说,季思宁也不敢乱跑,现场刀光剑影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是被误伤了,那就亏大了!她小心地避开双方的刀剑,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缓慢往人少的地方移动。
突然,她听见轩辕晁的痛呼声传来,转眼看去,他被季城一剑刺中胸口,嘴角沁出血来,他周围的蓝衣人迅速围拢将他护在中间,带着他向山脚处退去,口哨声响起,远处奔来一群快马,轩辕晁被属下拖上马,往离国方向奔驰而去。
玉山秦风已经带人追了上去,过了一阵子,二人才回来对季城说:“主子,没追上,被他们跑了。”
季城看着他们刚才离去的方向,脸色阴晴不定,转而回头看向季思宁,声音冷漠至极:“你刚才为什么要靠近他?”
季思宁看着季城这张自以为是的脸就来气,心想,这一切不是他安排的吗,现在又来质问我?
她缓缓走向季城:“我为什么靠近他?你让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让我靠近他吗?”
季城的脸有一瞬的僵硬,季思宁毫不客气,干脆挑破了说:“是你,让我出来走走,是玉山,告诉我贝尔湖最特别,还派人送我过来,但是,却没人告诉我这里有多危险,没人告诉我这里离离国这么近!”
“利用我引出轩辕晁,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既然如此,我不走近一些,怎么让他放松警惕啊?怎么让二叔你称心如意啊?”季思宁停下脚步,道,“不过还是让二叔失望了,最后让他给逃了。”
季城道:“你既然明知道我的目的,那就应该离他远一点,他若是挟你为质……”
“我愿意!”季思宁打断他,一字一句道,“我愿意做他的人质。”
“你说什么?”
“我说,我自愿做他的人质!”
季城突然上前单手扣住她的脸,一字一句地问:“季思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即使处于这种姿势,她也不甘示弱,“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别忘了,是你利用我在先!”
“你这是歪理!”季城道,“我利用你又如何?这就是你胡闹的理由吗?”
“利用我又如何?”季思宁道,“呵呵,是,你季城想要利用谁就利用谁,你想要怎样就怎样,所有人都应该听你的话,所有人都应该对你言听计从俯首称臣!”
季思宁转头看向季城,见他面色冷凝,眉间似有寒霜般,她却不管,只是声音低了下来,仿佛低到尘埃,又仿佛积蓄着心中所有的力量般轻声说:“可是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上辈子,季思宁被太子和齐王利用,最后死的莫名其妙,这次季城的行为,无疑戳中了她心底最隐痛的地方。
季城道:“季思宁,你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季思宁抬头看着他,眼眶泛红却极力忍耐着,“季城,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若是今日我真的被掳去离国,那怎么办?”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不允许?”季思宁用力掀开他的手,“你就这么自信吗?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
季城上前抬起手想要拉住她,却听见空气中“啪”的一声响起,季思宁一巴掌挥开了他的手,道:“你最好不要碰我。”
此刻两人之间气氛冷至冰点,季城看着她眼色阴霾,周身散发着一股阴郁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玉山秦风及身后众人皆负手而立一句话都不敢说,空气中只听得见风拂过树叶花草的声音。
终于,季城打破了沉默,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语气中有一种妥协的味道,但是季思宁并未察觉。
“我不想怎样,”季思宁道,“我只是对这世间的事情想不明白,可能再活几世都不会想明白。”
“为何一定要想明白,”季城道,“糊涂一点未尝不好。”
“糊涂?”季思宁道,“不明不白地活着,然后再不明不白地死去?”
季思宁看向身前这人,问道:“是吗,二叔?你是这个意思吧?”
不知为何,季城感觉季思宁眼中透着一股不明所以的悲伤,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悲伤,过于缥缈,过于无痕,一闪即逝,令人难以捕捉,若不是一直盯着她,以他的观察力恐怕也难以看出来。
季城道:“我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死。”
季思宁:“可你却让我不明不白地活。”
季城:“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季思宁:“那你是什么意思?”
季城干脆转过头不说话。
季思宁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迷障,被困在里面转不出来。她突然感觉没意思极了,自顾转身,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季城见状,上前将她抱上马,随即翻身上马,伸手将她固定在胸前。
季思宁眼神微动,却没有挣扎,仿佛已经被抽干了力气。
季城本来以为她会反抗,没想到她如此乖顺,于是锁紧她的腰肢,挥舞马鞭,向沙城奔去。
回到沙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下马,季思宁就转身向房间走,季城在她后面跟着,她打开房门,又砰的一声关上,直接将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关在房外。
季城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沉默片刻,道:“季思宁,开门。”
季思宁此刻就站在门边,闭了闭眼又睁开,回道:“二叔,我要休息了,请你离开吧。”
两人谁都没动,沉默一阵之后,季城道:“对不起。”
季思宁道:“你说什么?”
季城看着她:“我跟你道歉,我不该利用你。”
房门倏地打开,季思宁稍显疲惫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其实听见这话,季思宁非但没有一点愉快,反而更加心冷:“你利用我利用得这么干脆,事后道歉也这么痛快,事前不掩饰,事后不解释,你是不是以为,犯了错只要随便道个歉就应该被原谅?”
季城道:“我没有随便道歉,你不要闹了。”
“季城,”季思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过,感觉心口插了把刀子,血止不住的流,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用道歉解决,在你决定利用我的时候,当你决定将我推到前面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季城道:“我不会让你有危险。”仿佛解释一般。
季思宁冷哼一声,越发心灰意冷,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有危险?你能够预知未来吗?”
季城没有回答。
季思宁自顾自道:“不管你的目的有没有达到,在你的潜意识里,本是打算牺牲我的。
“是,或许抓住轩辕晁意义重大,但是,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想好好活着,以自己的方式活着,而不是被人利用、被人控制。
“我不想,总是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你明白吗?”
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季思宁自己也没想到。
见她满脸的泪水,季城不知为何感到胸口微痛,明明哭起来也很好看的一张脸,他却不想看到她流眼泪,不由得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手掌顺势覆在她湿润的脸颊上,温声道:“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季思宁拿下覆在她脸庞的手:“季城,你不会懂的。”
季城心里不知怎么感到一阵心慌,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极其陌生。他极力控制住异样,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我不懂什么,你告诉我。”
“你没有被放弃过,所以你不会懂。”季思宁想到了上辈子插进身体的那把刀,仿佛那彻骨的寒意还停留在身体中。
她这才明白,原来疼痛并非一定要利器刺入身体,在乎的人带来的伤害更痛,更令人心灰意冷。
季思宁看着眼前的人,眼泪干枯了,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在乎这个人,在乎这个时刻算计利用她的人。
可是,此情此景,对她来说,未免太过讽刺了。
季城道:“季思宁,我说了,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有些事情,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季思宁转过头,仿佛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然后挤出一丝笑,看着他道:“过两日我就要回京都了,先在这里祝二叔凯旋。”
“季思宁!”季城脸上暴起青筋,握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齿,“你到底想怎样?”
季思宁看着这人,她的眼睛刚被泪水洗过,越发明亮清澈,此刻被季城高大的身形笼罩着,越发显得娇小可怜:“二叔,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了。”听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此刻越平静,季城越感到不安。
“季思宁,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利用了你我承认,但是我也真心跟你道歉了,难道你要因为这件事跟我犟一辈子?!”
“一辈子?”季思宁琢磨着这两字,仿佛不可置信般,“二叔,我和你会有一辈子吗?”
季城不自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何来跟你犟一辈子之说?你以后会娶妻生子,我以后会嫁为人妇。”最后季思宁像是在提醒自己般,轻声道,“我们之间,不会有一辈子,也请二叔以后慎言。”
季城猛地将她拉近,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鬼使神差道:“嫁为人妇?季思宁,你忘了你在小树林说的话了?”
季思宁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此时会提到小树林的事,慌乱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再提那件事,每次都拿老黄历说事儿,你无不无聊啊?”
“无聊?”
“我就纳了闷了,既然你那么不喜欢我,为什么又屡次提醒我!既然你那么讨厌我,为什么又要屡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既然你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却不干脆让我彻底死心!”季思宁道,“季城,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心思?”
季城没说话,只用眼睛瞪着她。
季思宁说这话的目的其实是想将他劝退,此时见他哑口无言,便以为目的已经达到,便道:“刚才的戏言二叔不要当真,说过很多次了,落水之前的事我已经忘了,也请二叔之后不要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