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秋收遇事
高祖那几亩薄田,在我高祖俩弟弟去世之后,又还给了高祖,高祖本来不想要,但是,为了能拴住我太爷,也为了防止我太爷跟他那些狐朋狗友整天鬼混,高祖把地接手回来,让太爷种上了。
由于家在黄河南岸,地却在黄河北岸,每次收完庄稼,还得用船往回运,那时候几亩地也打不了多少粮食,却要倒腾好几回,特别的麻烦,太爷早就不想种了,他自己现在有两条渔船,光在黄河里打渔就能维持生计了,更何况他还有一笔数目不小的积蓄。
太爷合计着,等这次秋收完了,地就不种了,再分给刘庄俩叔叔他们家。
这次的秋收,太爷雇了两个短工,带着全家来到河北岸,收割地里的玉米,我们这里管玉米叫“玉黍”。
高祖在世时,不让太爷雇人种地,也不让他把地租给佃户,必须太爷亲自播种收割,这好像是高祖对太爷的一种变相惩罚,不过这时高祖已经去世,没人能再管得了太爷了。
两名短工负责用镰刀割翻玉米,我太爷全家、包括我奶奶在内,负责在后面掰穗,我爷爷腿脚不好,右腿先天的小儿麻痹,不过坐地里掰玉米穗还是可以的,并且,他还负责赶驴子车,把掰好的玉米穗运到河边,再由短工扛到渔船上。
地里收割庄稼的人很多,路上也有很多赶车的、或者拉板车的,来来往往给家里运玉米和秸秆。
当爷爷再一次带上一名短工,赶着驴车将玉米拉去河边,却许久不见返回。
太爷有些担心,让我奶奶到河边看一看,奶奶也担心爷爷,一溜小跑朝河边赶去。跑到半路,就见驴车在路边停着,爷爷正拄着拐棍在路边和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争执着什么,驴车旁边还停着一辆人力板车,上面装了满满一车玉米秸秆。
奶奶跑到近前,就听我爷爷对中年人说道:“我的驴子是惊了,可我没撞着她呀……”
奶奶一听,好像是驴车撞着谁了,扭头在驴车周围一找,就见车边的路沟里,趴着一个小女孩,女孩梳着一个小辫子,脸朝下,看样子能有四五岁大,浑身是土,在沟里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中年人不依不饶,扯着爷爷的衣领子不撒手,“要不是你的驴子惊了,俺家闺女也不会吓得从车上掉下来……”
奶奶听中年人这么说,顿时明白了,不过,她并没有理会中年人和爷爷,跳进路边的沟里,把女孩翻过来,朝女孩看了一眼。一眼下去,奶奶心里顿时一跳,就见女孩的脸跟骷髅差不多,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奶奶又把女孩的袖子撸起来一看,胳膊上也是一层皮,奶奶觉得不对劲儿,连忙抬头朝还在和爷爷争吵的中年人看了一眼,心里又是一跳,中年人也瘦得只剩下两层皮,身上的衣裳显得十分宽松,就像只有骨头架子撑起来似的。
奶奶大声对中年人说道:“大叔,您有吵架的功夫为啥不先来看看您闺女呢!”
中年人枯瘦的脸上满脸愠怒,扭头朝奶奶看了一眼,似乎这才发现沟里多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中年人吼道:“都没气儿咧,我还看她干啥!”
奶奶一听,感觉中年人有些愚钝,而且并不在乎小女孩,奶奶叫道:“她还活着,只是昏了过去!”
中年人闻言一愣,“真的么?”中年人松开了我爷爷,将信将疑跳进了沟里。奶奶这时又朝爷爷叫道:“你也是的,就知道跟人吵架,就不知道先来看看孩子!”
爷爷连忙给自己辩解道:“我没跟他吵,是他扯着我不依不饶,我哪儿还有功夫看小女孩,再说,我这腿……就算能下到沟里,我也上不来呀。”
这时,中年人给小女孩探了探鼻息,冲奶奶叫道:“哪儿还活着呢,气儿都没咧!”
奶奶闻言,不再理会爷爷,冷冷朝中年人看了一眼,“你让开,我说她活着就活着!”
虽然奶奶这时才十岁大,却非常有主心骨,像个小大人似的,她主要是看不惯中年人不把小女孩当回事儿,因为她自己也是个女孩儿,在那年月儿,重男轻女的观念在老百姓心里根深蒂固。
奶奶蹲到女孩身边,从身上掏出一根针,掰开女孩的嘴,在女孩舌尖上狠狠扎了一针,血冒了出来,小女孩一激灵,把眼睛缓缓睁开了。
中年人见状又惊又奇,推开奶奶抱住女孩,喊了几声女孩的名字,女孩迷迷糊糊朝中年人看了一眼,并没有应答,显得蔫巴巴的、很没精神。
中年人察觉出女孩不对劲儿了,问奶奶:“我闺女咋看着不一样啦,是不是摔傻咧?”
奶奶朝小女孩看了一眼,说道:“她没傻,只是摔掉魂儿了,等夜里来这儿给她喊喊魂儿就好了。”
中年人闻言打量了奶奶一眼,似乎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和平常那些女孩不一样,狐疑地问道:“你咋知道她摔掉魂儿咧?”
奶奶说道:“我不光知道她摔掉魂儿了,我还知道你们俩身上都不干净,你看看你们瘦的,是不是吃的很多,却越来越瘦,不光你们俩,你们全家都是这样儿!”
中年人顿时露出一脸惊愕,又打量奶奶一眼,惊讶问道:“你咋知道嘞?”
没等奶奶答话,沟上的爷爷说话了,“你别问俺妹妹是咋知道的,你到南岸打听打听俺们爷爷刘义是干啥的,你就明白咧。”
“刘义?”中年人朝爷爷那条瘸腿瞅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问道:“河南岸有个看邪事的师傅就叫刘义,他孙子生下来就瘸了一条腿,难不成你是……”
没等中年人说完,爷爷立刻说道:“那就是俺爷爷,刘秉守是俺爹。”说着,爷爷抬手朝奶奶一指,“这是俺妹妹,俺爷跟俺爹把本事都传给她了,她要说你闺女摔掉了魂儿,那一定就是摔掉了魂儿!”
中年人听爷爷这么说,态度立刻变了很多,他显然也知道我们家,中年人连忙问奶奶,“给孩子喊了魂以后,孩子就能好过来了么?”
奶奶肯定地点了点:“一定能好过来!”
中年人松了口气,又问道:“那该咋给孩子喊魂儿呢?”
奶奶朝驴车看了一眼,说道:“怪俺们家的驴子惊了把您闺女吓到了,俺们应该赔不是,今天晚上亥时,我来这里给您家孩子喊魂儿,到时您拿上孩子一件衣裳,也过来这里就行了。”
中年人听了,脸上的火气全消,还给奶奶道了声谢。
回到地里,奶奶把事情经过给太爷说了一遍,太爷听罢,狠狠训斥起了爷爷:“你可真是个废物,连个驴车都赶不好,好好的驴子怎么会惊呢!”
爷爷一脸委屈,唯唯诺诺替自己辩解,爷爷说,自己原本在路上赶着驴车走的好好的,中年人拉着一车玉米杆迎面过来,上面还坐着个小女孩,自己连忙给他让路,谁知道,等中年人拉着板车来到跟前,自己驴车上坐的短工突然打了个喷嚏,驴子听见喷嚏就惊了,叫了一声,还尥了一下蹶子,把板车上的女孩吓得掉下去,摔进了路沟里,中年人在沟上喊了女孩两声,女孩一动不动,中年人就扯着他不依不饶了。
太爷一听,更加恼火,这也太荒唐了,没听说一个喷嚏能把驴子吓惊的,随后问之前驴车上那名短工,短工却只承认自己打了喷嚏,不承认吓惊了驴子。
太爷一脸愠怒,又要训斥爷爷,奶奶赶忙对太爷说道:“爹,您别再骂哥了,这不是哥的错,是那位大叔和小女孩身上不干净,驴子有灵性,能看不见不干净的东西,驴子看见了本来就害怕,短工这时一打喷嚏,驴子就被吓惊了。”
太爷一听,黑着脸把目光移到了奶奶身上,“你怎么每次都帮你哥说话!”
奶奶说道:“我这次没帮我哥说话,您是没见到那位大叔和小女孩,全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爷爷生前跟我说过,像他们这副模样的人,都是被啥东西吸走了精气,小女孩太小,被吸走精气以后魂魄不稳,从车上摔下去,就把魂儿摔掉了。”
太爷一听,蹙了蹙眉头,不再训斥爷爷,兀自嘀咕了一句:“真是干啥就能遇上啥,收个玉黍竟也能遇上这种事儿!”
太爷问奶奶:“你答应女孩父亲,夜里来给小女孩喊魂么?”
奶奶点了点头,太爷若有所思道:“今夜我随你一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