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奸细

燕国奸细

一日,我忽然见几名金吾卫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裹着黑袍的人。他低着头,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难道是……我猜测着,莫名有些紧张。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褪下帽子,露出那张我无比熟悉的脸来。

“你的脸……”我走近,不由自主地抚上他右脸的伤口。

“毁容了。你会介意吗?”他的嗓音也略有些哑。

我的手指顺着疤痕的纹路缓缓下移。那道疤痕从他的眼角一直蔓延到下巴处,显得有些狰狞。

“还疼吗?”

“不疼了。”

“是怎么弄的?”

“从一个斜坡滚下去,被利石划伤的。”

我心疼无比。光听言语便可以想象到,他究竟是遭受了怎样的痛苦。

我又问了他许多话。原来关州之战中,他被燕军围困到出云岭,是张将军舍身救的他。他带着一队残兵从虎牙岭穿过,结果遇到了一伙穷凶恶极之徒,打斗之中他不慎滚下了一个斜坡,人没有大碍,但到处都是敌兵,他只得乔装打扮,从偏远小道绕到桥州。因此途中花费了不少时间。

阿祁似乎比之前沉默了些。但也比之前更黏人了些。他总喜欢跟在我身后。到各处巡察、议事要唤我一起,夜晚他看折子,也要我在他身侧。

自他来到桥州,便派了一支桥州的轻骑去京城增师,然而路途遥远,快马加鞭也得七八日。燕军已攻破关州边界的石门寨,向着桥州而来。

我和阿祁,并孙大人等一群人在营帐内察看边防图,商讨制敌之策。

听着桥州军师品尚介绍敌军,我不由得心一凛,脱口道:“京城派兵少说也得十四五日,燕国有三十万大军,而我城内军士,加上老弱兵,也不过三万人。以一挡十,实在玄乎得很,孙大人为何不在百姓中征一些青壮年?”

品尚道:“娘娘有所不知。桥州共有军、民八万,除去老弱妇孺,剩余可征入队伍的少壮男子不足八千,根本无济于事。何况,原本的粮食节省着用,大概可用三月,若是再大肆征兵,粮食恐怕会供应不足。再者,我桥州易守难攻,迎战对我们并无好处,因此只能采取拖延战术,等待朝廷的援兵。”他顿了顿,“若真到了最坏的地步,那么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家国献身。”

他话音刚落,孙大人便道:“陛下,虽然您已派了金吾卫去京城调兵,但此时朝局动乱,唯恐生变。下官三月前便开始让人修挖地道,大约再过一两月,此地道便可挖通。不过因为时间紧张,这地道略微狭窄,只可容一人通过。若是桥州战况不利,朝中并未发师,那么臣便请求陛下,早日回到朝中,拨乱反正,挥师一举逐出这大燕草莽。”

阿祁沉默片刻,望向营帐细缝外的蓝天,又转回目光,轻轻应好。

*

不知道何故,我身上忽然起了很多小红点,只脸上没有,大腿处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问了军医,只说是不适宜这里的环境,离开后便会好转,现今只能敷点草药,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狰狞。

不过也是,虽然我在南方出生,可自有记忆以来,一直生活在北地,怕是早就不适应这南方的天气了。

我忍不住低低叹息。

阿祁也叹息。每日事毕后,他便会让人打了温水来,亲自为我擦腿,擦完便开始上药。一开始我还有些不适应,想躲开,却耐不住他的强硬,由他去了。

灯光下他的神情格外温柔。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撒下一排淡淡的阴影,他的肤色很白,衬得那道疤痕尤其地明显。然而,或许是灯光太过温柔,我看那道疤痕似乎都没有那么碍眼了。我不由得抚摸着他的疤痕,奇异的触感让我手心有些酥麻,心头也有些痒痒的,竟很想把这道疤给揭下来。

这么想着,我便收回了手。

“是不是很不好看?”他问我。

“不是…我就是有点手痒,看久了就老想把它弄下来。”

他沉默了。第二日一早他便离开了房间。上午再在议事厅见他时,他脸上的疤痕竟然脱落了,只余下一条极长的、显眼的红色印记。

难道,他如此,是因为我的一句话吗?

我不由得摸上自己的胸口。

我好像…渐渐把他的偏爱当成了理所应当。他越是退让,我似乎就越不在乎他的感受。

我究竟真的在乎他吗?他又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我在心底问自己。

想了许久,我默默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

燕国三十万大军分三路而来,第一路领先,统共只有两万人马,攻起桥州来跟小打小闹似的。然而第五日时,中路六万兵马已至,兵临城下,孙大人的眉头越皱越紧。我们一群人焦头烂额,商讨应敌之策。

不过,无论是哪种,不过是以守为上。我们纷纷穿上了战袍,站在城楼之上观战。我和阿祁左右各有数十军士守护。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战争实景。这桥州城墙依山而建,往下看极为陡峭,下面均是成片的岩石。我之前听品尚说过,因岩石众多,燕军无法采用火攻。若是在平地,必然能采用云梯车或是攻城车。然而此地地势复杂,山石林立,攻城云梯难以架立,因此燕军主要是用的投石车,或是放箭,或是使用火炮。然而这火炮射程并不算远,若是想要射到城门,须得在距城门三四十米处。但若是近距离放射火炮,那么宋军便会使用投石车,石块滚落,火炮也无法近身。

饶是没有正面作战,桥州城外依旧是血流成河。城墙的一角已被火炮轰塌,那一侧的士兵,被炸得血肉模糊,残肢四处飞溅,或是被弓箭射下去的,尸身一下便顺着岩石滚落,和千军万马溅起的尘土混做一块。

城墙之下,也是触目惊心的一片,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让我有些作呕,然而我不能离开。我和阿祁的存在,就是对我方军士的最大鼓励。

一支箭羽忽然破空而来,直冲我的面门,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阿祁一把推开。接着,我便瞧见他飞速地搭了一支箭,飞奔直城墙边,朝城楼下射了过去。

随即燕军的口号声带了一丝杂乱,但不过几夕又恢复如常。

阿祁背对着烟尘,对我道:“阿殊,你先离开。”

“我不走。”我蹲着身子,略一察看城墙之下的战况,然后迅速从周围的武器车上拿了副弓箭,三两步跑到城墙边,用尽毕生力气,朝燕军车辇射了过去。

射完之后我已完全虚脱,顺势瘫坐下来,也恰好避开迎面而来的一支箭羽。那支箭有没有射中,我已不知道了,我大口大口地喘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良久,直到周围的喧闹声渐渐小了,阿祁才把我扶了起来,搀着我往下走去。

“我刚刚射中了吗?”

“没有,你射的那支箭被赫连勃勃握住了,但李将军也趁机射了一支箭,射中了他的上半身。”

“那你之前的那支箭?”

“我是朝周瑾射的。不过他应该只是皮外伤。”

许是因为赫连勃勃受了伤,燕军这两日都并未有大的进攻动作,我和阿祁才终于得以松了口气。我和他穿了一身布衣,在城内四处闲逛着。城内比我们刚来时冷清了些,处处透着点儿衰败。孙大人把战情说得轻了些,并对所有百姓承诺朝廷不日将派军增援,然而,桥州之困并非一两日,城中百姓虽然十分信赖孙大人,但依旧十分忧虑。

我和阿祁去酒楼吃茶,在大堂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大堂比不得雅座,时常有人交谈,轻声细语算是好的,大声喧哗也并不乏。

“唉,这酒不错,华生,多喝点。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不知道还有没有酒喝呢!”

“谷兄,何出此言?”

“你没听人说吗?桥州城外围着三十万燕军!而我桥州只有三万军士,这不是以卵击石吗!何况我还听说,燕国马上就要破城了,燕人还想把我桥州百姓屠杀殆尽!”

“阿?那朝廷呢?孙大人不是说朝廷援兵已经在路上了吗?”

“朝廷?李太后被阉党把持住啦!朝廷一片混乱,那些个权贵,只想着争权夺利,哪里会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

“可桥州是中南要塞…要是没了…”

“会影响他们富贵日子吗?不会!所以说,我们死路一条咯。不过我听说…”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恰好模糊地传到我耳边,我只听到了几个关键字,大概就是,投降,那么燕国就会放桥州一条生路。

我和阿祁相视一眼,琢磨此事。

我们又去了其他酒楼,也听到了类似的传言,不说满城风雨,但至少是半城风雨了。

“阿祁,你说,这谣言会是谁传出来的?”

“谁得益,那便是谁传出来的。可见,城内有奸细,暗通燕国。普通百姓是做不到如此的,那么定然是城中职官。阿殊,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回去后,我便让金吾卫监视府衙及军队的人。这人想蛊惑百姓,动摇军心,单凭这些流言是不够的,他近日必定还有其他动作。”

“好。”

回到府衙后,我们便细细思索着可疑人员。然而桥州人员众多,职官也不在少数,若真要排查起来,也是不小的工程。

我谎称自己得了风寒,近日不再参与城中事务。称病期间,我便在府内将养,时常各处走动,不动声色地探查着府中的情况。金吾卫便去了军中查探。

近日里我发现一人有些可疑,那便是孙大人的少子。相较其他人而言,他最近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他近半月称病一直未曾出门。这反倒引起了我的怀疑,因为从下人们口中所述,我知晓,他是一个极爱玩闹的人,时常出府。且近日他虽然“病了”,但金吾卫夜间打探时,竟听得他与少女的嬉闹声。

我便让金吾卫密切关注着他。最开始几天他十分安分,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他同马夫之间的异常。

我将此事同阿祁说了,阿祁便派人打探了些府内辛秘。这孙小公子乃是孙大人宠妾之子,那宠妾是孙大人的青梅竹马,在孙大人心中地位非凡。孙大人爱屋及乌,对小公子也极其宠爱,恰好嫡出的大儿子也是个不争气的,因此起过废长立幼的想法,只是碍于礼法,一直没有实行。因此,这两位公子虽然表面和气,暗地里却水火不容,相互陷害。

燕国极有可能抓住了这一点,从中挑拨。我们暗自猜测着。

不两天这小公子果然又露出了马脚。

这小公子让小厮去给他宠妾买栗子糕,小厮去了酒楼后却多呆了几分钟。待他出来,阿祁便让金吾卫立刻捉住了他。

金吾卫搜了他的身,在他鞋子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头写着“继续行事”四字。

在捉他之前,阿祁已控制住他的家人,威逼利诱之下,让他假传消息,告诉小公子此事已被大公子发现。

小厮传话之后,果不其然,小公子立即联系了燕国的奸细,打算进行下一步动作。我和阿祁便部署了一番,等着他的动作。

果不其然,到夜晚时,孙大人把我和阿祁都唤了过来。

营帐内灯光略黄,孙大人穿着一身官袍,模样齐整,面前跪着五花大绑的大公子,左右皆是桥州文武大臣。

“你这个逆子!从小我是怎么教诲你的?本以为你只是愚钝了点,却没想到你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这个畜生!”他一脚将大公子踹翻在地。他不顾大公子的连连哀嚎,迅速跪在阿祁面前,失声痛哭,“陛下…臣有罪!”

“爱卿何罪之有?”阿祁忙去扶他,他却不肯起,悲痛道:“臣教子无方,使得这孽子竟然暗通燕国奸细,叛我大宋!”

阿祁目光扫了眼一脸忧伤的小公子,然后再次扶了扶孙大人。

大公子涕泗横流,身体颤抖,“父亲,儿子没有,儿子只是…只是…”

“还敢狡辩,你个孽障!”孙大人又踹了他一脚。

“父亲,儿子冤枉,儿子自小被您教导着,哪里敢做这种通敌卖国的勾当?儿子只是…只是和弟弟闹了矛盾,想让人教训下他。”

“满口胡言!那人都已经招了!”他还想扇大公子,却被金吾卫拦住了。

阿祁以眼示意一金吾卫,金吾卫便退下把那小厮押了上来。

小厮一五一十地招了,但他并不知晓燕国奸细的身份,因他并未见过那人的真实面目。

“原来是你这个孽障,我一向对你宠爱有加,却没想到你竟然生了这样的心思!我这就杀了你向陛下请罪。”

“孙大人,且慢。”阿祁让人拦下了他,转而盘问小公子,“你为何会答应散播谣言?”

小公子本是呆呆地跪着,一听问话便爬到了阿祁面前,哭嚎道:“陛下,草民真的知错了!草民自小和兄长不和,恰好有人对我说,父亲要禀奏陛下,举荐兄长接替州牧之位,并说父亲书房的暗箱里有一道绿皮虎纹折子,就是这封举荐书。我让我娘去书房的时候偷偷瞧了,的确有这道折子。于是我害怕极了,就让他帮我想办法,他便让我在城内散布燕国将胜,桥州将破的谣言。然后说…如果到时候燕国攻下了桥州,就封我为平阳侯,掌管桥州、关州、平阳一带。”

我听完忍不住皱眉。那这府衙之中,极有可能不止一个奸细…

“你这个畜生!”孙大人狠命踹了他一脚,踹得他直接翻了个边,“为了一个什么‘平阳侯’,你就不顾我大宋山河,不顾桥州百姓,不顾你父母兄弟的安危了?!再者,你用你的脑子想一想,这兔死狗烹的事还少吗?若桥州破了,你一大宋遗民,你还真以为他会信守承诺,封你为平阳侯?到时你不过是人家脚下一只蚂蚁,人家就算把你碾死,你也无可奈何。”

说完他直接从旁侧拿了一把剑朝小公子砍去,小公子左躲右躲,哇哇乱叫,涕泗横流。

这么一番追赶,小公子衣衫破烂,鲜血直流。

其余众人忙拦住他,一人道:“大人不可冲动,且等陛下发落。”

孙大人这才止了动作,仰天长啸一声,泣道:“想我清明一世,怎么就生了这么两个孽畜?”

他跪着挪到阿祁面前,道:“请陛下立即处死这逆贼。”

阿祁叹息一声,立刻将他扶起,“孙大人不必自责,此事尚未发生。况且,令郎的命还取不得,朕还有用处。”

那小公子一听,竟激动得打了个嗝,忙抹了把鼻涕眼泪,跪挪到阿祁面前,连连道:“谢陛下,谢陛下……”

“就让令郎随金吾卫一起查找奸细吧。若能找到,令郎则可以减轻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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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成了亡国妖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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