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

年轮

贺昭在新公司入职,连着好几个星期忙得不可开交,新公司给了他更高的工资和更好的待遇,贺昭乐观地把这当做是升职加薪。

家里人对公关营销这一类行业不太了解,也不太满意,当然这个家里人是指爷爷奶奶,他们一直希望贺昭能回去找一份稳定踏实的工作。贺昭说不上喜不喜欢这份工作,工作嘛对他来说都差不多,他天生就会处理人际关系,他适合这份工作。

贺昭陪着老板参加了一场酒宴,他一贯宣称不太能喝酒,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种场合游刃有余。他擅长用一些客套和真诚保持亲切熟络又不失分寸的距离,老板也是看重他这一点才把他挖过来。

做他们这一行的,客户很广泛,情商要高要敏锐要不断发展人脉。

老板很健谈,回去路上开玩笑:“小陆总对你印象深刻,还问我你有没有对象呢。”

贺昭笑了笑,不打算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贺昭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性取向,这几年男的女的追求者陆陆续续都有。长相出众,得体大方,贺昭很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今晚他和两位陆总是第一次见面,小陆总的视线不自觉在他脸上多停留几秒,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这样的目光,或真或假的喜欢,他很容易就能获得。

但有个人给了他不遗余力的爱。

他的视线他的身心也早已经被一个人占据得满满当当,再容不下其他。

贺昭喝了酒,躺在床上打电话给这个人。

易时挂了他的电话,过了没一会儿,打了回来。

“我好想你!”贺昭开门见山。

“你还能说两分钟。”易时说。

“小易对不起,我骗了你,”贺昭说,“快三年了我仍然没能去陪你。”

“我说了,你不用特地过来。”易时说。

“易时,”贺昭叫他名字,“我爱你。”

易时轻不可闻叹了一口气,低声应了声:“知道了。”

挂了电话,重新回到实验室,一同事问:“男朋友?”

他见过贺昭,漂亮的中国男孩。

“嗯。”顿了一下,易时补了句,“耍酒疯。”

同事笑着打趣:“但是你心情变好了。”

实验出了不大不小的问题,他们用尽办法找原因找得焦头烂额,难免有些低气压。易时出去接了个电话,很明显软和了下来。

另一同事是个女生,有一半西班牙血统,性格很热情开朗,原本对易时有些好感,听说他已经有男朋友便作罢了。但对易时的对象有一些好奇,闻言笑着问:“你们异地这么久,感情还这么好?”

易时不愿意多说,简单应了声:“嗯。”

女生敏锐地察觉到易时对她的问题并不排斥,又笑着问:“你一定很想他吧?”

“当然。”易时说。

怎么可能不想?这几年想念已经成为一种融在血液里的习惯。

他的生活很简单,除了工作课业,很少有别的活动。实验研究需要全神贯注,长时间的专注之后会很疲惫很累,但睡不着,就像长时间的压抑需要释放,而不是休息。

忙碌的时候还好,等四周安静下来,思念胡乱作祟、肆意生长。

他时常在深夜里反复地看贺昭的朋友圈,一字一句地品读他发来的消息,想透过只言片语知道贺昭那一刻的心情。

贺昭吃了什么?

现在和谁在一起?

在做什么?

心情怎么样?

波士顿的冬天漫长又难熬,冰天雪地,白茫茫灰蒙蒙,只有贺昭会觉得浪漫。

手机里的贺昭的照片多了一些,有几张是贺昭来波士顿那个冬天,漫天的雪,他笑得明亮张扬。

强烈想念一个人的时候,能感受到自己的根扎在了他那里。

贺昭是让一切变得可以忍受的唯一原因。

他想尽办法地努力,拼命压缩时间,只是为了早一点回到贺昭身边。

上一回贺昭喝多了,打电话黏黏糊糊说很想易时,耍赖问易时为什么不想他?

易时没忍住:“我往返北京的航空里程足够兑换几张机票,你说我想不想你?”

基本上一有三天及三天以上连在一起的空闲时间,易时就不辞辛苦地在飞机上往返三十多个小时。

贺昭喝多了和生病了一个样,任性,得理不饶人,觉得易时的语气凶,不纠结想不想了,委屈地说:“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自易时真的出国后,他再没提过不想出国,哪怕再累,再想贺昭,也只字不提。

贺昭在很想念易时,想得有些受不了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怪自己,为什么当初一定要易时出国?太难熬了。

但易时从来没说过。

他太厉害了。

易时被醉汉磨得失去耐心,直接说:“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我工作可努力了,等你回来,说不定可以买房了,不过不是北京,是我们家那里,写你的名字。”贺昭贴着手机说话。

“我稀罕你的房?”易时问。

“你就委屈一下,稀罕稀罕?”贺昭笑了笑,嗓音懒散。

“房就算了,我比较稀罕人。”易时说。

“房是你的,人当然也是你的啊。”贺昭说。

沉默了一会儿,易时说:“以后,别让我走了。”

“再也不会了。”贺昭承诺,“我一定乖乖听你的话,当一个二十四孝男朋友。”

易时很轻地嗤了一声:“你别烦人就行了。”

“我怎么烦人了?”贺昭也不生气,慢吞吞拉着嗓音说,“我怎么觉得有人挺喜欢我烦他的?”

易时没否认,听贺昭声音困得眼睛要合上了,低声说:“少喝点酒。”

“我本来就很少喝,今天是和胖子、林茂修他们喝的,胖子来北京出差啦。”贺昭真的合上了眼睛,越说声音越低。

罗浩毕业后按照他母后的旨意回去考了公务员,现在在税务局上班,这几天来北京学习,正好找机会和贺昭、林茂修他们聚了聚。安泊林在北京一家医院实习,林茂修这个名牌大学生倒是逍遥自在,在一家书店找了份闲散的工作,美名曰视察书店市场,为开书店奠定基石。

贺昭以为大学四年已经快得像刮过一阵风,没想到工作之后岁月如车轮,毫不留情地碾过一切,不留痕迹。

林茂修的书店开在一所高中附近,贺昭开车去接他,车辆在拥挤路段极为缓慢地挪动,车窗外的人行道走过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学生。

这人行道和贺昭以前从家里到六中的一段长街有些相似,同样头顶繁茂的枝丫,下了雨,时不时会有大滴的雨珠砸落。

贺昭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有几分失神。

走过长街便是一个坡弯,时常有骑着自行车的少年不要命地往下俯冲,顺着坡弯往下再拐一个弯,是一段到了冬天会风很大的区域,时常把人吹得七零八落,再往前几百米,拐个小弯就是朱陈村,他的家,他和易时的家。

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他和易时往返走过一千多次。

从带易时去看房的那个雨夜,走过夏天,走过秋天,走过冬天,又走回夏天。在一个夏季末,他们一起拖着行李离开了那儿,奔赴远方。那里的每一棵树,每一盏路灯都是见证。

车被堵住了,贺昭摸出手机对着窗外拍了几张照片。

原本他想把照片发给易时,但看着照片他又觉得不像了,树的品种不同,那条长街的树更高大更开阔,这儿的树整整齐齐千篇一律。

之后贺昭便把这事忘记了,过了一段时间,他的手机摔坏了,换了新手机,从云端下载回之前的照片,他又看到了这几张照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因为这几眼,他第一次梦见了高中。

没有什么很连贯的情节,但有很清晰的人。

他梦见了在高中的课堂,穿着校服的易时就坐在他左手边,微微垂眼,握着笔奋笔疾书。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扬起了窗帘,阳光投了进来,打在易时的脸上,连长长的睫毛都镀上浅金色。忽然,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易时抬眼看他:“发什么呆?”

他还梦见在七楼的书桌前,易时不耐烦却又极有耐心地跟他讲题,他们靠得很近,近得他可以闻到易时身上的味道。嗅觉或许是人身上最灵敏、记忆最深的知觉,他能迅速辨认出爱人身上的味道,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能意识到熟悉。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清晰记得这味道,熟悉得他想流眼泪。

最后一个场景就是那一条长街,阳光鲜亮明丽,易时穿着宽大的校服走在前面,背影又高又瘦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骨骼分明,头也不回往前面走去。

要去哪儿啊?为什么不回头等等他?

从梦里醒过来,贺昭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已经流了出来。

他的心脏仍有些悸动,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做梦就做梦吧,怎么平白像是梦见走散了又铭记在心的恋人一样?

他不管现在是凌晨四五点,立即摸出手机打电话给易时。

易时正开着车从实验室回公寓,接到贺昭的电话有点儿意外:“失眠了?”

“你为什么不等我?”贺昭气势汹汹。

“睡傻了?”易时问。

“我想你了!”贺昭揉了揉眼睛。

听出他带了一点儿哭过的尾音,易时缓了缓语气,提前告诉了他这个消息:“我下周回去。”

“反正也就几天!”贺昭说。

他受够短暂地见面,又不得不分离了。

“半年左右。”易时语气平静。

半年??!

贺昭揉着眼睛的手一顿:“你在骗我还是我在做梦?”

易时说:“我的导师和中科院有一个合作项目,是关于遗传……”

这后面的术语贺昭一个都听不懂,急切地打断了:“你申请了是不是?”

“嗯,批下来了。”易时带着一点儿不明显的笑意,“想去的人有好几个,但我的中文最好。”

不完全是因为这个,但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贺昭问。

“下周。”易时说。

“我知道下周,我是问下周几!”贺昭又有些急了。

“周四,或者周五。”易时说。

今天是周一的凌晨,还有十来天。

“哦……”贺昭的兴奋被浇灭了一半。

易时就知道他会这样,本不打算这么早告诉他,有一点儿无奈:“确定了再告诉你具体时间,时间还早,你继续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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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漏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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