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病人

除了外公外婆,只有易时会这样叫他。

贺昭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蹲在易时面前,说不出任何话来。

易时抬眼看他,用干燥温暖的手指擦拭他湿润的眼角,将他拉入怀里,低低地说:“还是这么爱哭。”

“你喝酒了?”贺昭从他身上闻到了很淡的酒味,易时应该认真洗漱过,但他还是闻出来了。

“实验室聚餐。”易时言简意赅,“很难闻?”

贺昭摇了摇头:“不难闻。”

他不喜欢酒味,但在易时身上掺杂着却是好闻的。

他想问易时为什么喝酒,不管什么场面,易时都基本不喝酒,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易时没有说话,用手指一点一点摩挲着他的眉眼,轮廓,嘴唇,最后俯身吻了下去。

他们经常接吻,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这样静静地长时间地拥吻。

很久的一个吻,久得贺昭呼吸不过来,眼角滑落了生理性眼泪。

“我不想跟你分开。”贺昭轻轻地吸气,带着点儿哭腔,听着特别委屈,“我怎么会想跟你分开?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离不开你。你每天都很忙,我每天都很想你。”

易时再次低头吻他,轻咬他的唇珠,舔舐他的下唇,唇舌的触感直接而强烈,呼吸交缠。

好一会儿,易时和他额头相抵,鼻尖碰在一起:“你就会说好听的话。”

贺昭太聪明敏锐,又太勇敢乐观。

易时承认,他比贺昭更胆小,也更悲观。他害怕分离,害怕物理距离会对他们的感情造成影响,哪怕只是一些可能性,他都拒绝尝试。

但是事已至此,很难再有别的选择。

比起分离,他更忍受不了贺昭后悔、对他愧疚,他不愿意他们之间的感情掺杂进任何其他的东西,不愿意往后的日子里贺昭总是带着内疚的情绪。

他理解贺昭的想法,换成是他,也不希望贺昭为了他牺牲。虽然他并不认为这是牺牲,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选择题,他毫不犹豫选择了贺昭。

但贺昭不那么认为。

不是贺昭成为了他的负担

而是他成为了贺昭的负担。

贺昭一向松散随和,他什么都不缺,也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不是非得要怎么样,只要自在,怎么样都行。

但他的温和从容里裹着倔强骄傲,他有他的逆鳞,只接受别人不遗余力的好,超出负荷的太沉重的通通不需要。

易时刚刚在沙发上打了个盹,恍然梦见了走在树枝茂密校道的少年,轻盈自在,葱葱郁郁,鲜活得像夏季的风,他有些苦恼又有些倔强,红着眼睛说“等我十八岁就好了,长大就是努力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这一次让贺昭苦恼的不是别人,是他。

他答应过贺昭,不会一厢情愿为他好,会站在他身边对他好。

这几天好几次,他都想点头妥协。

想让贺昭不再因此烦恼,不再板着脸。

可一想到要离开他五年,不是五个月,五个星期而是五年。

人生有多少个五年?

时间总是迅速从指缝里溜走,他不愿意错过关于贺昭的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年。

“我们不会分开五年,最多两年时间,我就去找你好不好?”贺昭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商量。

“两年?”易时搂着他,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一年,一年。”贺昭改口,“算了,还是得两年。”

“什么意思?”易时皱起眉,“你不用特地……”

贺昭的家人朋友都在这里,他不想让贺昭体会背井离乡,独居海外的滋味。

贺昭捂住他的嘴:“看吧,我就知道你这样,我怎么都不行,你怎么都可以,双标。我出国玩玩也不行吗?”

易时拉下他的手:“我不出国也可以在国内按部就班读研读博。”

“你别激动,先听我说完好不好?”贺昭亲了他一下。

“好,你说。”易时垂下眸光。

“也不只有我们啊,二十多岁年纪就是要面临很多,就好像人生最重要的事都得在这个年纪完成。学业,工作,家庭……漂浮不定,扎不下根。你现在也越来越忙了,我正式工作了肯定也会越来越忙,本来就没有太多时间在一起。”贺昭语气不自觉带着哄骗,“我们不如给彼此一点儿时间,先定个两年,都以学业工作为重,这不是分离,是为了先集中注意力迅速解决别的问题,为了以后能够更好地在一起。”

易时轻嗤了一声,像是嘲笑又像是无奈:“你想了几天,就想出这个来说服我?”

“我说的不对?”贺昭被他的的话扎了一下,微微蹙眉。

“你说得对。”易时亲了亲他的眉心。

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距离不是时差,而是时间不够。

或许这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不得不面对的情况,时间和精力有限,想要去做需要去做的事情太多。

想与世界碰撞交流,又想和爱人厮守。

这几年易时陆陆续续也回了几次美国,但那是假期,即便隔着太平洋隔着时差,他们仍然可以找到属于他们的时间。

可如今即便他们在同一个城市住同一间屋子,能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加上时差加上距离,恐怕连见缝插针都很难。

“我和你的未来不是只能二选一,不是非得对立。你专心去做你的研究,我踏实地做我的工作,一有假期我就去找你,你有时间也得回来看我。我肯定会很想你,有空就给我打视频电话,你想都别想摆脱我。”贺昭说。

贺昭说得很轻松,好像这件事没有那么严重,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易时动了一下嘴角,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贺昭和未来从来就不是二选一,更不对立,贺昭就是他的未来。

他无法预见未来,但他希望能和贺昭度过往后的每一天,希望贺昭轻松自在。

沉默了片刻,易时慢慢地说:“好,我们给彼此一些时间。”

这下轮到贺昭沉默了,刚刚口若悬河说服人的劲儿全没了,搂住易时不说话。

易时和他不一样,易时决定了的事就是决定了,不像他游移不定。

易时问:“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贺昭说过的话太多了,但他似乎知道易时要问哪一句。

他点了点头:“记得。”

易时又问:“还算数吗?”

贺昭抿着唇,再次点了点头:“算数。”

易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对戒指,很简单的宽版。

“戴上吗?”易时问。

贺昭笑了,伸出手:“你这算哪门子求婚?”

易时把戒指套入他的无名指:“不算?”

“算。”贺昭改口,把另一只戒指套进易时的无名指,举起手对着台灯看,“白金的吧?居然还镶了钻,很贵吧?”

易时用指节轻轻一叩他的额头,贺昭又抓着他的手看,易时的手比他大一点,手指修长结实,骨节分明,戴着这对戒很好看。

“你这样戴着看起来都不像对戒,人家还以为只是时尚装饰品。”贺昭说。

易时说:“丑的你肯戴?”

贺昭没有说话,抱住他脖子,跨坐在他腿上,在他颈窝里轻嗅,一点一点地吻他。

易时和他十指交扣,呼吸交缠,两人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说了很多话。

……

“花烛夜耶,你以后就是我的老婆了。”贺昭靠在易时怀里,尾音微微上扬。

易时额角全是湿漉漉的汗,从喉咙含糊地笑哼了一声:“你确定?”

易时终于笑了。

贺昭也懒得跟他理论了,环住他的脖子,贴着他指挥:“我们去洗澡。”

光说却动也不动,易时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托抱了起来,臂弯坚实有力,走得很平稳。

贺昭在他手臂上摸了一把,吹了声口哨。

易时的事定下来之后忙了很长一段时间,成功拿到offer之后反而有了一小段空闲。

贺昭恍惚回到了高三,易时成功被保送,多出来了几个月时间,就一直围着他转。

但兴许是之前奔波劳累过度,易时闲了没几天竟然感冒发烧了。

贺昭跟易时在一起这几年倒也有见过易时感冒,却是第一次见他发高烧。

说不上什么心情,特地请了假在家照顾男朋友。

“真可怜。”贺昭替易时测体温。

吃了退烧药,出了一身汗,总算降了体温。

“退烧了。”易时哑着嗓子说。

“你中午也退了一回,又烧回去了。”贺昭拿了干燥的睡衣,非要帮他换,一颗一颗纽扣解开,又一颗一颗系上,目光流连忘返。

易时:“……”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闹着,没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药效起作用了,易时沉沉睡去。

贺昭没事干就坐在床边盯着这个病人看,成年后的易时轮廓越发英挺冷峻,少年时期那一股锋利感并没有消失,依然清冽肃冷。帅是帅,有点儿冷,有点儿凶,这会儿睡着了,眉眼依然没有舒展。

但是淡色的唇怎么看都很适合接吻。

身材比以前还要高挑一些,肩膀宽脊背挺拔简直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上衣服看着仍有点儿削瘦,但他常年健身,衣服下面肌肉结实,腰腹线条分明,贺昭再清楚不过。

他坐着欣赏了会儿男朋友的美貌,没忍住在他唇角亲了一口,起身去熬粥。

贺昭基本上没有照顾病人的经历,但是从小到大生病时被照顾得不少,大体流程还是很清楚。

厨房已经很久没人下厨了,一直都是易时做饭,他做什么都很合贺昭胃口,但他越来越忙就没时间下厨了,贺昭懒,基本都是吃外卖。

贺昭的思绪被勾起来了,洗着菜漫不经心地胡思乱想。

他们在这儿住了好几年,这间屋子像一位老朋友旁观着他们的日日夜夜。

贺昭平时不认真上课,到了复习月为了不挂科天天熬夜,深更半夜,易时还给他紧急补习高数。

贺昭英语六级挂了一次,林茂修嘲笑他丢了自己男朋友的脸面。贺昭誓要发愤图强,争取有一天可以用英语和易时的家人自然对话。易时没有鼓励他,还冷漠地说不必了,他爸和弟弟都在学中文,成果比贺昭学英文好,气得贺昭掐他脖子。

贺昭和同学朋友聚会,喝多了酒,打电话让易时来接他,醉醺醺地很兴奋,一回到家就搂着人亲。易时明显生气了,任由他动手动脚可就是不理他。贺昭按捺不住了,不停地蹭他,说好话哄他,发誓以后喝酒都跟他报备,喝一口都让他来接。

贺昭拍毕业照的时候,爷爷奶奶都来了,在这人生很值得纪念的时刻,易时不得不假装成“普通朋友”,就和其他朋友一样。贺昭有些不忍,悄悄和他牵手,易时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虎口。

高高瘦瘦的男生成熟了一些是肯定的,这几年忙成这样成长迅速,但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硬要说的话,柔和了一些。第一次相遇突兀于人群之外锋利又冷漠的少年依然冷静淡漠,但他已经走进人群里,不活络却不再拒人千里之外,也不再格格不入。

这几年喜欢易时追求他的人一直络绎不绝,女生就算了,竟然还有男生得知易时有男朋友后觉得自己有机会,也来凑一脚。

贺昭有些吃味地想,幸好自己认识他早,小马阿姨说得没错就得早下手,不然怎么早早骗到手?

“……我来吧。”身后突然传来沙哑的一声。

“你来干嘛?”贺昭转过身,“我这粥还没好,你再睡会儿啊。”

“睡够了。”易时说。

“你那就躺着呗,看看电视玩玩游戏?”贺昭笑着说,“难得生一次病,你就好好享受一下我的服务呗。”

不知道是助眠效果一流的感冒药药效还没过,还是易时生病烧糊涂了,他直接就从背后抱住了贺昭,脑袋搭在他脖颈处。

贺昭正拿着刀准备切些肉片,顿时有些下不去刀:“……”

这真是要命……

易时注意到了他的无从下手,下巴抵在他的肩膀,握住了他的手,一下一下带着他的手切肉,没一会儿就切完了。把肉丢进锅里,他俩又保持着这个姿势洗手,洗洁精滑腻,四只手揉搓在一起。

易时的呼吸热热的喷撒在贺昭的脖颈侧脸,贺昭觉得自己修炼多年的老城墙脸皮这会儿都红透了。

贺昭嗓子有点儿干:“还不舒服?”

感受到肩上小弧度的摇头,贺昭又说:“你就逞强吧,前两小时还烧到38.7℃,真不去再睡会儿?”

“你的耳朵很红。”易时答非所问。

怪谁呢!

贺昭回头想跟他接吻,易时避开了:“你想被传染?”

贺昭:“我就亲一亲,你别张嘴不就好了。”

贺昭个子已经高挑,但易时比他还要高小半个脑袋。贺昭说完能明显感觉到易时绕在他身上的手微微一紧,似乎是想把他更用力地圈在怀里。

虽然他动作弧度很小,但贺昭哪里受得住这个。立即转过身和他面对面拥吻,细细地亲,轻舔他紧闭的唇缝。

易时按着他的额头,把他推开了一些,眼底情绪晦涩不明,浓重得让人有些无法直视。

贺昭心跳加速,骨头都酥了,什么都不想了,微仰脸凑上去:“传染就传染了,你张张嘴呗。”

“男人的嘴。”易时说他。

易时只说了半截,贺昭自觉补上了后半句,骗人的鬼。

他笑着不说话,还保持着索吻的姿势,易时摸了摸他的脸,沙哑地说:“先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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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催的我也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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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漏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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