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话凄凉
时已入夜，天延宫城在明黄灯色下，异常肃穆。
龙翔殿中，南荣成面色苍白，咳疾沉重，日日不得安眠。胸口的剧烈疼痛，慢慢磨损了南荣成所有的气力。宫人都已被遣散了出去，空旷寂寥的龙翔殿，像死水一般，没有了半点生机。
殿门忽然传来开阖的声响，南荣成转眸，迷迷糊糊看见有几人慢慢靠近榻边。直到来人站在他跟前，南荣成才看清。
嘴角挂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元哥，皇叔，彻儿。”
南荣成目光略过榻前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了阿元身上。
“元哥。”这一声元哥是多么的释然，自己在世上走一遭，何苦来哉。当一个闲散的王爷不好吗？非要卷入这是是非非，落入个如今的下场。
“六弟。”阿元坐到榻前，酸楚涌上心头。不过两年未见，曾经的俏公子，如今骨瘦如柴，双眸凹陷。
南荣成颤颤巍巍伸出了手，阿元立刻握住，“咱们不争了，也不打了，这天延国给启晟的皇帝吧。这九州大地终归是要归于启晟，咱们不是对手。”
阿元轻应了一声，“咱不争了，不争了，带着彻儿去好好过日子。”
南荣成想到自己的身体，凄楚异常。眼神望向南荣彻，这个唯一的儿子。
了济推了一把南荣彻，南荣成使劲了全力才触摸到儿子稚嫩的脸庞，嘴唇微动，却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
了济轻嘘一口气，塞了一颗药到南荣成的嘴里，须臾便昏睡了过去。
阿元走到案前，明黄色的圣旨置于案上，风雨历历在目，只是往事如烟罢了。
启晟三年的三月，天延王南荣成退位，并奉上归降书，至此天延归于启晟。
冯绍民下旨，册封南荣成为成王，南荣彻为成王世子，并将三座城池赐予南荣成。但在这三座城池设立监察司，严密监视南荣成的一举一动。了济为南荣成解了毒以后便留在了成王府邸，教授南荣彻的课业。灵嘉公主和驸马李兆廷依旧留在京中为质。
短短三年，冯绍民将天延二十座城池，南疆二十坐城池全部收归启晟，启晟的人口翻了十倍之多。通商，通婚，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冯绍民开明的统治，使得这些城池的百姓很快融入到了启晟的风俗当中，京中也有许多外族之人前来做生意，邺城的繁荣更甚从前。
深夜，急雨滂沱而下。冯绍民毅然立在长廊之下，只觉自己得到了这天下，可是失去了那么多。
裴敬轻轻为她披上一件外袍，“陛下，当心着凉。您伤风才好，可别又冻着了。”
冯绍民回过神来，启唇道：“皇后今日的胃口可好些了？”
裴敬在冯绍民身边轻声叹息，“好些了。陛下不去看看皇后娘娘吗？”
冯绍民嘴角微动，沉默了片刻，“朕不去自讨没趣了，回养心殿吧。”
裴敬心中漫上酸楚，说不出的失落，沉默跟在冯绍民的身后，
两人在殿阁之中穿梭，身后长廊拐角处，一双炙热却又隐着点凄楚的黑瞳望着离去的背影。
“娘娘，您为什么不去养心殿找陛下？这一个月您有多想念陛下，奴婢看着实在心疼。”
天香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本宫那样伤了陛下的心，哪里还有脸面去见陛下。陛下。。。。。大概也不想见到本宫。”
天香的声音里有着满满的悲凉，桃儿听了也止不住叹息，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天延的归降书于十日之后快马加鞭传至启晟，满城百姓为之欢腾。此外，阿元还奉上了天延的传国玉玺。原本丢失的传国玉玺其实被了济拿走了。养心殿烛火通明，冯绍民阅过奏折，对城池的城防，官员设定等做了安排。
冯绍民倚在榻上，手里摩挲着睿儿的玉佩。严彻的第一份密报，睿儿隐姓埋名体察民情，此次与天延的这一仗，颇有建树。
至于司空鹏。。。。。。他终究是为了南卿走了这一步。
冯绍民还是善待了司空鹏，对外称病逝，而非谋逆。毕竟是自己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如今两人君臣缘分已尽，又何必再深究这些恩怨情仇，世事纷扰。
第二份密报让冯绍民一惊，她还未来得及召见心腹大臣商议，便听得一声巨响，大地都在震动。
冯绍民立时从炕上惊起，连龙靴都未来得及穿上，急速走至阶前，“快去看看发什么了何事？”
几名禁卫军立刻朝养心殿外跑去。裴敬拿了龙靴，低下身子边穿靴边道：“陛下，您当心这脚下。脚下最容易生寒，您这伤风才刚好。”
“去文华殿传纪君尘，余伦，端木君。“冯绍民顿了顿，“还有和阁老。”
冯绍民急匆匆地回了殿内，脸色发白，这绝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彼时天香在含凤殿也是听到了此动静，慧妃和天香走到门前，探头张望，打发了桃儿去养心殿问问发什么了何事。
天香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心神不宁的等着消息。眺望远处，怔立不动。
“娘娘，您且放宽心，不会有事的。”慧妃叹了口气，虽然面上如此安慰天香，可是心中的焦虑并不会比她少。
方才那一声如此巨大事情不可能小的。
九门提督，京兆府尹都去看了，是军械库炸了。
几位大臣都阻止冯绍民前去，若是冯绍民去了，他们就直接撞死在这养心殿。
冯绍民心里异常烦躁，吩咐了一些事情就让人退了下去。冯绍民那如冰刀的眼神望了和弘旭一眼，便垂眸不再看他。
“严彻，龙鹰阁有多少兵器？”
严彻敏捷地从内殿闪出，“一共二十万，还有八万火铳，一千门红衣大炮。”
冯绍民踱步，思忖了片刻，“现在手里一共多少兵马？”
严彻微微抬眸，迎着冯绍民深邃难测的目光，“神武军一半派去了西边，还有十万在各处京畿大营，龙鹰阁有五万。”
“和弘旭手里有多少？”
严彻眼睫微微低垂，“和弘旭已经秘密与京畿各营的主帅有了联系，加上和家的暗卫，死士还有百清留下的人大概也有十五万。”
“十五万，十五万。”冯绍民嘴里念着这个数字，转身走到御案前，在明黄色的帛纸上洋洋洒洒，随后拿起玉玺重重按了下去。
拿着圣旨走到严彻面前递给他，“把这密旨交给叶折风。一定要快，十日之内，一定要到京。”
“微臣领旨。”说罢便消失在了养心殿。
冯绍民对九门提督心里没底，这个人曾经是方党之人，只是当初清除方党之时见风使舵，讨好了和家。冯绍民看过他的考评，此人还算尽忠职守，所以暂时留下了他。没想到如今他到成了最大的变数，因为九门提督手里有五万人，冯绍民不敢去赌。
天香终于等到了桃儿，拉着她便着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桃儿气喘吁吁，“娘娘，军械库。。。。。军械库炸了。”
天香一时愣住，直直后退了几步，慧妃下意识去扶住。天香双眼迷茫，军械库炸了，军械库居然炸了。肯定是和家，和家开始动手了。
天香捂住心口，那里撕裂般疼痛。蓦然想起一个月起以前冯绍民问自己的话，“如果我说儿子没事，你信不信我？”
她那时的冷漠让冯绍民伤透了心，她该信她了，为什么那时自己没有说话，为什么！她恨透了那时的自己，她怎么可以不信她？她怎么可以！
天香颓然地蹲了下去，将头埋在了膝盖之间。想起昨日夜晚冯绍民孤独的背影，心里更是说不出去的滋味。
慧妃在身后轻抚天香的后背，轻声道：“娘娘，去养心殿吧。越在这个时候，陛下更需要娘娘在身旁陪伴着。”
天香转过身，定定望住慧妃。
“语儿，你说陛下是不是对本宫很失望，本宫居然不信陛下。”
“不会的。”慧妃微笑着摇头，“陛下定能体会娘娘的心情。太子殿下生死不明，百清又给了娘娘殿下的贴身玉佩。作为母亲，娘娘肯定会对自己的孩子忧心不已。所以，娘娘，陛下不会责怪娘娘的。”
天香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一旦遇到孩子的事就是会冲动，就是会不顾一切。
”本宫又被百清蒙蔽了，你说本宫是不是很傻宁可相信百清，也不相信陛下。“
慧妃默然望着天香，“娘娘，您和陛下其实就是一个误会。可是娘娘自从太子殿下出征以后都不让陛下见您，如果陛下想解释，也没有这个机会。”
是了，自己总是以各种理由不见冯绍民，她就算想解释，自己也没有给她机会。
天香望向桃儿，“桃儿，陪本宫去小厨房。”
桃儿粲然一笑，“奴婢遵命。”娘娘终于想通了，陛下吃了娘娘做的膳食，一定会开心的。
慧妃在旁笑着附和，“娘娘，臣妾也帮您。”
天香点头，拉着慧妃的手含笑道：“语儿，姐姐谢谢你。”
“陛下和娘娘对臣妾恩重如山，这些都是臣妾应该的。”
“以后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叫姐姐，不要叫皇后娘娘，太见外了。”
慧妃一愣，随即轻柔地喊了一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