鲶鱼3
云深不知处几百弟子门生的一日三餐都是按照寝舍分配,每间寝舍十人,每五间寝舍为一组,每餐轮流派人去大厨房领餐,再带回寝舍分食。
领餐的门生往昔都按照既定的时间,间错开了去厨房,在领餐的时辰人虽然多,却都鱼贯进出,忙而不乱。但今日晚间数十门生却在大厨房门口乱成了一锅粥。
蓝启仁听到门生报来的消息,赶到厨房外时,蓝忘机与魏无羡也到了,两个人形影不离的,蓝启仁鼻子哼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而魏无羡跟着蓝忘机向蓝启仁行礼,他们这一番动作慢慢地都做完了,在厨房门口相互倾轧堆积而上演熙熙攘攘的门生们,却压根没注意到他们三个。
蓝启仁重重地咳嗽三声,没有人回头,蓝启仁加大力度再次咳嗽三声,嗓子都咳痛了,还是没有人回头。蓝忘机关切地转过头来瞧蓝启仁,似乎想伸手扶他,却见蓝启仁袖袍一挥,往前走了几步,运足中气喝到:“你们在干甚么?!”
这一声暗藏了灵力,如虎啸山林,震得厨房瓦楞上的碎渣灰尘扑簇簇往下掉。聚集在厨房门槛边的门生们总算听到了先生的愤怒,个个身躯一抖,匆忙转身,提起自己的食盒,恢复了蓝氏弟子笔直行进的体态,依次低着头走过来,道一声“先生、含光君”,往该去的方向去了。
魏无羡疑惑地看着蓝忘机,心想怎么蓝启仁与他都不见说要惩罚?一看见蓝忘机那不敢置信的神情,恍然顿悟,大致是蓝忘机他们也从未见到过蓝氏弟子这种群聚杂乱,无所事事的情形,家规里必然是没有类似禁例的,罚也无从可罚。不过,今日之后,那就难说喽。
待聚集的门生们散尽,蓝启仁与蓝忘机、魏无羡走进厨房,这才发现引起骚乱的原因,而蓝启仁的脸立刻又拉长了三尺。
绝色佳人周璨全然不顾有人指点议论,旁若无人地在四周厨娘的环绕之下,自顾自地吃着云深不知处的特供膳食。方才那些门生就是围在厨房外面可劲地大饱眼福,舍不得走。
那一堆黑黄绿夹杂的树皮草根加白饭,魏无羡只看了一眼就联想到自己才吃的那顿饭,喉咙里一阵发紧,不由自主地直咽苦水。偏生周璨那样一个本应娇滴滴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却在这简朴的厨房里像喝着琼浆玉液,吃着灵芝蟠桃一样,优雅从容得天地无色。
蓝忘机眉头微蹙,深感奇怪,按理说周璨是客人,餐食应由负责客房的门生送到客房,怎会让周璨自己到厨房来吃。魏无羡也觉得这种待客之道不像世家的做派,尤其不像姑苏蓝氏的做派,太小家子气了。
蓝启仁正要发作,就听见背后有人急急地唤道:“先生!含光君!”扭头一看,原来正是客房的总管蓝潜,额头上挂着汗,手里提着食盒往这边走来,碎石子在他脚后翻滚,看来行得匆忙。
蓝潜一瞥之间就知道蓝启仁正火上心头,于是来不及放下手中食盒,忙不迭地给蓝启仁解释:“我方才在宗主那里回禀事务,因前面有其他师兄弟候着,到我这里就晚了些,等回禀完就误了送餐的时辰。来不及再安排门生送,我亲自来厨房领餐给周主薄送去,谁知道她已经到厨房来了。我再又赶过来,还是晚了。”
魏无羡看到蓝忘机隐隐地叹了口气,知道这个蓝潜没有说谎,的确是在蓝曦臣那里耽搁了时间,但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说得清楚了。不过,周璨此来并非一般的客人,蓝曦臣对她的态度如何,周边的人即使从脸上看不出来,猜也猜得到。
蓝启仁脸色阴晴不定,何尝不知道是下面的人要给周璨下马威,让她在这里过得不痛快,最好哭着早早地离开。周璨此来的目的,是消夺部分姑苏蓝氏的财权,与家族利益背行,族人对她颇有敌意可以理解,可这些小动作与姑苏蓝氏一贯光明磊落的家风何其相悖,实在是有些,丢人。
那边周璨也不理会蓝潜在蓝启仁面前演戏,也不在意蓝忘机、魏无羡尴尬面对,自顾自吃完饭,用一方雪白手巾擦拭手嘴,翩然起身,袅袅娜娜地走出来,面对蓝启仁站定,说道:“请蓝老先生转告蓝宗主,明日辰时一刻,我会到账房协助贵府盘点家赀。”
蓝启仁半黑半红着脸,对周璨略微点头,说道:“周主薄,实在抱歉,今日招待不周,多有得罪,我一定嘱咐好门人,接下来好生招待。”
周璨嫣然一笑,似乎全不介怀,回蓝启仁一礼,对蓝忘机、魏无羡、蓝潜等人一并一礼道别,转身往客房方向走去,留下一个窈窕无双的背影对着面面相觑的几人。
蓝启仁叹息了一声,对蓝忘机道:“蓝潜身为客房总管,怠慢客人,该做何惩罚?”蓝忘机道:“戒尺三十。”蓝启仁瞥了蓝潜一眼,说道:“你晚间自行到祠堂领罚吧。”
蓝潜眉梢抽了抽,垂下头,低声答道:“是。”然后抬眼看了一下站在魏无羡身旁的蓝忘机,见蓝忘机并无跟随的动作,只对蓝启仁抬手行了一礼,自行去了。
魏无羡见蓝启仁惩罚客房总管蓝潜,并未因为不喜周璨而有所偏袒,暗暗咋舌,难怪当年罚蓝忘机戒鞭也毫不手软。虽然蓝忘机对戒鞭的事三缄其口,魏无羡也能猜到是蓝启仁给蓝忘机定的过错,他心疼蓝忘机,不说对蓝启仁有所埋怨,但每次摸到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痕都是一阵锥心的痛。
蓝启仁眼见周璨来到云深不知处不到一天,就几乎弄得鸡犬不宁,而周璨本人却什么都还没做,这往后的日子不知还会起什么大风大浪,瞻前想后,一团乱麻,事到如今也只能谨言慎行,于是说道:“走罢。”又看了魏无羡一眼,问蓝忘机:“他也要去?”话音里倒没有什么明显的不满,纯粹是对魏无羡的存在尚未习惯,因此随口一问。
蓝忘机将眼光从离去的蓝潜身上收回,似有所想,听到蓝启仁问话,点头道:“是。”看到蓝启仁的脸色尚未复原,又补充一句:“兄长让魏婴同去。”
蓝启仁方捻须喟叹,道:“朝廷如此安排,恐怕仙门之中不得不产生巨变。你既然也有此意,那就一起去罢。”转头往寒室方向走去。
魏无羡悄悄对蓝忘机伸伸舌头,做个鬼脸,用口型问道:“蓝老先生气消了没有?”
蓝忘机摇摇头,走上前来,将他袖子一拉,两人并排跟在蓝启仁身后。一路上,魏无羡在蓝启仁背后无声地做着唉声叹气的样子,学蓝启仁捋下巴上的胡须,背负着双手假装满面怒容,不住训斥面前不存在的人,惹得蓝忘机紧紧咬着牙,却压不住从眼角冒出的笑意。
好在一路上没人跟他们擦肩而过,否则定会看到一个必然引发大面积“无端哂笑”的犯禁场面。
等到从厨房走到寒室,差不多是酉时三刻了,蓝曦臣应该也才忙完其他的事,其余人都已经打发走了,只留下账房的总管蓝蓁一同等着他们到来。
初夏的云深不知处,夜风瑟瑟,寒室里清凉如秋,蓝曦臣一身便衣,只用白玉簪子简单地绾起发髻,跪坐在正厅的书案后面,面前书案上,放着厚厚的几本账册,蓝蓁正翻看着其中的一本,低声给蓝曦臣讲述着什么。
蓝启仁最先进来,径直走到书案前面,与蓝蓁同侧坐在蓝曦臣面前,蓝忘机走到蓝曦臣左手边,也围着书案坐下,魏无羡则挨着蓝忘机坐在外侧。
寒室做为姑苏蓝氏宗主的院落,向来准备的烛火都要比其他房舍亮许多,今夜更是灯火通明,照得书案上是纤毫毕现,就连账册上的最小的字都是个个分明。
蓝蓁与蓝启仁同辈,略小两岁,是族中堂弟,打理姑苏蓝氏的账目已将近二十年时间,忠厚谨慎,十分尽心。此刻是眉头深锁,愁容满面,见到蓝启仁等人,只点点头,也没问候,又接着刚才与蓝曦臣的话说道:“宗主,实在是难办啊!”
闻言蓝曦臣也似心中焦躁,一双剑眉紧紧拧起来,比蓝忘机要深邃的双眸此时如野火焚烧,像极了蓝忘机震怒时的模样。魏无羡一度以为蓝曦臣立即就要跳起来,却见他只是持续盯着账簿看了一阵,逐渐平静了下来。
“如果只算祖产的佃租和孳息,真的就会入不敷出?”蓝曦臣沉默半晌,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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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讨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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