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楔2
赶回云深不知处的蓝忘机与魏无羡只来得及去冷泉清洗一下,因为等伙房烧热水过来舒舒服服地洗完澡再过去,蓝启仁肯定会双脚离地,暴跳如雷。魏无羡可不想让蓝老先生把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人品,吹散在他的山羊胡子里。
“这浑身的气味,还真的要冷泉的寒气才能去除。”魏无羡趴在泉池外侧的石头上,舒服地半眯着双眼,任蓝忘机鞠了水给他洗头。晶莹透亮的水,看似无比轻柔,却散发着惊人的寒气,若不是蓝忘机的灵力在体内护着,魏无羡只怕已经光着身子就跳出去了。
“嗯。”蓝忘机低声应着,手里动作不停,眼神却有点漂浮,有两次将水淋到了魏无羡的耳朵上。察觉不对,魏无羡敏锐地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蓝忘机的耳垂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粉色。
“好哇!蓝二公子,你在想什么?”魏无羡抿嘴坏笑,自从两情相悦起,他就知道蓝忘机耳朵的颜色变化,总是与自己相关。冷泉里如冰彻骨,难不成还会有特别的反应,但蓝忘机的天赋异禀自己是见识过的,倒也说不定。
于是魏无羡在水下伸手去捉他,然而触手处并没有什么异常,顿时大为诧异: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为何蓝忘机的耳朵要红?这下百思不得其解,而蓝忘机怔立在水里,被魏无羡光天化日之下闪电般的揩油动作给震惊到了。
“蓝湛,你到底在想什么?”魏无羡不依不饶,非得要个解惑的答案,不然今晚绝对睡不着觉。真是岂有此理,蓝忘机的枕边人,竟然还是不如蓝曦臣,只需一眼就能准确复刻出蓝忘机的心思。
蓝忘机深深吸了一口气,耳垂更红了,艰难地说道:“你先放开。”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隐忍,似乎再过一瞬就有洪流勃发。魏无羡陡然感到沉在水里的手被快速撑起,作妖的心一下子收了回来,毕竟冷泉是蓝氏子弟随时来去的地方,何况还有正事要做。
他松了手,笑道:“好好好,我放开了。”随后自行拢住背后黑发,侧首往水里胡乱浸了几下,再挽起来绞着水,眼眸黑曜石一样闪着光晕,一直看着蓝忘机的反应,捕捉到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局促,又笑道:“说吧,含光君,想到什么了?”
蓝忘机的眼睫微微压低了些,清浅的眸子凝视着水面被魏无羡弄起的凌乱涟漪,溅起的水花露珠一样挂在面颊,嘴唇好像在轻轻颤抖,竟有些被轻薄的楚楚意味,加之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白瓷似的肩头,和那人神共愤的雅致面容,看得魏无羡春心荡漾,含情脉脉,越发急着想知道了。
“我,想到上次在冷泉的时候。”蓝忘机诚实地回答,刻意压低的嗓音早已不复少年时的锐利清冷,厚重又带着无比的磁性,重重敲在魏无羡的心头,浑身血液都激荡起来,在刺骨的冰水里竟然有些发热。
“喔……我知道了,那时你对我就有非分之想了?是不是?”魏无羡一旦被点破,洞察一切的丰富联想就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蓝忘机当年那么明显的肢体动作、压抑语气、闪躲眼神,立即就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魏无羡如梦初醒,悔不当初。
他逼近蓝忘机,伸指抬起他的下颌,让他低垂的视线勉强与自己平齐,满含春意的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蓝忘机好像略带粉红的浅淡虹膜,“是不是?说话呀,含光君?”故意上挑着尾音,离他越来越近。
而蓝忘机像一只被突然捉住要害又被温柔抚摸的兔子,虽然眼神里都带着水气,却倔强地闭口不言,好看的嘴角紧紧抿着,仿佛打定主意将这秘密永远守下去,直到守无可守。
魏无羡在蓝忘机面前一贯都很管用的招牌笑容,此时却没有换来想要的答案,而且他立刻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蓝忘机凝视着他,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叔父还在等我们。”
如同霜打过的茄子,魏无羡噘嘴收拾一身的水珠,穿上繁复的蓝氏家袍时绝望地想,果然是不能乱发誓,当年是谁信誓旦旦说着绝对不会喜欢任何人的,绝对不给自己套犁栓缰的?我还是不是那个潇洒不羁的夷陵老祖了?
可是刚刚侧头幽怨地横了蓝忘机一眼,一对上那浓淡相宜脉脉含情的剪水双瞳,和那张仿佛永远不曾变过的昳丽容颜,霜打的茄子立刻开出了花,魏无羡故作正经的脸皮就垮了,低下头嘿嘿一笑。
而蓝忘机对他这种欲盖弥彰的独特感情述说方式已经习惯了,等魏无羡脸上反复过三种以上的表情,才面不改色地替他将头发擦干,绾起发髻,整理仪容为一个标准的蓝氏弟子,再轻声问道:“走罢?”
在去往兰室的路上,魏无羡心头不止一遍地暗想,今次蓝启仁不知道会如何吐沫横飞,将周璨视作古往今来第一不堪之人,竟敢玷污他最得意的弟子,姑苏蓝氏的宗主,修仙界排名第一的谦谦君子?
不出所料,蓝启仁见到二人,如获至宝,罕见地眉梢上扬,眼角带戏,因为总算可以将压抑了一天多的积怨畅快倾诉。忘羡二人刚刚坐下,蓝启仁就口若悬河地开始痛斥周璨的恶行,一直说了有大半个时辰。
原来,在蓝忘机魏无羡启程去清河的第二天,蓝曦臣特地从苏州城内聘来厨子置办了大桌美味珍馐,又特意沐浴更衣,焚香祝祷,以大礼请周璨座上为宾,寒暄一阵,委婉地请希望周璨在核查姑苏蓝氏家赀的时候,高抬玉手。
蓝曦臣本来不善求人,苦于家族利益、家主之责,使尽浑身解数,斟词酌句,唯恐将周璨得罪。然周璨亦是笑语晏晏,天高海阔地畅谈一番,甚是平易近人,对于蓝曦臣含蓄的请求,含笑致意,之后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一派和谐。
散席之后,蓝曦臣如释重负,暗自庆幸周璨并非铁面无私,尚可周旋,不禁又感叹金光瑶见多识广,八面玲珑,提出的与朝廷之人打交道的方式,甚为可行。心情大好地收拾一番,在清心厅接待陆续赶来参加清谈会的各家仙首。
茶香益浓,蓝曦臣端方和煦地与聂怀桑等家主漫谈,慢慢地就说到各家面临的征税赋之事,各仙首愁眉不展。蓝曦臣微微一笑,正要将今日才领悟到的应酬心得抛出,以解众生之苦,清心厅外稀里哗啦,有许多的人来人往,不知道作甚。
厅内众人听得声响不小,都好奇地往外张望,人影幢幢,看不真切。蓝曦臣带头走出去,身后聂怀桑摇着白玉扇子匆匆跟随,其余家主也争相走出厅堂,欲占个好位子,毕竟云深不知处难得一见的喧哗,跟御剑对撞的几率差不多。
倾国倾城的佳人周璨,烟眉笼纱,星眸含霜,冷面冷口地负手站在清心厅外,婀娜身姿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仪态万方,可惜一看就在生气。她身后,十来个蓝氏弟子,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或大或小的匣子,敞开着,里面的东西显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蓝曦臣脸色大变,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待看清周璨身后弟子们手中之物,顿时如遭雷击,瞠目结舌地呆立当场,霎时又满脸通红,如坐针毡,一向卓尔不群、风雅绝伦的仪态丧失殆尽。
众人不解其中原委,本来看到如此佳人,一开始都心旷神怡、气息不稳,最初的惊艳过后,才意识到佳人有气,进而又意识到此间主人正羞愧难当。千古奇事!修仙界第一奇闻!就连聂怀桑都忘记了继续风流倜傥,伸长了脖子等后续。
周璨莺歌燕语般地朗声说道:“泽芜君!枉你以君子自居,如此大张旗鼓地贿赂朝廷命官,该当何罪?”美艳无双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鄙夷。
哐当一声,周璨身后有蓝氏弟子大惊之余,手未持稳,捧着的匣子掉落地面,将里面一柄翡翠如意摔了出来,砸个粉碎。
蓝曦臣身后众人,人人是呆若木鸡,这辈子的吃惊都不如今日震撼,眼睛有多大就瞪得有多大,不知道该站谁,美人太美凡心难耐,但泽芜君才是仙门这一边的……
蓝曦臣头痛欲裂,胸如擂鼓,臊得不知往哪里躲。明明席间与周璨相谈甚欢,怎么这女子回去看到自己送的一屋子精挑细选的礼物,立刻变脸不说,还青天白日敲锣打鼓地送回来,生怕别人不知道?
周璨身后的一众蓝氏弟子,本来是临时路过客房,被周璨一招呼,就晕晕乎乎地听从吩咐,为美人效力,一人捧着一个匣子的奇珍异宝,乐呵呵地跟着周璨到了清心厅外,傻乎乎地当着其他家族仙首的面,一人给了自家宗主一大耳括子。
闯了大祸的十余名蓝氏弟子,此时两股战战,不知道该扔下匣子走人,还是等在这里继续看宗主丢脸,手上捧的已经不是什么稀奇宝贝,该是自己的脑袋吧。有的弟子年轻,还不到夜猎的年纪,此刻已经开始计划自己的后事,当场就流下泪来。
围观的仙门宗主里,还是有一两个老江湖,其中有个姓姚的宗主,最善见风使舵,在饱餐了一顿好戏之后,压住了翻江倒海的震撼和隐隐的幸灾乐祸,连忙打圆场,说道:“误会!肯定是误会!这位姑娘,这绝不是什么贿赂,休要出此言!”
周璨冷笑道:“我身为朝廷命官,奉旨核查苏州境内修仙世家的家赀,核定税赋。蓝曦臣身为姑苏蓝氏家主,暗中赠以重金珍宝,不是贿赂是什么?”
姚宗主脑子转得飞快,笑道:“姑娘是绝代佳人,泽芜君是翩翩公子,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赠佳人以珍宝,这分明只是泽芜君向姑娘您表示倾慕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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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讨厌的女人究竟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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