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本恶
李继,国子监任教国子学的一名博士,熟读诗书,满腹经纶,但为人古板,十分守旧。
她是景秦三年的进士,二十余岁即被先帝任命为国子监学正,此后十年,一路升任至国子监博士,是国子监十分有名望的一位老师。
看着背负双手,一副老学究模样的人,手持戒尺从门外走进来,言庭脑中就自动将这人的体貌特征和她事前知道的信息做匹配。
李继一进门,自然也看到了教室最前面已经加了一张新的书桌,书桌后面,一个衣着考究的小女孩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恩,第一天入学就很准时嘛,看来这位荣安王还是很好学的,李继暗自点头。
老师进门,诸位学生起立,长揖拜见老师,老师回礼,随后落座,开始一天的课程。
“今天我们国子监来了一位新学生,乃是陛下亲妹,先帝十七女荣安王殿下。国子监向来秉承严立课程,奖诱备至。以致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敦促学子奋自镞砺,严实求学……”
李继巴拉巴拉拽了一通古文,简而言之,就是:国子监是很严格滴,来了这里你就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之类的。
等这一通训话完了,李继又转头看向言庭,问道:“不知道荣安王殿下在宫里的时候,可习过《千字文》、《百家姓》等启蒙?”
言庭站起来,谦逊道:“在老师面前不敢当殿下的称呼,老师叫我言庭就好。”
李继心底满意的点头,恩,看来这位荣安王虽然受宠,但是并没有被宠坏,性格还是很好的。
“至于《千字文》、《百家姓》……”
李继用赞许的眼神看着言庭,宫里对于皇子启蒙一向很早,想来这位小王女,应该早就学习过了。
“恕学生愚钝,没有学过。”野史游记、志怪小说倒是看了不少。
这就尴尬了,李继教了这么多年,还没从三字经开始教过。可是没办法啊,那也得从三字经开始教啊。
虽然其他学生已经学习到论语,但言庭是王女,这教学进度当然得配合着她来。
“那今日我们就先诵读一遍《三字经》,我读一句,你们跟读一句,今日将三字经诵读百遍,回去抄写十遍,明日交上来核验。”
这种机械式、填鸭式的教育,不出言庭所料。
在这种教育下,学生很难理解这些经史子集的意义,只是生硬的把它们背诵下来而已。
这种生硬的教学方式与现代的应试教育不谋而合,忽略学生的个性,只注重死记硬背。好像记住了这些东西,就真的能成才一样。
而且最要命的是,从上午五点开始,每天要学习十个小时!见鬼,这种枯燥无味的东西,竟然要耗去她一天中将近一半的美好时光。
“人之初,性本善。”李继当然不知道荣安王复杂的心理活动,他已经一本正经的朗读起来。
学生们也摇头晃脑的跟读:“人之初,性本善。”
然而在一片整齐的跟读声中,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十分响亮。
只见荣安王同学规规矩矩的坐在书桌后,高高举起右手,一本正经,十分疑惑的问道:“老师,这句话什么意思?”
李继眉头一皱,心想,这第一次上课,不懂规矩,也是有的,可以原谅则个。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人刚出生的时候,本性都是善良的。古人云,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言庭,你只管跟读就是。”
“可是老师,这句话是错的。”言庭一脸耿直的表情。
李继心里升起一团火,绷着脸训斥道:“这是先哲圣人所言,如何会错?今日念你童言无忌,为师不做追究,休要再提!”
“老师,你又说错了。圣贤也是人,怎么会不犯错呢?”
李继看着言庭那一双认真明亮的眼睛,此刻真想把自己先前“好学谦逊”的评语重新吞回去。
“那你说,圣贤这句话如何错了?”他就不信,一个五岁的娃娃,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听说有一种猛禽在陡峭的山崖上筑巢产卵,不久后,这些卵就会孵化出雏鸟。但是老鸟捕猎来的食物并不足已喂饱每一只雏鸟,雏鸟们为了生存,便会在父母不在的时候,把相对弱小的兄弟姐妹推下峭壁摔死。雏鸟尚且有求生的欲望,知道抢食,何况是婴儿?”
“不高兴便哭泣,有需要也哭泣,当需求不被满足更是会大声啼哭。如此怎么能说,‘人之初,性本善’呢?分明是人之初,便有七情六欲,有欲便有恶。这样看来,人性本恶才对啊,您说是不是,老师?”
李继哑口无言,自己信奉了一辈子的至理箴言,竟然被这小娃娃三两句推翻了,气极拂袖道:“黄口小儿,强词夺理!”
言庭委屈状:“老师说我强词夺理,那就算学生强词夺理好了。您是老师,您最大。”
话音刚落,李继便听到身后学生一阵窃窃私笑,老脸一阵涨红。
“你你你……”李继指着言庭的戒尺一阵颤抖,若是言庭不是王女,不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亲妹,恐怕下一刻这把戒尺就要把她打的手心开花。
可惜现在,李继只能看着她,无可奈何的吹胡子瞪眼。
言庭端坐回去,冲着脸色铁青的李继谦逊一笑,道:“老师,请。”
李继使劲顺了几口气,看言庭好像确实安分了,冷哼了一声,继续往下念:“性相近,□□。”
这次还没等诸位学生跟读,就听那个熟悉又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老师,这句我也不懂。”
李继听见这句话,一口牙都咬碎了,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是说了吗?‘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可是皇姐说国子监就是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学生有疑惑,老师为什么不给我解惑?”
李继腿一软,扶住了桌子。这都把陛下搬出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啊?还能说什么?
“有什么疑问,请荣安王殿下提出来。”其中‘荣安王殿下’五个字,咬字格外重,可见对言庭这种行为是格外生气。
言庭依旧是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先对老师行了礼,才道:“老师,这句话字面意思我懂,大概是说人的本性是相近的,只是因为后天环境的差别,才会导致性格天差地别。”
“可是听说历史上有一位康梁王,她和自己的姐姐康昭王乃是一父同胞,年龄也只相差一岁,两人都很受宠爱,成长环境也一般无二,可为何康昭王成了人尽皆知的贤王,康梁王却恶行累累,最后因谋反被诛杀宣武门外呢?”
李继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谁都知道当今圣上乃是以武力上位,如今谁还敢谈论谋反这种事?弄不好就成了影射当今圣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这只是个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那老师,如果这只是个例,为什么我还听说有‘龙生九子,各有所好’的说法?难道不是说,每个人的天性都是不同的吗?”
“这个嘛,也有一定道理……”李继抓狂,你说你一个深宫长大的小屁孩儿,都从哪儿听说的啊?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就变成了“龙生九子到底是哪九子”,“龙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古人尤旭子乘龙而去的传说真实性”,“蓬莱仙岛的由来”,“求仙问道是否合理”……
难得的是,李继不愧学识渊博,这些千奇百怪的问题,他还真能引经据典,回答的头头是道。滑稽的是,比起这些,反而是开始那两个关于三字经的问题,他说的生硬又含糊。
一堂早课,就在两人的一问一答中“愉快”的结束了。
当然了,言庭是很愉快的,至于李继,就不得而知了。
国子监的教学安排的确很紧,早饭就由伴读送到教室,直接在教室用饭。
虞夏把膳食从食盒中端出来摆在桌上,一碟象眼小馒头,一份鸭子馅提褶包子,一盘冬笋炒肉,一碗小米粥,这就是言庭今天的早餐了。
前世那些电视剧里把宫廷里的御膳演绎的多么奢华、多么美味,实际上夸张的成分居多。也许真的有个别皇帝发起昏来,穷奢极欲,但大多数情况下,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物质条件,还真没什么口腹之欲可以享受。
就拿调料来说,你能想象连辣椒都没有的生活是啥样的吗?
自从来到这个朝代,言庭就彻底的戒辣了,因为辣椒这种重要的蔬菜,还没有传进来!
那些穿越小说中开火锅连锁店的,真幸福啊!连辣椒都没有,火锅都吃不起来了!
言庭接过虞夏递过来的筷子,即便内心弹幕狂刷,多年的修养依然使她面色淡定如常。
“虞夏,你也去膳房用饭吧,一会儿来收食盒就行。”
“不用,臣不饿,等殿下用完,臣再自去用饭。”
言庭无奈:“好吧。”
就坐在言庭后面的小豆丁周为敬,已经自觉把自己的桌子并过来,准备和言庭一桌吃饭。
“十七姨,你可真厉害!我从来没见过敢和李博士这么说话的人,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事啊?”小豆丁一脸崇拜,闪着星星眼望着言庭。
言庭慈爱的摸摸周为敬的大脑门,微笑道:“乖,人傻就要多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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