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德王府的亲戚们(4)
于是孟媛便把自己所知道的那些告诉了妹妹一遍,跟璇真刚才从翠珠那里听到的大同小异。冯家家在济南城中,开着两家绸缎铺,家境比较富裕。说着说着,孟媛停顿了片刻,然后对璇真说:
“我仿佛还听外头说过,说那冯家因为与五房还算有亲戚交情,曾经求过父亲两回,想谋个官儿做,也不知后头怎么了。听说是冯家的老大——五房现在还管他叫‘大伯子’的,现在成了济南府衙门的通判了。”
还有这样的事?璇真如今已经知道明代的藩王是没有政治权力的,但是由于毕竟是皇亲,所以在地方上极有极大的影响力。想来应该是玉仙去求父亲,父亲根本不用亲自出面,只要让门下的某个小吏写一封书信到济南府尹那儿去,然后那冯家人就如愿以偿了。虽然只是个六品的小官,但那冯家仗着有这么一门“亲戚”,想来可能这官也当得颇为得意。璇真并不是眼红些什么,只是她觉得这样做对王府的声誉恐怕有影响。
再想起父亲平日里的对于外界政事的种种回避之处,璇真觉得,他一定是很宠爱五夫人,所以才肯这样不仅允许她以前的夫家继续与王府有往来、还愿意帮她以前的夫家人谋个一官半职。难怪她身为寡妇也能嫁进来,如果没有德王的宠爱,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经过绮云的事情之后,玉仙的受宠程度不仅没有消退,相反还大有超越往常之势,可谓炙手可热是也。
“五房的又不是没个家人,怎的还跟以前的夫家人来往?”
“妹妹有所不知。她只剩一个哥哥,除此之外,家中再无别人。想来也应该是与那冯家相处得好,所以再嫁之后也还继续有往来。”
原来是这样。可能是觉得自己家里人太少,怕在人前不大好提起来吧?而且最重要的是,父亲不介意——璇真在心里这样想。
王府的另一门亲家,临清洪氏家主和夫人并几位女眷们,也在随后来到了德王府,受到了王爷和王妃的隆重款待。洪老爷璇真没有看见——男客一概在外庭接受款待——而洪夫人和洪楚月娘家的妯娌们给她的感觉,就像白家的女眷们一样。既知礼,又进退得宜。看到她们,便不难猜到洪楚月的品行到底是从哪里培养出来的。璇真最喜欢白家人和洪家人的,是她们这种宦官人家出身的,虽属于中上阶层。但是面对着无论是比自己更高等级的人、或是中下阶层的人,她们也会一视同仁,以谦和礼貌的态度对待。
晚饭是在荣德殿正殿上摆下的,身为主人翁兼寿星的王妃于氏,自然是继续坐在主位上。而这次坐在她两旁的,则是世子妃之母与少夫人洪氏的母亲。于氏笑对二人说道:
“两位亲家,我这儿也没甚款待,且请用过一杯水酒,以表我心。”
“娘娘不必多礼,我们自当奉命便是。”
敬过两个亲家的酒之后,于氏又向席下众女客们敬酒。虽然她只是坐在上面那么一抬手,但殿上的人几乎都站了起来,表示对王妃的敬意。酒过三巡后,宴上更加热闹,世子妃白氏与少夫人洪氏不敢就坐,只站在席上照应。那冯氏娘子见世子妃过来吩咐人倒酒,连忙笑着拉住她,说:
“世子妃娘娘也忒辛苦了,我就免了罢。倒是我,要敬世子妃娘娘一杯哩!”
那冯氏连忙拿起壶来,就倒了杯酒。不料白莲华见了,正色道:
“夫人且请坐,我今日在席上照应,你又是客人,怎么也该我倒酒才对,岂有客人反先敬酒的理儿!”
“世子妃娘娘何必过谦,我虽不常来府上,可也听说过娘娘照管得偌大个世子府处处皆好。我仰慕娘娘,如今借王妃娘娘这宴席,特来敬你一盅,想来也不会错了规矩。”
不管冯氏怎么劝说,白莲华毫不退让。她只是扔下一句:“我无功不受禄,不好领你这盅的。你且坐,我还要别处照看哩。”然后就转身走开了。看到她这样,那冯氏手里还举着金菊杯,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她脸上红了又白,只是讷讷坐下。
席上的许多人都注意着主位那边,竟没看见这一幕。玉仙只在世子妃转身走时,回头瞧了一眼。她看见冯氏那模样,又看看白氏,一声儿不言语。坐在下首的孟媛璇真瞥见了,两人都不吱声,只是继续吃菜听曲儿。
“请娘娘示下,先该搬演何曲目?”
王府典仪所的伶人上来请示,于氏让客人们先点戏,众人哪敢沾这个光,连忙推让不迭。推辞过一番之后,于氏这才对那乐工提调说:
“你们把那《西厢记》一折折演上来便是了。”
于是那些戏人子弟敲锣打鼓,在殿前演出。荣德殿正殿上宽敞,主客所在的座位后,还围着屏风,戏子们便在宴前搬演戏文。孟媛指着那些伶人对璇真说:
“这些皆是海盐戏子,咱家里从南边找来的。南戏唱的,确实比本地好。”
换成在以前,璇真恐怕一听到“唱戏”就会觉得索然无味。但现在,随着在明代这里生活久了,她耳濡目染,对这些戏文有了更多的了解,也知道该如何欣赏。璇真知道大姐所说的“海盐戏子”,是指这些人都是从江浙一带而来,那里的戏子乐工伶人,是这个年代出了名的优秀,所以连王府也要慕名特地去那里找人组建家中戏班。
“姐姐说得是。听她那唱的——”
这姐妹几个因为不必过多应酬,又没有加入到那些客人们的交谈中,所以便专心听戏。正演到《听琴》那一出,小旦唱“玉宇无尘”。看到她那眼睛眉目间流转的风情,璇真不由得想起了已经过世的绮云。就算唱得再好、成了人上之人,又能如何呢?最后还不是落得那么个下场,甚至连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想到这里,璇真不由得看了眼小妹妹。见季媛既没闹也没倦,这才放心了些。
席上正酒酣耳热之际,于氏又对身边的李妈说了几句。李妈会意,到外头吩咐。没过一会儿,外头又端菜上来,每人每桌都上了一盘螃蟹,于氏请客人们享用,只是说“没什么好东西,请别介意”那类的客套话。其实,那螃蟹里头的蟹肉蟹膏早就被挖出来,再和上别的好几样鲜肉,然后重新酿回蟹壳里。整只螃蟹外壳都用花椒姜蒜米儿和团粉先裹上一层,在油锅里炸一遍,然后才捞出摆好上碟。整个螃蟹,闻着喷香,而且里里外外皆可食用,外脆里酥。众女客吃了,都赞不绝口。有的吃了几口后还好奇地审视着碟上的食物,好像想辨认清楚这样的美食到底是不是螃蟹。
因为正值九月,黄花遍地之时,吃着这螃蟹,在殿上又听着曲子,真让人有种生当逢此时之感。璇真不禁又想:要是在现代,吃螃蟹自然是没问题,可是这样的做法恐怕已经没人会了。至于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听戏,更是没门儿的事。首先也不会有人特地请戏班来唱戏,再者无论年纪老小也嫌它俗气过时,宁愿看那些快餐式的电视连续剧。虽说现代里也有人老说着“想复古”,可是又谈何容易?最重要的是,环境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了,就算真复古,恐怕最后弄出来的东西也给人以一种四不像的感觉。人心浮躁,环境更是如此,即使所复原的东西再好,搞不好也会变成世人眼中“古怪”、“不合时宜之物”。大概就像自己,璇真很清楚,自己在那些下人们的眼里,就算再像个大家闺秀也总透出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唉,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璇真收起思绪,重新投入到这喧嚣热闹的宴会当中,继续当一个德王府的千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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