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我心里有数
第78章我心里有数
陆知恩终于松了口气。
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是下午审完王叔海之后,赵宸特地交代他的事。
……
“找人把王叔海送回潭州关起来,不准任何人探视。还有,知遇对这件事情肯定会有她自己的想法,如果她问起,你们要记得如何回答才不会被她寻出破绽。
“知恩,知遇最了解你,所以你不能说谎。你说了谎反而更容易引起她的怀疑。她一旦问起,你只管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实告诉她。”
“若是她一直追问呢?”
“转移她的注意力。”
……
*
这两日陆知遇和赵宸谁也不搭理谁的,好似生怕谁不知他们俩闹别扭了一般。
可一细问原因,却是谁都说不上来,只顾端着不跟对方说话。
赵宸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陆知遇,而陆知遇,则是不知赵宸是在闹什么情绪。
但说来也奇怪,这两天赵宸倒是时常出去走动,走得远些的时候甚至去了隔壁的村庄探察情况,陆知遇也都一路跟着。
两人虽说都不同彼此说话,但默契还是有的。
陆知遇会默默跟在赵宸身后,但总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似是怕打搅了他办公事;而赵宸走得快些,也会时不时的停下来,面上不漏声色,实则却是在等陆知遇跟上来。
左逸、尤君和陆知恩三人都觉得挺莫名其妙的,纷纷都劝过,双方都当耳旁风了。
这一日,两人终于说上了话。
原因是在走访一家难民的时候,陆知遇在外头逛了会儿,忽而打了个喷嚏,赵宸就立刻冲上前握住她的手,“手这么凉,你的手炉呢?”
说着,就忙着用自己的手捂陆知遇的手。
这人说变就变,搞得陆知遇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她倒是想起,前两日她一个人去走访的时候,曾进去过一户人家,里面住着的是一个老人和小孩,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但那年轻男子不像是阳奎庄的。
她也没多问,只见着那孩子衣衫单薄,便把自己的暖炉塞给那孩子了。
可她没给赵宸解释,只偏着头看他。
这一看,倒是让赵宸反应过来,有几分别扭,随即便要松手,却被陆知遇反握住。
赵宸一愣,抬眼,却见陆知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凑上前,低低地笑问:“喂,你明明在意得很,那这两天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女孩儿的明眸灿烂如有光,一下子便让赵宸联想到了《诗经》里的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我……”
陆知遇的话,他居然答不上来。
“脸还疼吗?”她又问,脸上有了歉意,“对不起啊,我不该……”
“是陆姑娘吗?”
忽然闯进一男子,打断了两人难得的温存,手里拿着的,是陆知遇的手炉。
是那日陆知遇在村庄里见着的那年轻男子,约摸着二十出头的模样。
只不过那天,她的关注点全放在那一老一少身上了,没注意看过这个年轻的男子。
男子身材颀长,五官俊朗,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很,竟有点似外族人,可穿着打扮分明就是汉人模样。
如此寒冬,他的穿着就略显单薄了些,可分毫没见他觉得冷。
他那一身浩然的正气,倒是让陆知遇多看了几眼。
赵宸不认识这个人,但一看到他手上拿着的竟是陆知遇的暖炉,脸色当场就变得难看极了,松了陆知遇的手,冷冷地撂下一句:“我先去忙。”
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知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陆姑娘?”
那年轻男子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手中的东西递到陆知遇手里,“谢谢你的暖炉。”
“噢,不用。”
陆知遇接过,勉强笑了笑,又问:“那位婆婆和那个孩子如何了?她们可还需要安置些什么东西?”
“不用了。昨日,我已经安排她们往北逃难去了。”
陆知遇一愣,“往北?”
年轻男子笑了笑,露出好看的牙齿,走近蹲下平视着陆知遇的眼。
陆知遇警觉,后退了两步,“这位公子,这般盯着个姑娘家看是否过于冒昧了?”
“哦,是吗?”
男子反应过来,站直了身子,笑容和煦,却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
陆知遇没同他计较,也懒得同他计较。
“对了,那天你说你姓陆,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不必了。萍水相逢而已,我想以后同公子应当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不告诉我没关系。”
男子笑得爽朗,没在意陆知遇对他的敌意,“我告诉你我的。我姓周,叫周昀。日后,我们还会再见到的。”
*
同赵宸走散之后,陆知遇便自己回了村长家。
所幸那周昀送还过来的手炉新添了炭,抱在怀里倒是暖和,一路走回去,也勉强不会觉得冷。
尤君见她一个人回来了,觉得奇怪,看了左逸一眼。
这几日他们出去巡访,多是村长或是村长家的几个亲戚带着去的。他们是当地人,对这周边熟悉,而且去得也不算太远。
于是,赵宸就让尤君他们都留在村长家里了,只带了陆知恩出去。
左逸也觉得奇怪,问了句:“王妃,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殿下人呢?”
“他把我丢了呗。”
陆知遇似真非真地说了句,走到火盆边坐着,“左逸,去找村长要一张地图过来。”
见她盯着手里的暖炉出神,尤君微微觑眉。
好半晌后,陆知遇把暖炉打开,眼睛眯了眯,递到尤君面前,“你看看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尤君看了一眼,又闻了闻,“是香炭。闻这味道,似乎加了些苏合。”
“苏合是什么?”
“是一种药材,也可作香料,有安神调息的功效。”
尤君狐疑,“这是何人给你的?”
陆知遇便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她了。
尤君恍悟,难怪她要看地图。
“苏合香在中原是极少见的,就算京城中出现了,大多也是从南方或是天竺进贡过来的,极其珍贵,非寻常人家所能使用。”
这时,左逸拿来了地图。
陆知遇让他把地图摊开在地上,自己则站了起来。
阳奎庄位于潭州的北边,往北再途径一个州,便到了东胡的地盘。
“所以,他说的北上,难道是……”
陆知遇喃喃,眉梢渐而染了凝重。
左逸分析了地图,指了指,“从阳奎庄再北上,就到了颍州,颍州再过去就是东胡的地界了。”
实际上,颍州位于潭州的西北方位。
从阳奎庄北上,经过颍州的面积不过百公里外,就到了被东胡帝国统治下的、原属于大羽的青泸十八州了。
青泸城原是大羽的边塞重地,可约摸三四十多年前,大羽战败,连同周边其余十七州地,一并割让给了东胡。
“颍州灾情如何?”
“与潭州差不多,不是太好。”
陆知遇面色一凝,“糟了。”
也不等左逸和尤君问什么,赶忙就换上鞋子出去了。
*
虽说阳奎庄不大,但正儿八经想找到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陆知遇尚算冷静,先跑去了第一次见到周昀的那户人家里,又沿着周围寻了两条街。
没见着那个少年的身影。
就在陆知遇失落而归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上头传来了一声口哨声,跟着,便是有利器擦过的风声。
陆知遇反应快,身子一偏,徒手接住了刺向她的“暗器”。
是个尚未开刃的箭头,尖儿是钝的,照刚才的情形就算打中了她也不至于构成多大的伤害。
只是这箭头的形状颇为怪异,像是个什么符号似的,尾处还穿了个孔。
“早听闻京城陆家以武平天下,今儿算是见到活人了。”
周昀坐在树杈上,半边身子靠着树干,一条腿悬着荡啊荡的,看着陆知遇,笑容明媚,“又见着了吧陆姑娘?”
陆知遇倒是生了警觉,冷不丁想到,他坐在那么高的树上,没准儿早看到她在找他。
又或者,他早猜到她会来找他,就坐在那儿等着她过来呢。
“这样的胡话可乱讲不得。”她指的周昀说的上一句。
周昀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细节,大大咧咧的,反问她:“难道不是?皇帝陛下坐在京城高枕无忧,陆家儿郎却在边境厮杀。边境的百姓只认保家乡平稳的将领,可不认远在天边的皇上。”
见陆知遇脸色不大好,周昀坐起来了些,“怎么?怕我说大实话给你招来麻烦?”“我的话带到了,告辞。”
耶律允洲怔了一下,随即气笑。这脾性,跟那陆姑娘铁定是一家子人了。
有人跑过来小声问:“周公子,要把他拿下吗?”
“不用。”耶律允洲哼笑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眼手心的箭头,“既是陆家的小少爷,真要动起手来,怕是你们也拦不住。”
*
在同万友青谈好条件之后,陆知遇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禁军军营。手上拿着万友青给她的令牌,一路上几乎是畅通无阻。
到了营前后,陆知遇下了马,将马绳递给左逸,“你在外面等着我。”
左逸听了,当然不肯了。他可是答应过殿下一定要保护好王妃的,如今知恩和尤君都不在,他就更不能离开陆知遇半步了。
“行吧那你就跟着。”陆知遇无语,插着腰,后头看左逸还杵在原地,“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拴马啊。”
颍州禁军统领葛利仁早些时候便知道了这件事情,得知陆知遇到了,赶紧就上前去亲自迎接。
“葛将军。”眼看着就快要天黑,陆知遇也不废话,直接把万友青画押了的和谈条令递到葛利仁手中,“万大人已经允准,本帅也已经派了人去给起义军的主帅报了信。三日之后,城门谈判。”
葛利仁看着条令上写下的天文数字,又看到万友青的亲笔画押,手抖了几下,不可置信,“既然将军是陆家的,为何主和而不主战?这群暴民已对颍州形成了合围,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陆将军却要求万大人开出如此损己利人的条件来劝和?”
“这么说来,葛将军是主战了?”
“暴民已经兵临城下,末将身为颍州禁军统领,肩负着保卫大羽疆土的使命,誓不退让!”葛利仁语气坚决,把条令递回给陆知遇,“请陆将军见谅,这和约末将是不会签的。”
“你倒是个硬骨头。”陆知遇环抱着双手,一双眼俨然已经看透,“好啊,那你去打,领着你的五千禁军去打那十万平民百姓。虽然数量上是吃亏了些,但战力上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吧?既然如此,那颍州为何还要四下求助?”
“这——”
葛利仁噎了一下,看着陆知遇,心中泛了不好的预感。
“我陆家军,不怕战、不畏战,但也只为了大羽的百姓、陛下的江山而战。陆家军的刀剑不可能也不允许指向大羽自己的子民。”陆知遇声声有力,眼里是不容侵犯的威权,又问葛利仁:“况且,这十万黎民为何会走投无路起兵造反,葛将军心里应该比我还清楚吧?”
陆知遇把一纸条令递回去,笑,“这里面的每一条可都是万大人亲笔写下来的。葛将军,再考虑一下?”
*
从禁军营出来之后,陆知遇又回到了颍州府衙,同万友青把一应事情商量好之后,要求他在三日之内把应做好的准备工作全部做好。
万友青既是答应下来了的,那自然都按照陆知遇的吩咐,分毫不敢怠慢。如此,陆知遇才放心地回了营。
七千军驻扎在颍州和潭州交界的地方,身后是一片寂静无人的村庄,又恰巧是围城兵的缺口处。在他们抵达之前,潭州的两万厢军已经守在了潭州城门口,以防万一。
许是今日这一路下来过于顺利,一向机灵的左逸竟隐隐觉得不安,私下里便问陆知遇。
陆知遇笑,“难得你脑筋这么灵活啊。”
“王妃这话听着可不像在夸人。”
“那你还想怎么夸?”
这不是重点。
左逸凭着他的那一丝警觉把话锋给拽了回来,问:“王妃,你真不觉得事情有蹊跷吗?”
“不觉得。”
左逸刚要开口,又听到陆知遇补了句:“事情本来就有蹊跷。”
“那你还故意开出那么吓人的条件。”左逸急了,“这万友青和葛利仁本就是老奸巨猾、唯利是图的小人,最看不得到了自己手中的肥肉还被别人抢了去。王妃还这么故意逼他们,万一他们狗急跳墙,你不就有危险了吗?”
“我这营帐被你们安置在正中央,我能有什么危险?再说了,这不还有你们吗?”陆知遇不以为意,“至于万友青这个奸小,你家主子叫我来的目的就是除掉他。我若不逼他自己露出马脚,哪来的理由动他?他虽然是百姓心中的祸害,但明面上好歹也是朝廷的命官吧?我一没权二没势的,难不成真让我去领那十万农民兵造反啊?”
“可是——”
“别可是了,我心里有数。”陆知遇不耐烦,“还有,我这走的每一步可都是你们家主子悉心规划,一字一句再三交代的,你不信我就算了,难道你还不信你家主子了?”
左逸自然是不敢质疑自家殿下的,可心中免不了有几分困惑,嘀咕了句:“殿下又不在这,他怎么就能保证王妃你一定会按照他说的来?”
“你再说一遍?”
左逸悻悻闭嘴。
“将在外,君令还有所不受呢。再说了,你家主子又不是诸葛孔明,哪能事事都算得准?我总得随机应变吧?”
陆知遇是知道的,左逸对赵宸是忠心耿耿,也是赵宸最信任的下属了。而左逸,除了忠心护主之外,对赵宸还有另一种情感,那就是敬仰。
他敬仰、崇拜着他家殿下,而赵宸也的确是个值得人去崇拜的人。
陆知遇也有几分崇拜他。
崇拜他的智慧、他的谋略,还有他的胆识和胸襟。
就在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决心让她领兵前往颍州的时候,他已经将目前的局势可能出现的几种情况全部都分析透彻了,并且,将每一步该如何做都算得准准地交代给她听。
她便依着他交代的,先劝和,逼万友青和葛利仁把他们之前吞掉的银款尽数吐出来,并利用这些资金去同耶律允洲领的十万民兵谈判。耶律允洲来大羽本就不是为了挑起战事的,所以,只要顺了他的心意,他便不会执着于非要见血光。
而那些民兵,走上起义这条路大多不过是因为,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死前再来个痛快。所以,只要给足了条件,劝他们回头是岸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当然,这只是最好的打算。
还有坏的,甚至更坏的局面。
总之无论哪种局面,她和赵宸都已经详细商讨过了。她和他心里也早已做过了最坏的打算,一旦结果真是那般,那么她至少也要撑到京城那边的援军到达。
在她出发的前两天,赵宸曾问她,你真的这般信我吗?
她说,信。
他怜惜她,动了恻隐之心,说,若你心中没底,告诉我便是。你若不愿去,没人会逼你去的。
她摇头,目光坚定地告诉他,我一定要亲自去。
北境的平静是用陆家祖上的血肉之躯换来的,如今既已生蛆发霉,也理应由她这个后辈去清除干净。
*
此时,陆之彦已经押送了一批从陆府出的物资抵达了潭州。
东西进了城门之后,他便再也按捺不住了,交代了随同的侍卫之后,自己飞奔前往了府衙。
杜无为在门口候着,还没行礼,便被陆之彦一把拽着往里走,“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快,我妹妹和弟弟在哪里?”
“陆公子、陆公子您慢点——”
“之彦。”
陆之彦见到赵宸,礼数也不顾了,松了杜无为几步上前,“殿下,知遇和知恩呢?先前在陆府究竟发生了何事?知遇她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家跑来这么远的地方?”
“你先冷静一下,别着急。”赵宸看了杜无为一眼,“知遇和知恩,现在在颍州。”
“什么?”
陆之彦大惊失色,“颍州现在不是——”
“你冷静,听我说完。”作为陆之彦的表亲,赵宸自然是知道他的性子的,先安抚他,“你放心,知遇和知恩不会有事,现在,我需要你帮忙做一件事。”
*
在三日期限到达之前,陆知遇本想以防万一,潜入民兵的军营去找耶律允洲问个清楚,以免城门谈判时发生意外徒生事端,可此举过于冒险,左逸和陆知恩都坚决反对。
无奈,陆知遇只得放弃,确认了万友青那边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为了防止此人临阵脱逃丢一堆烂摊子给她,陆知遇特别交代了陆知恩去盯着府衙和万府。
三日期限到。
颍州城门,禁军在城楼上一字排开,万友青和葛利仁站在最中间的位置。
底下,陆知遇骑着马,身后是潭州新征的一部分兵,举着长枪,颇有声势。
再看远处的对面,耶律允洲同样骑在马上,身后是乌压压的一片人。陆知遇估摸着看了一下,耶律允洲今日带来的人不足总数的十分之一,但也在数量上碾压了她这边的兵。
装运着饷银车推出城门,陆知遇左右看了一下,望向城楼,声音清冷而响亮,“万大人是在同本帅开玩笑?就这些银两,难道你是想看着本帅去送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