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天定
一时进了荣国府,见了贾母、王夫人,英莲与黛玉少不得又将那套说辞搬了出来,贾母虽心底不悦到底却也无法,也只能依了。
倒是王夫人,听闻黛玉不能搬进大观园,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然面上少不得仍要说一些可惜等语。
英莲不禁心中暗叹,璇玑虽胡闹任性,可她贵重的身份当真好用,早知如此,自己能省多少工夫啊。
又听贾母向黛玉道:“能得公主和侯夫人如此厚爱,这是你二人的福气。玉儿只管在侯府住着,园子里的潇湘馆我也给你留着,你若得了空,随时过来住,也顺便能看看我这老人家。”
黛玉一时心里发酸,只泪眼婆娑道:“老祖宗,是玉儿不好,不能常陪在老祖宗身边。”
贾母素日爱她,闻言更是怜惜,忙搂着心肝肉地叫了一通,倒显得格外祖孙情深。
英莲看着这一幕,心下只觉一片冷漠,想起原书中黛玉病重辞世,苦绛珠魂归离恨天时,她却还一味惦记着亲孙,连看也未来看一眼呢!
俄顷,贾母似想起来什么,忙向鸳鸯道:“林丫头此去侯府怕是住上好些日子呢,你看看她先前搬在我屋里的那些个东西,把她平日里爱用的爱玩的收拾一下,莫叫她到了侯府里不便宜。”
鸳鸯答应了一声就要去。
黛玉忙道:“不必麻烦鸳鸯姐姐。本也没有什么,就是先前蒙侯夫人厚爱,在侯府里借了几部书还未还,少不得这次要一并带回去的。”
英莲闻言,心下一动,微笑着没有出声。
那头鸳鸯却道:“阿弥陀佛,若是如此,怕还是得姑娘自己来。我虽识的几个字,对书却是一窍不通的,只怕那书认得我,我却认不得它呢!”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
黛玉少不得领了紫鹃跟着鸳鸯一道进去收拾,没多一会儿便出来,紫鹃手里还抱着了一个重重的书匣子。
几个人又说了好一会子闲话,英莲方领着黛玉与贾母告辞。
一时出了来,侯府里的马车早就候了多时了。几人入了锦绣高车,那车夫喊了一声,两匹良驹答答蹄声不绝,很快驶离了荣国府这座不知困死多少痴男怨女的显赫高宅。
一路上,黛玉略显疲惫,只倚着车里的软枕养神。英莲的精神却是格外好,目光只饶有兴味地盯着那书匣子。
紫鹃见状,笑道:“奶奶这是作甚,这匣子里不过几本书罢了,都是姑娘平日里爱看的。奶奶一直盯着,倒像里头有什么宝贝似的。”
英莲笑笑:“那可不,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这里头可不就是有金子吗?好丫头,你且将那书匣子打开,也教我看看妹妹平日爱读什么书。”
黛玉也跟着笑起来:“姐姐平日里也不见得多喜欢读书,如今却倒热心起来了。”
那头紫鹃已打开了书匣子,英莲伸手略翻了翻,目光忽一凝,落在里头那本《山川风物记》上,嘴角笑意更甚。
果然如此……
紫鹃虽不识字,却是个心细的,认得那书,忙道:“这本不是姑娘之前最爱看的吗,之前在侯府时还曾恼怎么就忘带过来了。”
黛玉闻言,心头咯噔一响,再看一眼那书,不觉飞红了双颊,只嗔了紫鹃一眼:“胡说什么?”
紫鹃不明所以,见黛玉羞恼,也不敢再言语。
然其中缘故,英莲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先前黛玉在侯府时,见那里藏书颇多,便时常借来观看。只因谢廉是个武将出身,故而藏书多是兵书、阵法,黛玉都觉兴味了了,看过便罢。后来发现竟也有些地理书籍,介绍许多山川风物,倒很有趣,愈发上了心,书上还留了许多批注。
不想后来有一日,同住侯府里的慕耀也借了那些书看,无意间看到了林黛玉的批注,发现她很爱看这些,竟在闲暇时将历年来所经之地名山大川一一记录,汇成一本游记出来赠她。
这游记便是这本《山川风物记》了!
当时慕耀怕黛玉多想,还暗中托了英莲将这书转赠于她。黛玉得了,喜得什么似的,读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后来不想被小何无意间看到,竟说漏了嘴,黛玉才知道这书原是慕耀费了好些工夫写出来的。
英莲见黛玉难为情,也不再逗她,只笑着将那些书重新放进匣子里收好。
其实黛玉的心事,别人猜不到,英莲哪里会不清楚。任她再是个清高自持的,看过璇玑与小何那番惊天动地,难免震撼。她年纪尚小,又不如璇玑从小任性惯了,一时乱了心绪,无法自处,也是有的。
故而从上次生辰之后,黛玉便似乎有些存心避着慕耀。英莲看在眼里,也不戳破。她相信,再多些时间,她自然能认清自己的内心……
且说这厢事毕回了侯府,冯溪处得知黛玉从此可长住侯府里,自是欢喜异常,是夜还摆了一桌小酒,阖府上下庆祝了一番才罢。
自离了贾府,黛玉每日里除去冯母那里请安,便是在院中读书写字,作画吟诗,或是与英莲、冯溪一道绣花描样,逗弄小儿,偶尔也会与小何、阿绣斗几句嘴,却也十分快乐,连身子也日益强健起来。
然而,那大观园里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且说自贾府一众人搬将进去,园内有了人气,再加花光柳影,鸟语溪声,一步一景,甚是好看。那三春姐妹都是天真烂漫之时,每日一起摆弄琴棋书画,或是斗草簪花、拆字猜枚,倒也乐得自在。
可园子里偏偏有两个人心事重重,难得开怀。
一个自是薛宝钗无疑。自她哥哥闹出那事儿后,虽贾母、王夫人皆说与她无关,不叫怪到她身上。可薛蟠到底是她亲哥哥,三春同史湘云一样,莫名其妙被污了名声,虽嘴上不言,心里哪有不恨的,虽每日里仍玩在一处,但也同她这宝姐姐不似往日亲热了。
另一个则是贾宝玉,初初他得知能与黛玉同住进大观园里,当真日日欢喜,翘首以盼。不想又说不叫住进来了,甚至连府里都不住了,住进了别的侯府里,这真真叫宝玉懊恼坏了。只因他自小与林妹妹一处,早已存了一段心事,又不敢叫人知道,如今愈发离得远了,心内甚是不自在,在老太太那里闹了一通也无用,便懒在大观园里,整日只在外头鬼混,却又是痴痴的,后面竟是病了好一场,约有半月才渐渐好转起来。
转眼便是四月下旬。
一日晌午,英莲正在房间里与孩子喂饭,却见冯渊急急从外头入了来。
英莲忙将手中小碗交予身后紫苏,只向他道:“不是说今儿要去巡铺子么,怎么恁早回来了,可吃饭了?”
冯渊忙道:“不必担心,我在外头用过了。”
又吩咐丫鬟、嬷嬷抱了儿子出去,自己捏着英莲的手入了里间说话。
英莲见状,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却是有事,倒是件喜事。”冯渊只从怀里悄悄掏了封信出来,递与她道,“四师弟要成亲了。”
“什么?徐少爷他……难道是与陆姑娘?”英莲登时又惊又喜,明白过来是千幻传书,故而冯渊才要摒弃左右。
“是也不是。”冯渊笑道,“陆姑娘如今已换了身份,乃是济南商河县丞幺女周幼宁。”
英莲听得云里雾里,忙接过那信,细细读将起来。
原来,周夫人急急将陆轻芍接回济南老家,是要与她重新换个身份,改头换貌,再做生计。这商河县丞周平原是陆周氏的远亲,昔日落魄时承了周夫人父亲的一点恩情,后又得了提携,这才成了商河县丞,心中一直感念。这周平为人方正,两袖清风,是个难得的好官。
此次陆轻芍蒙难,其父陆尚书一味贪功念权,已经丝毫不顾念父女情义,陆周氏只得求助娘家,得老父一点余力相助,托到了商河县丞周平那里。
那周平顾念旧恩,一口答应,又尽力筹谋,只对外称陆轻芍是自家幺女,只因从小体弱多病,养在了外头庙里,如今及笄了方才接回家来。如此改头换面,世上便再无陆轻芍,只多了一个周幼宁。
至于徐光,因知道了陆周氏悄悄接她回济南,怕路上生变故,便趁机接了趟去山东的远镖,一路暗中相护。不想才入山东境内,竟当真遇到一伙盗匪拦路,杀死了许多护卫,把个陆周氏母女吓个魂飞魄散,幸好徐光及时相救,才幸免于难。
陆轻芍认出徐光,两番救命之恩,陆周氏自然铭记于心。到了山东,徐光走成了那趟镖,却迟迟舍不得回京,又在济南租了房舍,筹建了一个青龙镖局山东分部。陆周氏是个聪明的,如何还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又感恩他几次仗义相救,心下很是中意,便也不藏着掖着,寻了机会悄悄与他递话,有意将周幼宁许配于他。徐光岂有不依的,第二日便上门提亲了,只以名震天下的青龙镖局为聘,倒把商河县丞一家唬得了不得。
于是周平在前,陆周氏在后,这婚事便应承下来。只因周幼宁身世特殊,陆周氏又不能在济南久住。徐光久居仙山,原就不讲究尘世俗礼,只一切以周幼宁为先,生怕委屈了她。倒是陆周氏心里急得什么,一直催促,他们便一切从简,择期便过了礼,明日便要娶进门了。
读罢那信,只见英莲不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终究是成了一段好姻缘,也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冯渊垂头看她,将她手中的信抽回收好,又笑道:“四师弟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只不过他这般着急成亲,倒叫我们这些师兄弟连杯喜酒都喝不上,只怕有人要气死了。”
英莲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小何,却是摇摇头,笑道:“我看未必。小何如今有了璇玑,哪里能不懂情非得已,想来也能体谅徐少爷一二了。”
少倾,却是又叹道:“只是他二人此后,难不成要久居山东不成?”
冯渊摇摇头:“我看完信,已问过他,他回说只是权宜之计。但他已答应了尚书夫人,绝不带周幼宁进京冒险。等山东那边镖局稳定下来,他便带着夫人回金陵去。”
英莲闻言,只点点头:“这样也好。若是等我们以后一起回了金陵,还能在一块呢。”
冯渊闻言,却是心头一暖,只将她拥在怀里,心中不觉也甚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