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再起
高家庄周围山坡平缓无险可依,与南山之间有一座孤独山岗,更像是一座完整的巨石。
巨石上垒砌一座石灰粉刷的白塔,塔高两层,上层堆积柴草、狼粪等聚烟之物,是烽火台。
李亮驱马途径时见烽火台下一老、一少年背负干粮、饮水攀爬崎岖道路:“阿豹,烽火台现在几个人?”
“四个人,亭长召集乡勇后,各处烽火台最少也要配备三人值守。”
高雷豹神态不以为然,反问:“你说任洪昌未经过郡县就擅自动员乡勇,他得治个什么罪?”
“他是有恃无恐,论罪也是小罪。”
李亮回应一句,眉毛浅皱一叹,为难说:“我现在总算理解之前张家、韩家人的心情了。”
高雷豹迟疑:“要不你回去再劝劝李信?”
“劝不了,他娘都劝不动他,能劝动的话,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纠纷。他想闯一条新路,那就让他闯。只是我要把话说明白,我李家没有兄弟相残的说法。我谁也不帮,谁走投无路来我门前,我会好酒好肉养着。”
高雷豹无声笑笑,两人驱马穿过村庄围墙,又进入高正盛的二进出院落。
二进出的院落有里外两层,里面那一层修筑在人工垒砌的三丈高台上,台上又有塔楼,能提供充足的视野观察南北两片村落。
其实参加完葬礼的高正盛也只是早回来半个时辰,刚沐浴洗去一身尘土,在客厅里抚琴。
李亮、高雷豹略略洗漱后小心翼翼进入客厅,隔着屏风听琴。
琴声叮叮咚咚,片刻后戛然而止,高正盛从屏风走出,轻微跛足,手里拿着湿布巾擦手:“说说,听出了什么?”
“侄儿听到了怒气。”
“舅舅,可是犹豫不决?”
高正盛落座,展眉望院内盘旋追逐的两对燕子:“是有些犹豫,但已有决断,只是不喜。伯明,李信可愿押解牛群去陈仓?”
“阿信不愿,并说要另行贩运五十头牛去陈仓,口出狂言,还说要运往长安、雒阳。”
李亮字伯明,李信原本字仲义,后改字为去美。
高正盛听了摇摇头:“他在雒阳有人脉,兴许还能真把牛卖到雒阳去。这事与各家无关,他想怎样做,我等也不能干预。只是他修筑山砦召集雇工五六百余,已影响各家生意,他该有所改正才对。”
李亮不应和,高雷豹侧脸看了李亮几眼,李亮始终不开口。
高正盛不以为意,继续说:“你去劝李信,他若遣散雇工,恢复阳关往日模样,那就一切随他。”
“舅舅,外甥以为不必去劝。阿信秉性乖张,连亲舅张孟达都敢忤逆,更别说高家。”
李亮挺直腰背,目光明亮:“李信接掌鱼儿沟要修筑山砦,外甥今后若有机会重掌鱼儿沟,也会修筑山砦。”
高正盛垂视桌上茶水,端起小饮一口以作掩饰:“那伯明是何想法?”
“外甥两不相帮。”
这时候高秋燕端着木盘递送茶水进来,李亮起身:“胜负未分之前,外甥不会与两家走动,以免偏颇。”
高正盛缓缓点头:“如此也好,那张家事如何看?”
“张承熊罴也,天赋异禀,这自然是良配。”
李亮说完微微躬身低头,后退三步转身走出客厅,船上木履咯噔咯噔走远了。
高正盛瞥一眼无措的女儿,问侄儿:“李信遇袭那日你也在场,当日张承可有机会袭杀李信?”
高雷豹敛容,回忆当日情景:“只有一击的机会,当日阿亮带了五具蹶张弩。张承若打出第一击,阿亮必会射杀他。”
“有机会却没动手,想必他如今十分懊悔。如今被任洪昌禁足,可惜了这一身好本事。”
高正盛呵呵笑着却无多少暖意,高秋燕带着空盘轻步离去后,高正盛继续说:“曲家虽然迁往西平郡,今后还是要做牛马贩运生意的。诸羌牛马羊群甚多,曲家迁移西平正好收集。这样一来,曲家贩运牲畜时就缺许多沿途的朋友。”
“阿豹,你留心阳关镇里,若遇曲家人,就说我高家愿与曲家做朋友。”
外院,马厩。
高秋燕快步追上:“大哥,吃顿饭再走吧?”
她与扈彤一样的体型,虽然是快步,可走的并不快。
“吃不下呀,我不可能吃着饭再陪笑,跟舅舅、阿豹一起商议怎么对付阿信。”
李亮牵出正在吃草料的雄健坐骑,抬手抚着马面上草屑:“你是想问张承的事吧?他爹活不久了,舅舅若是答应婚事,你们的婚事就在三五日内举办。原本张承鲁莽刚勇,经历这场磨难后,性格会稳重一些。”
高秋燕讪讪赔笑:“听庄里少年都说他脾性躁烈,是个一言不合就打人的人。”
李亮审视她,笑说:“放宽心,张承远不是外人看起来那样简单。”
“那……今后他会不会跟李信打起来?”
“今后?阿信可能不会有今后,他们两个之间打不起来。等你们成婚,就一起迁到郡城,在那里过几年清闲日子。等你们回来,阳关就理顺了,不会再有纷争。”
李亮说着翻身上马,轻踹马腹走了。
高秋燕后退几步让的远远,马匹身后视线有盲区,会甩蹄驱逐陌生人。
其他人身材高大,挨一马蹄也就疼几天,可她身材矮小玲珑,马蹄刚好能甩到脸上,面对牛马这种她眼里的大型牲畜时,都会躲避的远远。
高秋燕目送李亮走远,脑海里想了想李信,没什么好印象。
因为母亲张氏与祖母高氏之间的不融洽,原主李信很少来高家庄,与高家普遍不熟。
李亮单骑疾驰在道路上,风驰电掣。
虽到傍晚时分,道路上依旧有有几群结伴而行的东归客旅,不管他们此前是官还是吏,此刻听闻如此躁烈的马蹄声从远处疾驰而来,也都离开路中央,走在两边。
敢这样毫不吝啬马力奔驰的,要么是本地豪强,要么是朝廷传达急递的飞骑。
被这两种飞骑撞死在路上,似乎死了也是白死。
李亮抵达阳关镇东大桥时,人马出汗气喘吁吁,东大桥桥头边上有一片木栅栏,栅栏上悬吊已经干枯、表皮轻微腐烂、扭曲的五颗头颅,身边告示栏上张贴布告:“阳关邑民周安等五人罔顾律法,阴私交结乱羌图谋害命,持械抗法凶顽异常,皆已捕杀。望邑民、客旅相互通告,谨守法度。”
李亮只是扫了一眼布告,看都不看吊起来的头颅。
桥的那一头,赵霞手里牵着八岁儿子,也隔着栅栏看河对岸的五颗头颅。
她的儿子张绍目光明亮,与她一样有着韩家血统的标志:双眼皮,大眼睛。
张绍神态悲伤,经常给他买水果,给零用钱的哥哥死了,头就挂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