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

薄荷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薛南乔感觉床震了一下,好像是方思骤然坐了起来,身边呼吸声很重,片刻后又往自己这边挪了些,脸颊被轻轻抚摸,动作一触即收,隔了一会才又摸上来,像是把自己当成易碎的肥皂泡那样小心触碰着,从发梢到眼角泪痣再到鼻梁,最后滑过他唇角落了一个轻柔的吻,连带着将他的双唇也染上温热。

他以为方思要起床去公司,没想到人又躺了下来,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像是怕他跑了似的牢牢箍着,却又不敢太用力,只是躺在他身边便再没动静。

等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看见方思像被人定了身一样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说不上是喜还是悲。

“好看吗?”

方思还处在惊讶与不可置信的情绪中,失神了片刻,被薛南乔摸了摸脸颊,才骤然惊醒,手足无措地点点头:“好看。”

薛南乔笑了笑,把人拉进怀里,方思的腰还是那么细,胳膊一弯,整个人就被牢牢困在了身边。

“喜欢看我吗?”

方思眼都不眨,继续点头:“喜欢。”

“那以后天天都看好不好?”

身边人不说话了,下巴抵在他颈窝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张嘴咬了一下。

“嘶——”薛南乔摸着他的头由着他咬:“会疼,不是梦,放心,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不收钱,免费让你看一辈子。”

方思埋着头,湿润的气息洒在薛南乔脖颈上,他们静静拥抱着,良久,怀里人才“嗯”了一声。

“要起床吗?”薛南乔问他:“不是说今天有工作吗?”

“等一会。”

没想到长大了的方思还是有赖床的习惯,不仅赖床,还要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点柔软的发丝在外面,薛南乔胸口被他蹭的发痒,伸手又把人捞了起来。

“每次叫你起床你就钻被子。”

他揉着方思的后脑问:“头还疼吗?”

“不疼了。”方思闭着眼睛说:“平时不会疼。”

“为什么会这样?去医院检查过没有?”

“以前去过一次,说是神经疼。”方思忽然睁开眼,语气有些急:“我做过体检,没病!”

“没说你病了。”薛南乔连忙安抚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方思炸起来的毛又慢慢收了回去,想了一会才说:“大四吧?毕业的时候去看过医生,做过核磁共振。”

他小声嘀咕着:“我脑子真没病。”

“我们思思这么聪明的小脑袋瓜当然不会有问题了。”薛南乔吻着他的额头:“抽空再去一次吧,我陪你,好不好?”

“不去。”方思推开他:“起床了。”

“就这么起来了?”薛南乔跪在床上从背后抱住他:“没有早安吻吗?”

“我还没刷牙……”方思红着脸穿衣服,他系一颗扣子,薛南乔就捣乱似的解一颗,非要把手往他衣服里伸。

“我不介意。”薛南乔顺着他胸口往下摸:“思思最香了。”

“我介意,别弄,快松手。”

“你刚刚明明亲过我的。”薛南乔吻着他的后颈说:“口是心非。”

方思捂着脖子跑了,用了十几年的燃气热水器加热不及时,脸伸到水龙头下时被冰的一激灵,他只顾冲冷水平息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没注意薛南乔坐在床边,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大四吗?薛南乔想,就是方思借钱买房,为了还债没日没夜工作的时候。

从前方思身体就不好,又爱耍小脾气,生了病嫌药苦嫌针疼,总要他抱着哄着才肯乖乖治病,薛南乔都不用细想,就知道这些年他铆着劲往前冲,到底还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像手里握着一块冰,潮湿伴随着刺痛,他心里难受,恨不得这些苦能悉数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方思洗了个澡,特意抹了很多沐浴露,试图把昨天一身烟酒气都洗去。

其实他也不经常抽烟喝酒,只是尼古丁和酒精能让人放松,每当察觉到心绪起伏的时候为了避免引发头疼就会抽一两根,喝酒更是少,他知道自己酒量差,怕喝断片耽误公事,只敢在想念薛南乔到忍受不了的时候才喝一点,但梦这个东西是随机的,很多时候即使喝了也不一定会做梦,无非是换个安稳觉罢了。

他站在镜子面前,脸颊被热意熏红,让这张脸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这些年他无数次设想过重逢的场面,或是他飞去法国,阔别多年的恋人相逢于异国他乡,亦或者是薛南乔回国,在电话中告诉他“我在你公司楼下”。

但很多时候事情的发生是没有预兆的,就像他今早一睁眼,日夜思念的人就突然躺在了身边一样。

他欣喜若狂,却又茫然失措,十一年了,不可谓不想念,但话到嘴边,说出来显得矫情,不说却又薄情,最后思忖再三,所有的思念融汇到一起,说出来的不过是那个人的名字。

“南哥。”

方思擦着头发喊他,这个称呼在心里、在梦里、在与别人的交流里出现过无数次,今日再提起,却堪称久别重逢,令人热泪盈眶。

“洗完了?”薛南乔已经把客厅收拾好了,老旧的绒地毯被他卷起来准备拿出去扔掉,方思走过去一看,茶几边的垃圾桶里装满了碎酒瓶残渣,最上面躺着他没抽完的半包烟,包装已经被酒液沾湿,烟卷被泡软,皱巴巴黏在一起。

“我……”方思眼神躲闪着:“我只是……”

薛南乔并没有责问他抽烟醉酒的事,反而朝他笑了一下:“地毯沾了红酒洗不干净,待会我去买个新的。”

方思几乎是下意识的想拦他:“不行……”

“可以的。”薛南乔说:“思思,我已经回来了,这些东西不用再留着了。”

方思没再反驳,任由他把地毯扔到楼道垃圾箱里去,回来简单洗漱了一下,问:“早餐还是下楼去买吗?几点工作我送你去。”

“你有国内驾照吗?”方思提醒他:“早高峰出租车很难叫。”

薛南乔有些尴尬:“那你几点下班?我去接你总行吧?顺便给这个小家伙买件衣服。”

他拎起奶糖:“你养的狗太白了,躺沙发上我没注意,差点压到。”

“确定不是你昨天放上去的吗?”方思打着领带说:“沙发那么高,它怎么上得去。”

薛南乔心想沙发算什么,它连床都上得去呢。

“跳上去的吧,别看腿短,弹跳力倒是很优秀,像只小袋鼠。”

方思低声笑了起来,忽然想起昨晚好像奶糖跳上过自己胸口,这么一想,说不定还真有袋鼠血统。

他可真是捡了个奇异生物。

“笑什么?”薛南乔把奶糖放了,走过来给他调整衣领。

“没什么。”方思垂着眼:“上午我要去趟工地,下午约了银行的人,大概四、五点结束吧,你要是没事,可以去公司里坐坐。”

薛南乔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告诉他:“我要回一趟薛家。”

方思手一抖,立刻被薛南乔握住了:“没事,别怕,就是宣读遗嘱要求所有人到场而已,放心,我保证下午去接你。”

“好。”方思握着车钥匙说:“别跟你爸爸起冲突。”

“放心,我有分寸。”

毕竟不是十几岁容易冲动的少年了,曾经觉得忍不了、过不去的事,现在想来也没那么耿耿于怀了,况且长辈不可避免地变老,虽然他们带来的影响那样深刻,也许要用一辈子去治愈阴影与创伤,但时间总归是强大的,有些伤痕虽然留了疤,但再次摸上去,却不那么疼了。

方思低头换鞋,薛南乔穿着外套走过来,他虽然也做生意,但和方思不同,他鲜少穿西装,总是一身休闲外套加长裤,所以即使已经三十岁,看起来还是和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一样年轻。

想来好笑,十几岁的时候被人误以为二十多,现在三十了,还是有很多人觉得他二十多。

这十一年真是白长年龄了。

他抓着衣摆站在方思面前守株待兔,等人一抬头,就用外套把人裹在了怀里,蹭着方思唇尖说:“早安吻还没有给。”

“已经过了说早安的时候了。”方思偏着头不看他:“等晚安吧。”

“不行,等不了那么久。”

薛南乔捏着他的下巴尖,头一低就吻了上去。

方思的牙膏是柠檬味的,他向来不喜欢薄荷味,但薛南乔又觉得薄荷提神,所以两人洗发水、沐浴露用的是同一瓶,唯有牙膏是分开的,薛南乔刚才去卫生间洗漱时就发现了,牙膏依旧准备了两管,漱口杯和毛巾都是有着小红心的情侣套装,那些方思不用的东西也纤尘不染,它们和方思一样,都在时刻准备着迎接薛南乔回家。

当冰凉的薄荷味贴上来的时候,方思微微失了下神,他太久没有接过吻,连张嘴都忘了,薛南乔把他抵在门上舔吻他的嘴唇,见方思还傻愣着,忍不住拍拍他的脸,低声说:“发什么呆?”

“啊?”方思茫然地回应他,才刚张嘴发出一点声音,薛南乔就立刻抓住机会长驱直入攻城略地,方思“唔”了一声,柠檬与薄荷在他口腔里交融碰撞,薛南乔没给他留一点适应的时间,很快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想要把人推开又被抓着手腕按在门上,薛南乔给他渡了一口气,全程舌尖都没离开过他的唇舌。

一吻结束的时候方思站都站不住了,伏在薛南乔胸口直喘气,西装外套也被压皱了,薛南乔不动声色地给他捋着,担心方思发现了要闹脾气。

“缓过来没?”薛南乔笑着说:“没忍住,下次不这么欺负你了。”

方思抬手想要锤他,又舍不得,便踮起脚在薛南乔唇上亲了一口,证明自己才没有那么弱,口袋里手机震了老半天,拿出来一看是公司司机打来的。

“要迟到了。”

方思急忙整了整衣服开门去按电梯,薛南乔近距离看着他西装革履的模样,终于有种大家都长大了的真实感。

他们再也不是随意赖床的学生了,再也不能不顾一切去追寻儿女私情,如今他们承担了很多人的前途与家庭,甚至连重逢之后在家相拥着温存一天都做不到。

可相反他们能做的却更多了,少年时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公之于众的爱情,终于可以五指交扣走到太阳底下,对每一个投来好奇目光的路人报以温和的浅笑。

他们爱终成烈阳,明亮又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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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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