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存心刁难,爱恨如狂

第五章 存心刁难,爱恨如狂

六月十八,太后寿辰。

宫中张灯结彩,红幔垂悬,处处摆放着花香浓郁的奇花异卉。尤其是延庆殿,装饰一新,既有奢华的喜庆,也有天家的华贵。

如去年一样,酉时宴开延庆殿,仍在大殿前庭,东侧搭建了一个华美的舞台。

酉时将至,墨君狂还在御书房看奏折,宋云提醒道:“陛下,时辰将至。”

适时,容惊澜进来,行礼后道:“陛下,万事俱备。”

“魏国太子、秦国太子可进宫了?”墨君狂剑眉微拢。

“眼下已至延庆殿,陛下放心,晋王等宗室子弟先行作陪。”容惊澜眉宇轻蹙。

“这两日你陪他们在秦淮河逛了逛,可有发现什么?”

“这两日,臣与晋王作陪,泛舟秦淮,笑谈风月,并无谈及三国大势、家国朝政。据臣观察,魏国太子、秦国太子对金陵、江南的繁华富庶与江南佳人颇有兴致。对了,魏国太子提起邀月楼,昨晚臣与晋王带他们前往邀月楼欣赏歌舞。”

墨君狂离案,深黑的瞳孔微微一凝,“一晚无事发生?”

容惊澜回道:“他们欣赏了歌舞,看中一个舞伎,请那舞伎来唱曲、跳舞。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墨君狂问:“传闻魏国太子拓跋浩狂妄、秦国太子慕容焰阴险狡诈,就你这两日所观察,当真如此?”

容惊澜担忧道:“据臣所看,倒是不差。两国太子皆非善类,臣担心他们会在寿宴上有所刁难。”

“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时辰已至,陛下可要去延庆殿?”

墨君狂往外走去,铁臂有力地挥动,明黄色龙袍在血红的余晖中越发亮得耀目。

容惊澜跟上,心中略感沉重。

抵达延庆殿,宋云扬声通禀,两人一前一后地踏入,庭中所有人皆屈身迎驾。

御案位于正北,与孙太后的凤案平设。

孙太后慈祥地笑着,看着儿子在万众瞩目中落座。

后半生的尊荣,是儿子所给予,她不苛求什么,只求兄友弟恭、和睦团结,只求自己安然度过下半生。她百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会有怎样的惊涛骇浪,她不知道,也管不到了。

贵宾宴案设在左列的首席、次席,右列首席是晋王,次席是容惊澜。宫眷皆安排在两列宴席的外侧东北角、西北角,光线较暗,看不太清楚那些打扮入时的宫眷的容貌。

墨君狂挥手让众人坐下,不经意地侧首,往东侧瞧去,安乐公主的宴案没有人。

冯昭媛眼尖,看见陛下看过来,立即媚笑相迎。其他妃嫔眼见如此,纷纷笑起来,笑靥如花。

宋云俯身低声道:“今晚安乐公主为太后献舞,想必是去准备了,皇贵妃应该陪着公主。”

墨君狂举起酒樽,高声朗朗,“今日是母后寿辰,魏国太子、秦国太子躬身来贺,敝国之幸。事后朕当亲写国书,多谢贵国陛下来贺。”

孙太后亦高举酒樽,扬声道:“哀家活了这把年纪,今日有此荣耀,足矣。哀家敬魏国、秦国诸位贵宾一杯!”

墨国君臣与魏国、秦国一众举杯饮尽。

然后,宋云宣布寿宴开始,歌舞助兴。

轻快悠扬的丝竹声响起,一列舞伎姗姗行来,在两列宴案中间的鲜红毡毯通道上翩翩起舞。这六个舞伎腰软身细,紧身碧绿衫裙裹着柔软的肢体,跳着轻快的宫廷舞。

正在众人赏舞、饮酒之际,水意浓从延庆殿的宫室出来,来到宴案就座。

从她所在的位置望过去,斜对面正好是贵宾宴案。

首席应该是魏国太子一行。当中那三十来岁的粗犷男子便是魏国太子拓跋浩,其迥然不同的魏国皇族衣袍与发式,倒是与古装剧中的金国、元国皇族衣饰相似。拓跋浩面容粗犷,浓眉深目,唇厚须黑,典型的北国面相;他体格魁梧高大,着一袭暗红衣袍,黑发编成两条辫子,再折起来,垂于脸侧。在一片较为文弱的墨国君臣中,他尤显得巍峨如山,鹤立鸡群,就连高峻的墨君狂,也及不上他的高度、强壮。

而秦国太子慕容焰,体格与墨君狂差不多,面容亦粗豪,衣袍与拓跋浩相差无几,一头黑发好似没有打理,乱糟糟的,只戴着一个纯金鹰首头箍。

这两国太子皆人中龙凤,面目非同一般,想必智谋、心机也不在话下。

他们津津有味地欣赏歌舞,好像不曾见过江南美人,露出垂涎之色。

忽然,水意浓感觉有人盯着自己。搜了一圈,终于找到那人。

目光相撞,她惊愕,继而震惊。

那人可不就是拓跋泓?

他是魏国太子的随从,还是魏国皇族中人?

拓跋泓坐在魏国太子右侧,也是魏国皇族男子的发式,着一袭宝蓝衣袍,正饶有兴致地看她,似笑非笑,唇角略略上翘。

水意浓心潮起伏,完了,两国太子来贺寿,只怕不简单。

拓跋泓望着她,眼梢的微笑越来越明显,好像对她说:意浓,我们又见面了。

她收回目光,心中惴惴,他这样看自己,如果墨君狂瞧见了,只怕又要误会了。

然而,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早已决定不再喜欢他,不再抱有希望,他再怎么误会、再怎么盛怒,也与她无关。

六个舞伎退下,接着献舞的便是安乐公主。

舞台上垂挂的莲花宫灯都亮起来,所有人都望过去。秦仲等一众乐师坐在舞台一侧,准备就绪。四个男舞者、四个女舞者先行上台,表演了一小段开场舞,接着乐师奏响《逐梦令》,墨明亮与舞伴各自从两边上台,跳着轻快而柔美的舞。

她青丝披散,妆容淡淡,着一袭粉红薄纱长裙,随着她的舞动而飞扬,飘逸浪漫。

伴舞拉开四匹深碧绸缎,上下舞动,营造出盛夏碧绿花苑的氛围。慢慢的,一袭白衣的男子看见了正陶醉花木中的她,便过去相识……女子羞涩,男子主动,紧追不舍,追寻美人芳踪……女子用绿绸裹住自己,男子拿着绿绸一端,慢慢地往回收绿绸,女子则优美地旋转着……两人越靠越近,索性用绿绸覆住,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紧紧相拥……接着,伴舞将绿绸抽走,他们牵手舞起来,深情相望,快乐翩跹。

是的,水意浓编了一个音乐剧。

乐曲一变,是节奏感极强的《征服》。

蓦然出现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强行分开正沉醉在爱情中的他们,他们痛苦哭泣,难分难舍……他们被两帮人抓住,想要靠近对方,却无能为力……两只手慢慢靠近,又慢慢远离……侍卫将男子绑起来,吊在半空,女子死死地搂着心爱的男子,泪流满面,最终抱不住,跌倒在地……

侍卫挥动粗绳,将那男子撞向舞台后面的木板模拟的高墙,一次又一次……女子看着他在半空飘荡,看着他被侍卫狠狠地撞向高墙,看着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公主”,看着他为自己受苦,疯狂、疯癫地舞动,表达她内心的痛楚……

所有人都被这新颖、奇特的舞蹈故事吸引了,被这支舞所讲述的爱情感动、震慑,一眨不眨地观看。当内外命妇看着那男子被侍卫折磨得遍体鳞伤,不禁热泪盈眶。

折磨够了,男子被侍卫放下来,奄奄一息,然而,公主不见了。此时,曲风一变,是缠绵悱恻、痛彻心扉的《回到起点》。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寻找公主,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公主——公主逃出来,亦奄奄一息……于是,他们跳起深情而舒缓的现代舞,表达了他们远走高飞,开始新的生活。

乐曲余音袅袅,他们站在舞台上,台下掌声如雷,久久不息。

所有人回过神,议论纷纷,大多数赞赏这支舞的独树一帜、精彩精妙。

孙太后没想到女儿为自己跳了这么一支感人肺腑、动人心魄、别具一格的爱情之舞,泪湿眼眶,久久无法平静。

墨明亮走到母后身边,蹲下来,流露出女儿家的娇羞之态,“母后,儿臣以这支舞为母后贺寿,希望母后喜欢。”

“喜欢,很喜欢。”孙太后欣慰地笑,搂过女儿。

“儿臣先去更衣,回来再陪母后。”墨明亮望一眼魏国太子那宴案,然后走了。

水意浓也惊叹,安乐公主的确很有舞蹈天赋,短短时日就跳出这么一出精彩的音乐剧,震慑了所有人。

墨君狂侧首,望向她,她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没料到,她为安乐公主编了这么长的舞,讲述了一个痛彻心扉的爱情故事。如此爱情,的确令人感动、心痛。

魏国太子拓跋浩忽然道:“墨皇陛下,献舞的这位女子可是贵国安乐公主?”

墨君狂应道:“太子睿智。”

秦国太子慕容焰揶揄道:“安乐公主不仅长得美,而且舞艺精妙。拓跋兄,你不会想迎娶安乐公主吧。”

“如安乐公主这般貌若天仙的美人,哪个男人不想佳人在坏?”拓跋浩豪爽地大笑。

“拓跋兄,你的太子府美人无数,何必糟蹋了墨国金枝玉叶的安乐公主?”慕容焰讥讽道。

“本太子的确拥有无数美人,不过像安乐公主这般身份尊贵、舞艺精湛、气韵独特的美人,本太子第一次见。”拓跋浩并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慕容兄提醒了本太子,倘若墨皇陛下愿意将安乐公主嫁给本太子,本太子他日登基,必定册封安乐公主为后。从此魏墨两国交好,为兄弟友好之邦。”

“即便墨皇陛下愿意,只怕安乐公主也不愿嫁给你。”慕容焰又是冷嘲热讽。

两国太子拿安乐公主调侃,旁若无人,墨国一众朝臣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孙太后亦一脸不悦,墨君狂倒好像恍若未闻,悠然自得地饮酒。

水意浓气愤地瞪他们,魏国、秦国太子当众拿安乐公主的终身大事开玩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场合。

拓跋泓欣赏她生气的模样,她再次撞上他饱含深意的目光,连忙避开。

他忽然道:“陛下,敢问安乐公主这支舞是何人所编?”他的态度颇为恭敬,“听闻贵国右相容二夫人擅舞,亦擅编舞,今晚安乐公主这令人耳目一新的舞是否容二夫人所编?”

全场寂静,鸦雀无声。

水意浓气息一滞,他这么问,有什么企图?墨君狂又会如何回答?

墨君狂安之若素地搁下酒樽,戴着硕大深碧玉戒的手随意地搁在案上,唇角似有笑意,“朕委实不知,回头问问安乐。”

宫眷那边忽然出现一道女子娇柔的声音,“如此新奇的舞,自然是容二夫人所编。”

话音未落,他面色剧沉,眼中掠过一抹寒气。

“原来真是容二夫人所编。小王远在洛阳,亦听闻容二夫人跳过、编过不少惊世骇俗的舞,总想一睹风采,今日总算见识到她所编的舞,当真耳目一新。”拓跋泓一笑。

“齐王谬赞,容某为内子谢齐王赞誉。”容惊澜彬彬有礼地说。

水意浓心神大震,拓跋泓是魏国齐王?为什么水大小姐的记忆中没有齐王这号人物?是水大小姐不知道吗?

拓跋泓站起身,笑得眼眸流光熠熠,“墨皇陛下,皇兄奉父皇之命来贵国贺寿,听闻贵国右相二夫人精于舞艺,乃墨国绝无仅有的大美人。因此,皇兄特意带来我大魏国第一舞伎香浓,有意让香浓与容二夫人一较高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水意浓又是一震,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拓跋泓,你究竟想做什么?

墨君狂垂于身侧的左手慢慢握成拳,黑眸阴鸷了几分,冷戾之气冉冉流动。

“齐王美意,容某心领。”容惊澜飘逸地站起身,以轻淡如水的语气道,“近来内子旧疾复发,卧榻静养,只怕要辜负齐王的美意。”

“若是如此,那便可惜了。”拓跋泓对拓跋浩道,笑意未减,“皇兄,此行无缘得见容二夫人风采,父皇问起,不知如何禀奏呢。”

“罢了,不必强人所难。”拓跋浩豪气道。

拓跋泓坐下来,又望向宫眷那边,毫不避讳,眉宇含笑。

这一次,墨君狂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动。

齐王看的是意浓?难道他与意浓是旧识?

更衣后,安乐公主回到寿宴,与水意浓坐在一起。

她不自信地问:“方才我跳得如何?”

水意浓笑道:“跳得很好、很棒,魏国太子看上你了呢。”

墨明亮斜睨她一眼,嫌恶道:“魏国太子一瞧便知是野蛮人,我才看不上他呢。”

“那咱们的安乐公主看上哪个美男了呢?”

“你取笑我。”墨明亮冷哼一声,别过身去,不理她。

此时,舞伎跳着柔缓的舞,有的赏舞,有的闲谈,有人饮酒,不一而足。

整个庭苑灯火辉煌,无数宫灯照得延庆殿如同白昼,流光璀璨,奢华靡丽。

寿宴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半,慕容焰忽地起身,站在中间的通道上,微微屈身,“墨皇陛下,本太子奉父皇之命,呈上贺礼,祝贵国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来人,呈上贺礼。”

他的随从上前,双手前举,是一只包着红绸的木盒,上面还用红绳系着一个精致的花结。

慕容焰爽朗道:“盒中是我大秦国最珍贵的圣物,不过若要看盒中是何物,需先打开花结。”

宋云接过木盒,放在御案上,顺手打开花结。然而,奇怪,为什么打不开呢?他扯了几下,怎么也打不开花结。

在这万众瞩目的寿宴,外国使臣也在,他见过不少大场面,身经百战,可竟然打不开木盒上的花结,多丢人呐!

“此乃特殊的花结,不易解开。”慕容焰得意洋洋地笑,好像墨国人打不开贺礼,便是羞辱了墨国人似的。

“陛下,奴才无能。”宋云额上布满了汗珠。

“诸位爱卿,谁能解开?”墨君狂虽觉秦国太子此举有羞辱之意,但也无可奈何。

宋云捧着木盒走过去,让有兴趣一试的朝臣试一试。

可是,不少朝臣都试了,还是打不开花结。

容惊澜试了,不行;晋王试了,也是不行。

这个花结,好像是死结,无论从哪一条红绳入手,都解不开。

慕容焰更得意了,冷嘲热讽地笑,“在大秦国,如此花结,七岁姑娘都会编织、解开,墨国能人异士如此之多,竟无人能解?”

墨国群臣皆感面上无光,羞惭地低头。

墨君狂怒火直窜,却硬生生地压住,寒声道:“还有谁试一试?”

水意浓凑在墨明亮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墨明亮奔过去,向一个侍卫要了一把匕首,藏在袖中,走到御前,以清亮的嗓音道:“皇兄,臣妹愿意一试。”

墨君狂点头,她向慕容焰灿烂一笑,举起匕首,利落地割断红绳,解开了花结。

众臣错愕不已,慕容焰面色一变,正想开口,却被她抢先。

“秦国太子,此法最简单。满朝文武假称解不开,是因为担心这么做,会伤了贵国送母后这份贺礼的美意与两国友好邦交。本公主只是弱女子,不懂家国大事,只想为母后收下这份贵重的贺礼,免得贵国陛下的美意付之流水,还请太子包涵。”墨明亮不卑不亢地说道,浅笑吟吟。

“此乃我国陛下精心准备的贺礼,盒中是大秦国万千百姓梦寐以求的圣物,须以最虔诚的心意开启,岂能用兵刃开启?公主此举,有损我国陛下的美意与诚意。”他义正词严地说道,面上怒气沉沉,“我国陛下知晓,必定雷霆大怒。”

墨明亮语塞,不知如何应对,紧张而心虚。

水意浓感叹,安乐公主才回京不久,没见过这些大场面,到底怯场。

于是,她缩着身子,扬声道:“贵国陛下让太子献上贺礼,以示两国友好邦交。这份珍贵的贺礼有了如此花结,便是锦上添花,如果这‘锦上添花’变成了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那秦国这份贺礼究竟有多少诚意,可想而知。太子,花结只是让贺礼看起来更精致,最重要的是这份贺礼有多少诚意,如果太子非要在这细微之处纠缠不清,那太后无法欣然接受这份贺礼。如此一来,太子如何对贵国陛下交代?如果因为一个小小的花结而惹出事端,影响两国邦交,太子又如何对贵国陛下交代?”

虽然她不想出风头,但这件事只能由女子出言相帮,才不会更激怒秦国太子。如果是晋王或容惊澜帮腔,秦国太子必定不依不饶,将事情闹大。原本,秦国太子送这份贺礼就是有意刁难,有意羞辱墨国,挑起事端。

众人闻言,纷纷望向出声的地方。

宫眷所在之处比较暗,不知是谁说了这番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又不卑不亢的话。

晋王、容惊澜、孙太后和墨明亮自然知道是谁说的,墨君狂更是清楚,没有回头看她,心中赞赏她的辩才与机智。

慕容焰听了这席话,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目色阴沉,“本太子素闻墨国人杰地灵,右相容惊澜以才智闻名天下,想不到墨国宫中还有辩才如此了得、胆识不小的神秘女子。墨皇陛下,不知方才这位女子是何人?本太子想一睹芳容。”

“只是一介无知宫人罢了,难得太子对朕的近身宫人有兴致,那便如太子所愿。”墨君狂龙颜大悦,豪声一笑,“金钗。”

金钗面露错愕,看着水意浓,犹豫了须臾才走出来,站在御案一侧。

当听到“金钗”二字,水意浓大大松了一口气,还是他反应快。

慕容焰望了一眼长相清丽的金钗,不动声色,似乎有点失望,好像她并不入他的眼。

站了片刻,金钗便回去,站在水意浓身后。水意浓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与嚣张狂妄的魏国太子、秦国太子相比,墨君狂尤显得沉稳内敛,却又帝道十足。他朗声道:“既是秦国圣物,朕与群臣自当共瞻一番。”

宋云打开木盒,又见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来,却是一支与天山雪莲相像的干莲花。

“墨皇陛下,此乃我大秦国皇族与百姓奉若圣物的雪域圣莲。”慕容焰的语气颇为自豪,“我大秦国有一座万仞高山,山顶终年积雪,长有一株雪莲。这株雪莲十年开花一次,每次只开三朵,这三朵雪莲与中原的天山雪莲不太一样,集天地日月之灵气、雪域之精气,能解百毒、治百病、延年益寿,极为珍贵,因此名为‘雪域圣莲’。去年冬,父皇命十名高手从高山雪域上摘下三朵雪莲,制成滋补圣品,如今仅剩一朵,特献给贵国太后延年益寿。”

“原来如此。”墨君狂笑道,“此物珍贵,贵国陛下美意,朕与母后领了。”

如此,慕容焰回席坐下。

拓跋浩行至御前,张扬道:“墨皇陛下,本太子也有贺礼献上。父皇精心备了一份贺礼,还请墨皇陛下、太后笑纳。”

拓跋泓走上前,奉上手中的木盒,也用红绸包裹。

宋云接过来,拓跋浩道:“本太子听闻贵国前朝罗大将军编纂了一本书,记载了不少神兵利器的图样和铸造方法,若本太子没记错,应该叫《神兵谱》。巧了,大魏国也有这样一本《神兵谱》,书中也记载了神兵利器的图样和铸造方法,这两本《神兵谱》中的神兵利器,不知哪个更厉害些?”

此言一出,墨国君臣皆震惊。

水意浓也震惊得无以复加,这一定是拓跋泓的主意,他是故意的,献上假的《神兵谱》,羞辱墨国,让墨国自乱阵脚,魏国就可以浑水摸鱼。难道,他想抛砖引玉,引出真的《神兵谱》?

“大墨国的确有一本《神兵谱》,贵国也有,实属巧合。”墨君狂面如寒铁,语声阴寒,“贵国这份大礼,朕与母后欣然接受。”

“如此甚好。”拓跋浩阴险地笑。

“墨皇陛下,右相容二夫人精于舞艺,魏国太子与本太子钦慕已久,只盼此行能一睹容二夫人的超群舞艺与绝世风采,还望陛下应允。”慕容焰再次站起身,颇有礼貌地恳求,“魏国太子与本太子提议,三日后,陛下在宫中设宴,容二夫人与香浓同时献舞,在场诸位亦可大饱眼福。如若陛下应允,本太子再献上一份重礼。本太子保证,这份重礼将会是一个大大的惊喜,陛下、太后将会十分欣喜。”

墨国群臣皆知,容二夫人已是陛下的妃嫔,虽然尚无位分,但迟早会册封的。魏国太子、秦国太子一直打她的主意,盛气凌人,不知有何企图,令人气愤。

墨君狂的脸膛越来越紧绷,眼中的寒气越来越重,怒火在体内叫嚣,恨不得教训这狂妄的两国太子。

水意浓担忧地看他,心知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献舞的,可是,他如何拒绝?

容惊澜起身,从容有致地说道:“秦国太子、魏国太子仰慕内子的舞艺,此乃内子的荣幸。能为两国太子献舞,是内子的福气,只是实在不巧,内子抱恙在身,无法献舞,还望两国太子海涵。不如这样吧,明日容某请宫中太医为内子诊治一番,如若太医说内子可跳舞,那内子再为两国太子献舞,可好?”

他们咄咄逼人,他知道陛下绝不会应允,只能施以缓兵之计。

此言以进为退,两国太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明日再做计议。

水意浓知道,两国太子硬要自己跳舞,只怕是拓跋泓的主意。可是,他为什么非要自己跳舞?他究竟有什么企图?

不久,内外命妇皆退席,寿宴只剩下一众男子,一边饮酒一边欣赏歌舞。

水意浓和安乐公主一起离开延庆殿,在一条宫道上慢慢走着。

“皇嫂,你是否觉得奇怪,为什么秦国太子、魏国太子再三要求你跳舞?”墨明亮也觉得此事不同寻常,“你擅编舞的名声已经传遍三国,他们是对你的舞感兴趣,还是对你感兴趣?”

“别瞎说。”

墨明亮捂嘴,“我就是猜猜嘛,反正皇兄又听不见。对了,皇嫂,如若皇兄应允他们的要求,让你献舞,你会跳什么样的舞?”

水意浓断然道:“你皇兄不会让我跳的。”

“这倒也是。”

“公主,我回澄心殿了,就在这里分别吧。”

“皇嫂,我想……问你……”墨明亮似乎难以启齿,昏暗的灯影照亮了她娇羞的神色。

“问什么?”水意浓见她如此窘迫,约略猜到,想必她有了心上人。

墨明亮拉着她的广袂,流露出春心萌动的娇态,“方才在寿宴上,你看见魏国那个齐王了吗?”

水意浓错愕,心中一动,“与魏国太子相比,齐王多了五分俊朗,不像魏国太子那么粗犷。”

墨明亮羞涩道:“之前,我在宫外见过他,没想到他是魏国齐王,没想到我和他还会见面。”

“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二月吧,怎么了?”

“你和他怎么相识的?”

说起这事,墨明亮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回忆、讲述二月里的奇遇。

二月春风似剪刀,她整日闷在宫中,烦闷无聊,就偷偷地出宫,只有莫颜跟着。

在街上的酒楼吃饱喝足,她和莫颜去秦淮河游览风光,却遇上坏人。在河中央,坏人见她们没有随从,起了歹心,强行堵住她们的画舫,将她们带到另一艘画舫。四个男人见她们长得如花似玉,欲行凶,恰好有人出手相救,将他们打落秦淮河,救了她们。

这男子便是魏国齐王,拓跋泓。

之后,他请她们去河畔的酒楼喝茶、压惊,如此就相识了。

过了几日,墨明亮再去秦淮河,希望能遇到他,却遇不上。

此后,她数次离宫找他,都找不到他。

水意浓明白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就让墨明亮对他芳心暗许。不过,拓跋泓也算人才,魁梧高大,俊朗睿智,前途不可小觑。

“方才在寿宴上,他总是望我,或许他也没想到我是墨国公主。”墨明亮一双秀眸犹如盛满了春水,波光粼粼,“皇嫂,你觉得他怎样?”

“我第一次见他,不知道他为人如何,不好说。”水意浓心虚道,说不定真的如她所说,他在看她,而不是看自己。

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可是,她又想起拓跋泓在扬州凤凰山说过的话,苦恼不已。

墨明亮的唇角噙着甜甜的微笑,“我觉得,他站在两国太子身旁,毫不逊色。你发现了吗?他和皇兄很像呢,沉稳内敛,机智有礼,不像秦国太子、魏国太子狂妄自负。”

水意浓愣住,前方稳步走来一人,宝蓝色衣袍,身姿挺拔一如高山,在昏红的光影中尤其亮眼。

拓跋泓。

墨明亮也看见了,欣喜地上前两步,却又止步,娇羞道:“你真的是魏国齐王,拓跋泓?”

拓跋泓含笑的目光扫过来,与水意浓的目光交错而过,落在墨明亮脸上,“之前化名金公子,有所隐瞒,还望公主海涵。”

“不打紧,我不也是化名了吗?”墨明亮笑道,尽显小妮子春心荡漾的娇态。

“公主,齐王,我先行一步。”水意浓立刻转身,快步离去。

他目送她离去,她好似仓惶而逃,便付之一笑,对公主道:“公主,明日巳时,我在城中松鹤酒楼等你。不见不散。”

墨明亮颔首,微笑甜如蜜。

“我不能离开寿宴太久,先行一步。”

话音才落,他便匆匆离开。

她望着他慢慢走远,回转身,激动地回寝殿。

拓跋泓疾步如飞,终于赶上快步行走的水意浓,手指轻捏一枚银针,飞射出去,正中金钗的睡穴。水意浓发现金钗软倒,惊异地抱起她,叫了两声,却见他走过来,生气道:“你把她弄昏了?”

大多数宫人都在延庆殿伺候,因此,宫道上不见一个宫人,这会儿也不见禁卫巡视。

他蹲下来,抱起金钗,“只是晕了,不会有事。”

她唯有跟他走,来到宫道东侧的树丛里。他将金钗放在草地上,自也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强硬地拉她坐下,“许久不见,倒是生分了。”

这语声,含有些微的笑意。

“我和你本来就不熟。”她没好气地甩开手。

“好歹我也救过你的命,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拓跋泓这话好像大有深意。

“你为什么非要我跳舞?”水意浓质问。

“那就要问你了。”他的语声顿时冷沉了五分,“你为何给我一本假的《神兵谱》?”

“谁说是假的?”她决定死不承认,“是容惊澜给我的,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我又没见过真的是什么样的,当时你不也是没看出来是假的吗?这怎么能怪我?”

今日月色皎皎,广洒人间,使得宫苑染了乳白的光色,仿佛轻薄白纱冉冉飘动,如诗如梦如幻。虽然此处树荫遮蔽,但也有点明亮,月色映白了拓跋泓俊豪的脸庞,好似染了薄霜。

他郑重地问:“你心甘情愿当墨皇的妃嫔?”

水意浓冷冷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然后,她扶起金钗,回澄心殿。

因为,在这深宫内苑,她和魏国齐王私下相见,到底不妥。万一被人瞧见,会惹出不少事。

拓跋泓没有追,看她片刻,才转身离去。

从另一条宫道匆匆走来的墨君狂,望见他的背影,心急速地下沉,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

水意浓把金钗交给宫人,刚刚踏入寝殿,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陛下。”她心跳加速,好险,索性早了一步,不然刚才那一幕就被他看见了。

“你与魏国齐王是旧识?”墨君狂语气森森,扣住她的皓腕,举起来。

寝殿只有一盏宫灯,光影昏暗,零星的昏光落进他的黑眸,与戾气交织在一起,分外可怖。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是诚实以告,还是隐瞒,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他的眼中藏着一只猛兽,凶猛如虎,狠戾如豹,好像要吞噬她整个人,“如若不然,他们怎会非要一睹你的舞艺、风采?”

“我怎么知道?”水意浓矢口否认,决定隐瞒到底,“陛下想知道,大可去问他们。”

“你以为朕不知吗?”墨君狂满目失望,原本冷厉的面庞,如今交织着失望、痛楚与愤恨,“朕给你机会,只要你如实告诉朕,朕可以既往不咎……没想到,你欺瞒朕!”

最后一句,怒不可揭,有如惊雷,霹雳滚滚。

话音方落,他掐住她的嘴,用了十成力道,几乎捏碎她的牙齿。一股腥甜的液体涌出,她闻到了血腥味。

他竟然捏得她的口腔破裂了!

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他的怒气有多么可怕!

墨君狂将她逼至墙角,将她摁在墙上,“寿宴上,齐王时不时地看你,方才朕回来,看见他刚刚走,而你就在前面。你敢说,他不是来见你?你敢说,你与他不是旧识?”

“既然你已猜到,那就算是吧。”水意浓无奈,一念之差,竟然让他这么生气。刚才她否认,只是不想多生事端,让他们的冷战雪上加霜,才没有承认。没想到,他会气成这样。这是不是她咎由自取?

“你与他何时相识、如何相识,朕没有兴致知道。”他松开她的嘴,脸膛染了昏光,染血一般那么骇人,“魏国太子献上假的《神兵谱》,那本假书是不是你给他的?是不是?”

水意浓再次犹豫了,承认,还是否认?

墨君狂剑眉绞拧,血眸越来越红,凶厉如兽,邪魅如妖,令人惊骇。

她越发害怕,四肢发颤,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他怒吼:“是不是?”

犹如晴天霹雳,几乎掀翻屋顶。

她还是没有回答,他明白了,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五指扣上她的咽喉,扼得越来越紧,那骨节的轻响分外刺耳。他变成了嗜血的狂魔,眼中翻滚着惊涛骇浪似的痛,“朕待你如珠如宝,你竟然吃里扒外,帮魏国齐王偷书!你对得起朕吗?”

“不是这样的……”性命受到威胁,水意浓本能地挣扎、求生,声音从紧涩的喉咙挤出来,“陛下,听我说……”

“朕不会再听你任何解释!”墨君狂厉声吼道,“朕宁愿亲手扼死你,也不愿再看见你!”

手指的骨节咯吱、咯吱地响,她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他扼断了,呼吸不了,脑部缺血、缺氧……他扭曲的脸庞越来越模糊,寝殿沉寂如死……整个世界越来越宁静……她闭上眼,泪水涌出,万念俱灰,等待死神的来临……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怨恨如狂,扼死她根本不解气,因为,这个垂危的娇弱女子,让他又爱又恨,他不知拿她怎么办。

血液涌上脑门,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扼死她,永远再也看不见她,再也无须忍受爱恨交织的折磨。但是,下一刻,他又想到,她死了,就永远见不到她了,毕生所爱再也回不来了,他怎么办……怎么办……他不能失去她……

想到此,手上的力道消失了一半。

“陛下……不可……陛下……”银簪奔进来,见此情形,吓了一大跳,又焦急又惊骇,“她是皇贵妃,陛下不能杀她……”

墨君狂心神一震,突兀地清醒过来,猛地松手,呆愣住了。

水意浓死里逃生,猛烈地咳着,咳了半晌才慢慢缓过劲儿。

他挥手,银簪见皇贵妃暂时没事,便退出寝殿。

“为什么不杀了我?”

她冷笑,经历了刚才那一刻惊魂,她真的万念俱灰。这个暴戾的君王,真的不再值得她留恋。纵然他再生气,也不能使用暴力!纵然他再恨她,也不能随意取她的性命!说什么“待你如珠如宝”,说什么“太在乎你”,说什么“爱”,都是屁话。被这种暴戾之人爱上,是大大的不幸!

“朕留着你这条命,好好折磨你!”墨君狂森戾地笑,“既然你与魏国齐王是旧识,说不定他也是你裙下之臣,朕就让你为他和两国太子献舞。”

“陛下之命,我怎能不遵从?”她莞尔道。

“那你就该好好想想,什么舞才能勾住他们的心。”他的指背触碰她的脸颊。

“陛下不怕有损我的清誉吗?”

“莫非你还有清誉?”

“我自当为君分忧,陛下不要后悔。”水意浓轻笑,明眸流光潋滟。

墨君狂的黑眸如飞鹰阴鸷,捏捏她的脸腮,怒视她片刻,大踏步离去。

她靠着冰冷的墙,清冷地笑,笑了很久很久。

墨君狂再去了一趟寿宴,没多久寿宴便结束了,容惊澜随他到御书房。

宫灯明亮,照得人的表情分毫毕现。容惊澜看着陛下,不由得担心意浓的境况。

寿宴上所发生的事,一桩一件,无不是挑衅,尤其是事关意浓的《神兵谱》。陛下早晚会猜到魏国那本假的《神兵谱》与意浓有关,将会掀起什么风浪,让人担心。

他猜测,意浓得到那本假的《神兵谱》之后,把书交给魏国太子或齐王,如此,这就能解释上次她问的那些奇怪的问题了。

原来,她亦担心魏皇得到《神兵谱》后大批铸造神兵利器、兴兵进犯墨国,以致两国交战、生灵涂炭。

他与陛下相处十余年,还从未见过陛下这般神色,盛怒,狠戾,痛楚……各种情绪交织在脸上,又怒又恨,想掩饰也掩饰不了。

“陛下……”他低缓道,心中担忧,面上却仍然温淡如水。

“魏国太子、秦国太子在寿宴上的一举一动,你怎么看?”墨君狂眸光阴戾,可怖得很。

“魏国、秦国自恃国富兵强,有意羞辱我大墨君臣。”容惊澜寻思道,“魏国太子将假的《神兵谱》献给我们,只怕是一招抛砖引玉。”

“魏国从何处得来一本假的《神兵谱》?”墨君狂犀利的目光直逼而来。

容惊澜心下微惊,却仍旧淡定,“臣不知,臣探探口风。臣以为,他们以贺寿为名,来到金陵,目的是《神兵谱》。”

墨君狂冰寒一笑,“想得到《神兵谱》,还要看他们有没有本事。谁也猜不到朕把《神兵谱》藏在何处。”

容惊澜淡淡地笑。

墨君狂沉沉道:“意浓与魏国齐王是旧识。”

闻言,容惊澜一震,“当真?”

墨君狂颔首,容惊澜恍然大悟,“怪不得两国太子非要一睹皇贵妃真容,非要皇贵妃献舞。秦国太子还以重礼相诱,陛下打算明日如何回绝?”

“三日后,朕设宴禁中,朕就让意浓献舞,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这……不太好吧。”容惊澜担心两国太子提出无礼的要求。

“朕意已决,你且对他们说,三日后,朕设宴延庆殿。”

墨君狂盯着一盏宫灯,目光的热度比宫灯里的烛火还要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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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破龙榻:艳骨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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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存心刁难,爱恨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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