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锦单落红,广纳嫔御

第十二章 锦单落红,广纳嫔御

两日后,宫中流传着一件事,庆阳公主在大牢撞墙自尽。宫人议论纷纷,皆说不知真假。

夜色倾覆,宫人抬着一顶轿子,轿内坐的便是庆阳公主。两个侍卫将会护送她到西郊的一家庵堂,她将在庵堂带发清修,了此余生。

这日,墨君狂刚下早朝不久,正在看奏折,安乐公主求见。

墨明亮踏入大殿,手中拿着一只锦盒,浅笑吟吟,好似心情正好。

“何事?”他看见了她手中的锦盒,不知怎么回事,心忽然一沉。

“皇兄,臣妹受人所托,今日来转交这只锦盒。”她双手奉上一只用粉红绸缎包着的锦盒,秀丽的眸子笑得弯弯的。

“何人托你?”

“魏国齐王。”

“锦盒里是什么?”他的心又是一沉,好似漏跳了一下。

“臣妹不知。”她笑眯眯地说道,“拓跋……齐王临走时,把这只锦盒交托给臣妹,嘱咐臣妹在一月后献给皇兄。”

若非拓跋大哥一再叮嘱,不可偷看锦盒,不然,她早就打开来看了。

墨君狂示意宋云把锦盒拿过来,宋云将锦盒放在御案上。

墨明亮瞪大眼眸,好奇地瞧着锦盒,“皇兄还不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齐王千叮万嘱,想必锦盒里是什么贵重之物吧。”

他伸手打开粉红绸缎,再打开四四方方的锦盒——他好似看见了一团火,立即缩回手,心剧烈地跳动,锦盒立即合上。

锦盒里放着一条扑在床褥上的白底绣芙蓉锦单。而锦单中间,是一汪不大不小的血迹。

血迹?

落红?

她大感奇怪,拓跋大哥送了什么东西给皇兄,为什么皇兄如此惊怕、惊惶的神色?

“你与魏国齐王已有……夫妻之实?”他结结巴巴地问,很想听到肯定的答案。

“啊?”墨明亮错愕须臾,又生气又窘迫,“皇兄说什么呢?臣妹怎么会这么不自爱?”

“哦。”忽然间,墨君狂感觉四肢无力,“退下吧。”

“臣妹告退。”

虽然她觉得皇兄的反应很奇怪,虽然她对拓跋大哥的这份礼物很好奇,可是,她也知道,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知道的,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于是,她离开了御书房,值得开心的是,终于圆满完成拓跋大哥交托给她的任务。

宋云见陛下神色有异,有些担心,却见他挥手,只好退下。

墨君狂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手按在锦盒上……他脸膛紧绷,心跳加剧,犹豫了半晌,才再次打开锦盒。

希望是自己眼花,可是,事实如此,他看得一清二楚,是床褥上所铺的锦单。

那汪血迹呈为暗红色,可见时隔已久,却仍然像一朵清媚的夏花,妖娆盛放。

那般怵目惊心。

不是明亮的落红,那便是意浓的落红。

当真是意浓的落红?

拓跋泓托明亮在他离开一月后把锦盒交给自己,不就是告诉自己,他夺了意浓的清白之身?

是什么时候的事?去年意浓流落邀月楼不久?

一定是的。

墨君狂拿起锦单,双手捧着,好像捧着一团熊熊的火焰,灼伤了他的手,烤焦了他的身,灼痛了他的心。

十指紧紧抓着锦单,双手发颤,青筋暴凸……戾气在脸庞翻腾,杀气在眼中叫嚣,他的脑中浮现他们交缠在一起的一幕……眼眸越睁越大,圆滚滚的,水泽闪闪,乌黑的瞳仁不断地颤动……这双眼眸变成令人尸骨无存的万丈深渊,变成吞没人全身的神秘沼泽……太吓人了……

他放下锦单,低吼一声,饱含悲愤、痛楚,仿若猛虎吼啸、悲鸣。紧接着,明黄色广袂一扫,奏折、文房四宝掉落在地,宫砖上一地狼藉。

他还不解气,走到右侧,抬腿踹向放着几卷书画的青花瓷瓶。

青花瓷瓶滚到门槛,正巧,有人踏进大殿,见此情形,大吃一惊。

容惊澜看见,陛下站在战场的前端,双拳紧攥,杀气凛凛,眼中交织着诸多情绪。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他往前走了几步,侍君多年,还没见过陛下如此暴怒。

“无事。”

墨君狂语气森凛,四肢发颤。

意浓,你为何骗朕?

这夜,墨君狂很晚才回澄心殿,许是不知如何面对她,许是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

水意浓已经睡了,听见声响便醒了。她坐起身,见他正在宽衣,便问:“怎么这么晚?”

他愣愣地看她,她仅着翠色丝衣,衬得肌肤胜雪、玉光盈盈,如瀑的青丝披在肩头,一张玉脸娇媚、清滟,美眸微眯,。他吻她。

她难以招架他猛烈的攻势,下意识地推拒,却激起他的斗志。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为什么今晚这般激狂,他受了什么刺激?

对于他的行径,水意浓又爱又恨,他太奇怪了,朝上发生了大事?

墨君狂看见她纠结的小脸、无辜的眸光、所受的痛楚,却不想停下来,只想这样折磨她,才能让自己忘却那铁一般的事实。

半晌,墨君狂翻身而下,躺在她身侧。

水意浓侧过身,依着他,“怎么了?是不是朝上有大事发生?”

“乏了,睡吧。”他侧过身,以背对着她。

“陛下……”她蹙眉,直觉他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他索性闭上眼,脊背冰凉。

她唯有躺下来,思前想后,还是想不明白,明日问问宋云罢。

次日,她问宋云,他说朝上没什么大事,陛下也无事,让她无须担心。

水意浓见问不出什么,便不再追问。

御书房。

容惊澜一进御书房,就见地上都是奏折,抬眼一看,陛下又扔出一本折子。

他屈身捡起奏折,叠好放在御案,温润地劝:“陛下稍安勿躁。”

“你自己看!”墨君狂眸色阴鸷,扔了手中的奏折给他。

“臣看看。”容惊澜翻开奏折,一目十行,眉色略略凝重,“朝中重臣不约而同地递上折子、奏请陛下广纳妃嫔,延绵子嗣,并无过错,只是为大墨江山社稷着想罢了。”

“朕纳不纳妃嫔,无须他们指手画脚。”墨君狂靠着椅背,怒气上脸。

“陛下子嗣单薄,难怪他们为陛下、为大墨社稷担忧。”容惊澜状似随意问起,“陛下不欲纳妃?”

墨君狂没有回答,不想回答,也不愿回答。

若是以往,收到拓跋泓那份贺礼之前,他会遵守与意浓的约法三章,不会再纳妃。然而,如今,他犹豫了……他也知道,他应该守诺,可是,一想起意浓欺瞒自己,他就伤心,怎么也无法释怀……意浓为什么欺瞒自己?难道她和拓跋泓有过一段情?

容惊澜见他陷入了沉思,神色忧重,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便道:“不知臣能否为君解忧?”

墨君狂想问:“如若你刚知晓你夫人嫁你之前已非清白之身,你会如何?”

终究没有问。

他到底是臣下,意浓的事,还是不要跟他说为好。

容惊澜见他眉宇紧凝、确有烦忧,又问:“陛下可是为这些奏折烦心?”

墨君狂站起身,走到御案前,“朕答应过意浓,不再纳新妃。”

容惊澜颇为错愕,面上却不动声色。

世间男子,有几个能做到一生一世只爱一人、从此不再注目于旁的女子?凤毛麟角吧,更何况是坐拥江山的一国之君?想不到,陛下竟然为了水意浓不再纳新妃,由此可见,陛下真的爱她。这份情,深如海,浓如血。

“皇贵妃已知此事?”容惊澜问,心中感慨。

“朕还未告诉她。”

“陛下未有决断,想必是不知如何处置这些奏折吧。”

“算是吧。”墨君狂望向日光明亮的窗外,“如若朕纳新妃,意浓会怎样?会不会与朕置气?”

“照皇贵妃的性子,应该不会逆来顺受。”容惊澜如实道,“不过朝臣振振有词,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都知皇贵妃原为臣二夫人,如若陛下执意否决广纳嫔御,只怕那帮老臣会认定陛下为她迷惑,斥她为妖妃惑主。”

墨君狂好似问他,又好似问自己:“朕只能广纳嫔御?”

容惊澜沉思须臾,道:“陛下广纳嫔御,无可厚非,是否宠幸她们,全凭陛下一念之间。”

如此一来,水意浓会伤心难过,那些进宫侍君的妃嫔会葬送终身幸福,然而,还有更好的解决法子吗?那帮老臣倚老卖老,最喜欢对后宫之事指手画脚。其实,那些老臣热衷于劝谏陛下广纳嫔御,无非想着将自己的人安插在陛下身边,吹吹枕边风,以保他们在朝中的地位与权势。

墨君狂眼眸一亮,怎么没想到呢?还是容惊澜的脑子转得快。

广纳嫔御,塞住那帮老臣的嘴,是否宠幸那些新进宫的官家子女,是他说了算,他们能奈他何?然而,如何对意浓交代?

他恨恨地想,待她对自己坦白,再对她交代也不迟,谁让她欺瞒自己?

“近来可有黄道吉日?”他眉头舒展,忧虑渐消。

“陛下想册封皇贵妃?”容惊澜知道他想通了,“八月初一是吉日。”

“那便八月初一行册封典仪。”墨君狂眼眸微眯,目光激跃。

从御书房出来,途经听风阁,容惊澜与晋王不期而遇。

墨君睿难得一次着玄色轻袍,尤显得肤光白皙,如女子般肤色雪白,日光照耀下,愈发透亮。那双乌黑神秘的俊眸,落满了日光,好似盛满了初秋的缤纷多彩与天高云淡。

“王爷正要去慈宁殿?”

“正是。”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大人贵人事忙,本王闲来无事,奉陪到底。”

容惊澜折往听风阁,墨君睿轻移步履,洒脱不羁,玄色轻袍的一角被秋风裁成一团黑色的火焰。

走上听风阁,两个男子各站一边,泾渭分明,早已失去以往的情谊与信任。

容惊澜盯着他,目光温和,却流露出一股正气,“虽然李昭仪已伏法,不过陛下与皇贵妃心知肚明,王爷并非无辜,想必王爷亦心中有数。”

墨君睿潇洒地笑,“那又如何?”

“王爷与李昭仪合谋,让陛下与皇贵妃心生嫌隙,王爷便有可趁之机。”

“本王洗耳恭听。”

“王爷明明知道姻缘已定,为何还执迷不悟?”容惊澜的嗓音含有薄怒。

“本王不若右相心胸宽广,将自己的夫人拱手送给他人。”墨君睿从容地笑,笑如初秋的风,微微的凉。

容惊澜知道他听不进规劝,但还是要说,“王爷这么做,只会让她痛苦,你于心何忍?”

墨君睿讥讽道:“本王行事,从来不会瞻前顾后。右相精心算计,算来算去还不是一辈子都是为人臣子的命,缺了点大丈夫的魄力。”

容惊澜眼眸一眯,“臣子自当尽臣子的本分,莫非王爷不想再做臣子?”

墨君睿一笑,“这是你说的,本王可没说。”

“这几日,我听闻王爷陪几个老臣饮茶。王爷,真有其事?”

“看来,墨国任何事都瞒不了右相大人。”

“几个老臣奏请陛下广纳嫔御,想必与王爷不无关系。”

“本王只是与他们饮茶,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本王不记得了。”

容惊澜语重心长地劝:“王爷,皇贵妃已是陛下的人,王爷做这些事,就能得到她吗?王爷这么做,只会让她看不起王爷,与王爷越来越疏远,难道这就是王爷想得到的?事已至此,王爷何不成人之美?在心中留有她美丽的倩影,足矣。”

听了这番诚恳的话,墨君睿毫无感动,拊掌道:“右相这番话,可谓字字珠玑。不过你想做缩头乌龟、懦夫,本王不想,也不屑做!”

容惊澜无奈极了,不知什么样的话才能说服他。

墨君睿勾唇冷笑,“本王还有要事,请便。”

话落,他鄙薄、冷淡的眼风扫过容惊澜,下了听风阁。

容惊澜站在阁中,往下望去,见他步履沉缓、袍角飞扬、身姿峻挺,心中忧重。

水意浓收到秦仲托人捎来的话,前往上次他抚琴的地方。

草地青黄夹杂,大片的凤尾竹依旧碧色深深,初秋的风轻轻拂过,凉意蔓生。

秦仲站在凤尾竹前,微微扬脸,望着秋日的淡远蓝天、云卷云舒。那深碧的凤尾竹,衬得那袭灰白的乐师衣袍平添三分萧疏与凉瑟。

她望着他,他为什么望天呢?为什么面有悲伤?

他不经意地转眸,看见了她,弯唇笑起来,“来了。”

她走过去,笑道:“秦大哥,等了很久?”

“片刻而已。”

“有要事?”

“也不算要事。”他眉宇间的忧郁愈发深重,好似心郁气结,“你当真是秦国灵犀公主?”

水意浓颔首,莞尔一笑,“你也对我的身世感兴趣?”

秦仲的眼中泛开一缕如水的忧伤,“我……只是有点惊讶,没想到你是秦国灵犀公主。”

她淡淡地笑,“秦国公主也好,墨国将门之女也罢,我还是我,是墨皇的妃嫔,有什么区别?”

他释然一笑,“你倒是坦然。也对,并无区别。只是,秦皇知道你是秦国先皇的遗孤,不知会不会放过你?”

“你也知道秦皇弑兄夺位?”

“你的身世,宫中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晓。”

“我岂不是变成了风云人物?”她自嘲地笑。

他一眨不眨地看她,眼中交织着太多、太杂的情绪,令人无从分辨。

水意浓转眸看他,却见他如此神色、如此眸色,心中一跳,“秦大哥,我还有事……”

秦仲猛地回神,连忙掩饰不该出现的神色,“你回去吧,我也回羽衣阁了。”

两人分道扬镳,一枚深碧的凤尾竹叶缓缓飘落。

时辰还早,不如去御花园走走。她和金钗经过听风阁,却见两个公公领着四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走来。

金钗一惊,赶紧拉她,“姐姐,往那边走吧。”

水意浓拂开她的手,定定地望着,那四个姿色各有千秋的年轻女子走来,莲步款款,风姿绰约。

她们是什么人?

距离拉近,公公恭敬地行礼。

“她们是……”她希望,听到的答案不是想象中的答案。

“回皇贵妃的话,她们是从京中官宦人家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官家女子,进宫侍奉陛下,今日刚刚进宫。”公公笑道。

水意浓懵了,紧接着,怒气上涌,双拳紧握。

墨君狂,你对得起我?

金钗知道自己闯祸了,轻拉着她,担忧道:“皇贵妃,不如先回澄心殿。”

水意浓转身即走,步履匆匆,金钗赶紧追上,猜到她赶往御书房。

御书房前,宋云看见水意浓疾步赶来,面色不善,好像怒气冲冲,便心下一沉。

她走到朱门前廊下,控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大声道:“我要见陛下!”

他好言相劝,“陛下正与几个大臣商议要事,不如皇贵妃先回去,一两个时辰后再来。”

“我现在就要见陛下!”她更是火大,盛气凌人地嚷嚷,“要不,你进去对陛下说,让陛下出来见我!”

他从未见过皇贵妃这强硬的一面,呆了一呆,“奴才进去禀奏,皇贵妃稍候。”

她只能等!等!等!

宋云快步进了大殿,走向御案,在陛下身边低声道:“陛下,皇贵妃求见。皇贵妃看似正在气头上,不知是否知道了……”

五个老臣站在御案下,站成一排,面有不悦之色。

墨君狂听见了殿外水意浓的嚷嚷声,也猜到了她应该是看见那四个官家女子才生这么大的气。

“跟她说,朕与大臣商议要事,晚些时候朕回澄心殿。”他面不改色地说道。

“是,奴才去回皇贵妃。”宋云出去回禀。

闻言,五个老臣面上的不悦才有所收敛。

殿外,水意浓听了宋云的转述,气得火冒三丈,想闯进去,又觉得这样不好,应该给他一点面子,只能气哼哼地回去。

墨君狂,你有种!

殿内,墨君狂面色冷冷,冷冽的目光扫过五个老臣。

一个老臣道:“陛下,水意浓原为容大人二夫人,有幸侍奉陛下,却公然与陛下同住天子寝殿,于礼不合。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岂能册封为皇贵妃?”

“放肆!”墨君狂怒喝,语声极为严厉。

“忠言逆耳,纵然陛下不悦,老臣也要说。”那老臣继续道,丝毫不惧龙威发怒,“依老臣之见,水意浓一无子嗣,于社稷无功;二无贤德,于后宫无功,怎能高居皇贵妃之位?陛下三思。”

“朕确要三思。”墨君狂以无所谓的语气道,“朕不喜后宫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妃嫔越少越好。四位官家女子,朕一个都不要,遣回去。”

“陛下,官家女子已经进宫,怎能遣回去?”另一个老臣语声苍老而着急。

“你们喜欢插手朕的后宫,国事、政务都交由你们处置,岂不更好?”墨君狂森寒道。

五个老臣面色一变,嘴角微抽,白须颤颤。

半晌,那老臣道:“陛下,老臣无话可说。”

墨君狂一双龙目浮动着几许清寒,适时,宋云进来禀奏,说四个官家女子已至,在殿外等候。

片刻后,四个姿色不俗的女子循序进来,五个老臣笑眯眯的,好似她们是他们的自家晚辈。

“臣女参见陛下。”四女齐声行礼,嗓音娇柔。

“平身。”墨君狂一眼扫过去,这四人姿色中上,却远远及不上意浓的千娇百媚。

四女起身,一个老臣一一介绍,叫到一人的名字,她便往前走两步,稍稍抬起脸让陛下看。

她们的姓名,谁家女儿,他无心听、也无心记,淡漠地看一眼便作罢。她们却以含羞、娇媚的目光看他,希望拔得头筹,得到天子的青睐。

那老臣道:“陛下,这四位姑娘出身清白、才德兼备、品貌俱佳,请陛下封位。”

墨君狂以慵懒的口吻道:“都封才人吧,日后再晋封。”

“谢陛下。”四女又是齐声谢恩,却神色不一。

“吩咐宫人,好好安排她们的寝殿。”他闲适地吩咐宋云。

“奴才这就去。”宋云明白陛下的圣意,连忙领走四女。

眼见如此,五个老臣气得吹胡子,再听见陛下一句“退下吧”,更是气得瞪眼睛。可是,他们只是臣子,还能如何?

御书房终于安静了,墨君狂顿觉疲乏,闭眼休憩。

脑中却浮现一抹倩影、一张怒火丛生的玉脸。

水意浓本以为他会早点回来,没想到他还是很晚回来。

墨君狂脱了衣袍,在床榻上躺下,却见她坐起身,便也直起身。

二人静静地对视,她目光幽冷,他眸色冷静,就这么两两相望,直至天荒地老。

她太伤心了,他言而无信,竟然还不愿解释,这算什么?拿她当猴耍?

寝殿留了一盏宫灯,暗红的光影映照在她脸上,照亮了她的怨恨、凄楚与痛苦。

他知道她心中难受,这种被人欺瞒的滋味,他深有体会。虽然他想解释,但是他更想先听她的解释。

“不愿解释,还是解释不了?”水意浓幽冷地问。

“若你欺瞒过朕,朕希望你坦白。”墨君狂淡漠道。

她惊愕,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就因为她欺瞒过他,他就可以言而无信?

的确,关于拓跋泓,她骗了他,可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怎能混为一谈?难道他广纳嫔御,就是因为他觉得被骗了?

他的黑眸染了一抹暗红,好似她给予的伤,“容惊澜说过,夫妻之间理应坦诚相对,你为何一再欺瞒朕?”

水意浓愤怒道:“就算我骗过你,你就可以不守承诺吗?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吗?我已经放弃自己的原则、放低底线迁就你,你竟然这么对我?”

最后一句,陡然高扬,饱含悲痛,一双美眸泛着凄伤的泪花。

“朕不再纳妃,不是迁就你?那约法三章,不是迁就你?”闻言,墨君狂更来气,提高声音怒道,“事到如今,你仍然欺瞒朕,朕不知你究竟有多少真心?”

“拓跋泓是个怎样的人,做过什么事,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满意了?”

“朕不想知道!你与他是否情缘未了,朕没兴趣知道!”

“那你要我怎样?”她激动地怒吼。

他的乌瞳剧烈地收缩,戾气满满。

水意浓忍无可忍,心潮涌动,怒气高涨,气得脸腮红彤彤的。

她立即下床,取了自己的衣衫,离开这个令人火冒三丈的寝殿。

他目送她离去,眼中仍然怒火熊熊。

次日早上,水意浓醒来,懒在床上,想起昨晚和他吵得那么凶,不禁又怒气上涌。

墨君狂如何知道拓跋泓与自己之间的事?无论他如何知道的,他也不能骂她!

笑死人了,她还没骂他呢,他居然骂她!

金钗端着一盆水进来,来到榻前,“姐姐,该起身了。”

“不想起来。”水意浓懒懒道。

“姐姐,这几日陛下政务繁忙,您就别跟陛下怄气了。”金钗好心劝道,“陛下已定好册封的日子,就在下月初一。”

“册封……”水意浓冷冷一笑,“是否册封,还要我点头呢。”

“姐姐又想怎样?”

“他言而无信,广纳嫔妃,我不会让步!”她坚决道。

“可是,陛下终究是陛下,广纳嫔御、延绵子嗣理所当然。”

“那我不管,他答应了我,就要信守承诺,否则就不要乱答应别人。”

金钗无奈地蹙眉,不知如何再劝。

一连三日,他们再次形同陌路人,一人在正殿,一人在偏殿,老死不相往来。

水意浓决定坚持到底,他不来道歉,不来解释,不遣出那四个官家女子,她绝不会接受册封。

距册封大典还有两日,宫人送来册封大典所穿的深青袍服。金钗欣喜地展开袍服,满目惊艳,“姐姐,这袭袍服的衣襟、袖缘和袍角都绣着凤羽、云纹,华贵端庄,好美啊。”

水意浓冷冷地看,的确,这袭袍服裁制精良,绸缎也是宫中最好的,华美贵气,无与伦比。

可是,情已破裂,空有华美衣衫有何用处?

入夜,她瞧着他回来了,刚进殿门,就将这袭袍服扔出殿外。

深青袍服躺在宫砖上,暗红的灯影洒照其上,耀目的凤羽暗淡了,青红之色交织成一抹黯然。

然后,她回寝殿睡觉。

次日,早朝后,容惊澜求见。

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绿意犹在,只可惜秋夜已凉。秋光明媚,暖暖的,晨风微凉,拂过手腕,好似拂过心头,留下一缕冷意。

“如果你是来当说客的,我劝你不要开口。”水意浓冷淡道。

“我只想问,若不受封,今后你有何打算?”容惊澜摇头一笑,的确是来当说客的。

“走一步是一步了。”

“你觉得陛下会为了你遣那四个官家女子出宫?”

“他不舍得,那我走。”

“你当真可以割舍?”

“世间有什么是不可以割舍的?”她苦笑,“虽然我骗了他,可是,这不是他言而无信的借口。”

容惊澜问过陛下,但陛下没有说,“你欺瞒陛下什么?”

一片半黄的绿叶随风飘落,她接住叶子,撕成碎片,“与拓跋泓有关,算了,不提也罢。”

他没想到是拓跋泓,竟然不是晋王。他终究劝道:“意浓,听我一句,陛下广纳嫔御,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塞住那几个老臣的口。她们能否得到陛下的宠幸,全在陛下一念之间。既然陛下对你许诺,便不会言而无信。倘若你不信陛下,无法坦诚相待,那此后漫漫余生,又该如何走下去?”

水意浓心中一动,看着秋日的天高云淡、灿灿日光愣愣出神。

犹豫了一整个下午,终于,酉时,水意浓前往御书房。

容惊澜说得对,也许,墨君狂广纳嫔御是迫于无奈,是权宜之计,是否宠幸她们,还不是他说了算?他们要坦诚相待,有问题就要解决问题,吵架、怄气只会伤感情,根本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她就先跨出一步,敞开心扉和他谈他们之间的问题,否则,一辈子还有几十年,怎么过?

宋云不在,殿前只有侍卫把守。侍卫知道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便让她进去了。

她想给他一个惊喜,便轻手轻脚地进去,却没想到,御案无人,整个大殿一个人影也没一只。

奇怪,他去哪里了?侍卫明明说他在的呀。

忽然,水意浓听见嗤嗤的低笑声,好像从西暖阁传出来的。

有女子!

心跳骤然加剧,她慢慢往西暖阁走去,尽量不发出声响。

站在一角,探身往里面瞧,顷刻间,血液往上涌,烧了她的脖子、脸腮和眼眸——墨君狂,你好样的!

他坐在小榻上,一个身穿浅绿衫裙的女子坐在他腿上,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以娇柔的声音低声说着什么,语声含笑,清灵如空谷的鸟鸣。

从侧颜看,这女子不是后宫妃嫔,是四个官家女子其中的一个。

“叫什么?父亲何人?”墨君狂沉声问。

“臣妾林雪儿,父亲是吏部侍郎。”她的右手轻抚他的胸膛,温柔含情,“臣妾会粗略的按捏功夫,若陛下乏了,臣妾可为陛下松松筋骨。”

“稍后吧。”他意有所指地笑,“雪儿,雪儿……名字很美,人更美……”

水意浓再也看不下去,惊怒、悲痛交加,心中犹如滚过滚烫的油水,剧痛难忍;又好像剑锋刺入心口,心支离破碎……

是否宠幸她们,全在他一念之间!

说得很对,的确是他一念之间。他想宠幸谁,就宠幸谁,有何顾忌?

她毅然转身,踏出御书房。

热泪,轰然滚落。

她真是昏了头才会想着和他好好地谈、好好地解决问题,他根本就不在乎她,他脑子里全是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

帝王皆薄幸,他也不例外。

这夜,水意浓坐在床上,泪水长流。

金钗见她如此,急坏了,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唯有摇头叹气。

陛下怎么还不回来呢?

终于,陛下回来了,金钗连忙过去禀奏。墨君狂听了之后,来到偏殿。

殿中幽暗,意浓坐在榻上,抱膝饮泣,那般悲伤,令人心痛。

他坐在床沿,见她双眸又红又肿、面上犹有泪痕,心痛加剧,一股怜爱涌上来。她去御书房太巧了,正巧撞上他与那个林雪儿……他也没想到会这样……他转过身,想把她搂进怀中,她却扬手劈来,使了全力推他,哑声怒吼:“不要碰我!”

他没有防备,被她这一推,差点儿摔出床外。

“我不想看见你,滚!”水意浓泪流满面地怒吼,凄楚悲伤的模样很憔悴。

“意浓,你听朕说……”墨君狂试图抓住她的手。

她疯了似地打他,用长长的指甲抓他的脸,“滚出去……滚啊……”

见她形如泼妇,他唯有后退。

她声色俱厉地吼:“再不滚,我让你后悔终生!”

他无奈地退出寝殿,罢了,过两日她气消了一半再和她解释吧。

水意浓见他走了,泪落如珠。

此后三日,她日夜闷在寝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愁容满面。

金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劝了多少回,她还是冷颜少语、眉头不展。

虽然她不出门,但也知道了一些事。那四个官家女子已经正式册封为才人,都住在以往宁贵妃住的凤栖殿。金钗告诉她,陛下龙体微恙,两个太医无法断症,最后还是徐太医来诊治。不过,徐太医也说不出个子卯寅丑,说陛下无病,应该是郁气攻心才觉得周身不爽利。如此,陛下服了两日药,好了一些。

水意浓静静地听着,无动于衷。他病了,还是死了,她不想再关心,不想再费心。

这夜,她特意问金钗,陛下在御书房,还是已回寝殿歇息。

金钗见她关心陛下,兴奋地说,一个时辰前,陛下又觉得身子不适,就回来歇着了。

见她若有所思、好像想去看望陛下的样子,金钗趁机劝道:“若姐姐去看看陛下,陛下就无须服药了,什么病痛都好了。姐姐,不如去看看陛下吧。”

水意浓淡然道:“我自有主张。”

金钗闻言,失望地叹气。

夜色深浓,水意浓忍着没睡,躲在阴暗处,低声唤金钗进来。

金钗进来,睡眼惺忪,水意浓手持茶壶,狠狠地击她的后颈。瞬间,她晕了,软倒在地。

水意浓把她拖到床榻边,脱了她身上的宫婢衫服,迅速穿上,再换了发式,最后将她拖上床榻,盖上锦衾。

没有收拾行装,只身一人离开。水意浓出了澄心殿的殿门,侍卫盘问,她微低着头,出示金钗的腰牌。

由于灯火昏暗,侍卫没有看清楚,也没有细问,就让她出去了。她快步离开澄心殿,走到听风阁,终究回头望去。

澄心殿的朱门被重重林木、重重夜色隔断,根本看不见,只能望见那琉璃瓦顶的灰黑影子。

墨君狂,你我情缘已断,望你珍重。

继续前行,她往西疾行,从西侧门出宫,希望侍卫不会盘问太多。

由于走得急,没注意到巡视的禁卫。禁卫看见她,喝问她是什么人。她还是微低着头回话:“我是澄心殿的宫人,陛下龙体抱恙,我奉命出宫找一种特殊的药引。”

“药引?”禁卫不太相信,“御药房要什么有什么,何须到宫外找?你是什么人,为何深夜出宫,如实招来!”

“我的确是奉命出宫找药引。”水意浓强硬道,出示腰牌,“看清楚了。陛下龙体微恙,你们阻我办事,耽搁了时辰,陛下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吗?”

禁卫仔细看了腰牌,这才放行。

西侧门的侍卫还是如此盘问,她唯有端出架子,以强势之态令他们惧怕。

然而,宫门侍卫比禁卫谨慎,看了她的腰牌,还是不太信,说她一个弱女子深夜出宫找药引,很危险;倘若陛下真的派人出宫,也是公公,不会是宫女。

“陛下为什么不派公公出宫,我也不知,不如你们去问问陛下?”她怒道,盛气凌人。

“话虽如此,西侧门不能随便出入,姑娘若要出宫,就走朝阳门。”侍卫不卑不亢地说道。

“我必须立即出宫!如果你们耽误了时辰,误了陛下的龙体,你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水意浓又急又气,“还不让开?”

这些侍卫就是不放行,非要她走朝阳门。

她气得大叫,“你们无权阻止我出宫,我有出宫腰牌!让开!”

侍卫面面相觑,却还是不让开。

“何事?”寂静中,突然传来一道清逸的声音。

“卑职参见王爷。”几个侍卫齐刷刷地下跪。

水意浓转身望去,心中惊疑,这么晚了,晋王怎么还在宫中?怎么来西侧门?

墨君睿稳步走来,仿佛踏着宫灯的暗红辉影,一袭玄袍被夜色吞没,玄色更黑了,黑得神秘。

她心神微乱,他会不会揭穿自己?

“王爷正要出宫?”侍卫笑问,恭敬有礼。

“本王刚从慈宁殿出来,正要回府。”墨君睿转眸看她,装出一副不认得她的模样,“这位是……”

“她是澄心殿的宫女,自称奉命出宫找药引。夜深了,卑职担心她一个弱女子出宫危险,就不让她出宫。”侍卫赔笑道。

“本王听闻皇兄龙体微恙,药引至关重要,你怎能耽误宫女出宫找药引?”墨君睿训道。

“是是是,卑职糊涂了。”侍卫点头哈腰,“姑娘可以出宫了。”

水意浓看他,他的目光亦落在她脸上,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她忍不住想,他帮自己,想必是不希望自己困在宫中吧。

墨君睿的俊眸精光熠熠,好似落满了日月星辰的辉彩,仿佛对她说,“我帮了你,你如何谢我?”

尔后,他率先往前走,玄色广袂无风自拂。她刚迈出一步,就听到一道重重的喝声:“且慢!”

二人不约而同地回身望去,震惊地呆住。

宋云和王统领先行,后面是墨君狂。三人疾步赶来,很快就到宫门前。

方才那一声,是王统领所出。

侍卫惊惧地行礼,大气不敢出。

墨君狂内着明黄真丝中单,外披墨色披风,可见刚从龙榻上起身。他脸膛暗黑,眸光阴鸷,眼中弥漫着冰寒的怒气,令人惧怕。

水意浓坦然迎上他冷酷的目光,不禁想,他早已算到自己会走,还是无意中察觉?

“臣弟见过皇兄。”墨君睿恢复了冷静自若的神态,屈身一礼。

“皇弟陪母后到这么晚才出宫?”墨君狂冷冽道,“不走正门,竟走侧门,皇弟这癖好是很难改了。”

“臣弟这癖好没什么好处、也没什么坏处,随心所欲也罢。”墨君睿笑如初秋的夜风,来去自由,微微的冷。

宋云挥手,几个侍卫会意,行至一边。

墨君狂语声冷淡,“夜深了,皇弟回府罢,路上当心。”

墨君睿抱拳一礼,“臣弟告退。”尔后,他转向她,用规劝的语气道,“皇贵妃,无论如何,请勿意气用事。”

水意浓愕然,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潇洒地转身,隐没在浓黑的夜色中。

宫门前只剩他们二人,他们对视,两两相望,好似夜空的星辰为他们发光发亮,好像整个皇宫为他们寂静下来。

“你就这么想离开朕?”墨君狂质问道,语声沉哑,饱含悲痛,“你就这么跟他走?”

“是!”事实摆在眼前,她不承认,还能怎么说?“我一个人走,与旁人无关。”

“就因为朕广纳嫔御?”他陡然提高声音,悲愤交织。

“是!”她也大声回道。

“朕告诉你,这辈子你休想逃出朕的手掌心!”他扣住她的手腕,说得咬牙切齿。

“陛下要我留下来,还请守诺。”水意浓心灰意冷,不想再与他吵架、争辩,“否则,我绝不会留下来!”

四目相对,他的眸光寒冽如冰,她面容清冷。

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愿妥协,冰冷地僵持。

冷风扫过,吹起她的鬓发,吹乱他的发丝,广袂随风飘动,而他们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仿佛风化千年的石雕。

忽然,墨君狂捂胸屈身,吐出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水从嘴里流出来,滴落在地……

她的心骇然一跳,立即扶住他,“陛下……”

宋云立刻赶过来,亦扶住他,吓得心慌,“陛下怎么吐血了……速速回寝殿……”

她也慌了,担忧得心都揪起来了。

墨君狂紧紧扣着她的皓腕,眉宇微蹙,语声坚决如刀,“朕不让你……绝不让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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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破龙榻:艳骨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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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锦单落红,广纳嫔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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