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剑鬼的倾诉
李斯特回到芸星宫时已经是深夜了。
他拖着一身伤归来，冰剑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了，恶鬼面具被摘下来挂在腰带上，月光照耀下的是毫无血色的十六七岁少年的脸。
魔龙血冻结了他的身体不再衰老，赐予了他超人的体能，却没有为他带来龙族变态的生命力与恢复力。
夭夜因为结界破碎的反噬和强行使用炎弓米拉克而耗尽了精神力，正在昏睡。莉莉安娜则没有受什么伤，服用过魔力药剂之后连消耗过半的魔力也很快就回满了。
莉莉安娜将李斯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让他脱掉上衣赤着上身坐在床上。
结实的身体上没有多少伤口，金色的奇异纹路遍布全身，仿佛还在缓缓蠕动。
是炎魔王的火毒。
冰龙之叹息的寒气隔绝了酷热，隔开了火神的火焰，却没能阻止长时间战斗下的火毒入体。
莉莉安娜坐在他背后，用水魔法凝聚成小巧的冰刀握在手里，轻轻划开他的皮肤，小心翼翼地向伤口里注入水属性魔力，驱散火毒之后再使用治愈魔法让伤口愈合。
是很笨的方法，但是直接拔除深入体内的火毒是只有八级以上的治愈法术才能做到的事情。莉莉安娜好巧不巧只有七级。
身体不断被冰刀划开，伤口里散出灼热的雾气，李斯特一言不发。
夜里的芸星宫很寂静，不大的房间里只有皮肤不断被划开然后又愈合的细微声音。
莉莉安娜的房间没什么陈设，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一个书架，仅此而已。简单得不像是女性的房间。
床上铺着干净的被褥，桌子上摆着笔记本和一些书籍，放着两罐不同颜色的墨水和两支羽毛笔。
书架上塞满了各色书籍，从辛德尔编撰的全属性魔法大图鉴到克拉克王国的地理志都有，涉猎的范围相当广。
一边祛除火毒，莉莉安娜一边轻声向李斯特陈述从圣王子那里得来的情报。
艾蜜儿是炎魔王的女儿的事情，炎魔是米拉克帝国的子民的事情，艾蜜儿急匆匆从明都城赶来火神峡谷是为了让炎魔让路的事情。
她轻声说着，尽量不带个人情绪去讲述。
李斯特静静听着，没有发表意见。
他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重……莉莉安娜没来由地这么想。
背上的金色纹路已经完全消失了，莉莉安娜托起李斯特的左臂，拿着冰刀轻轻划开肩胛。
“莉莉安娜。”李斯特忽然轻声呼唤。
“嗯？您说，我在听。”
淡蓝色的冰划破了皮肤，莉莉安娜用一根手指轻轻按住伤口，缓缓注入水属性魔力，火毒与水魔力接触，在皮肤下反应，最后变成滚烫的蒸汽冒出来。
李斯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你刚才说…炎魔其实是被神血污染了的普通人，是吗？”
“是这样没错。”莉莉安娜颔首。
“我杀了很多炎魔。”李斯特说，“炎魔其实很弱小，防御力近乎于无，一般人对付不了炎魔是因为没有对应的方法，我用诸苦无生切开他们的头颅，让冰龙的灵魂吃掉了他们的灵魂。”
“杀他们太容易了，容易得就像割草。”
莉莉安娜继续帮李斯特处理伤口，没有接话。
“他们只是米拉克帝国的子民吧，龟缩在神陨的峡谷里躲藏了几千年，不问世事也与世无争，他们没有犯下任何罪过。”
“只是因为我不知情而已，不知情的我选择了强渡火神峡谷这条路线，所以他们遭受了灭顶之灾。”
“在雷神大道上的时候，我一个人护送公主，路上遭遇了黑狼的袭击，为了最大程度地不节外生枝，我抛弃了同行的商人，他们都死在黑狼口中。”
“当时的我并没有心理负担，以为商人的死于我无关。”
“但是这次啊，莉莉安娜，是我亲手屠杀了火神峡谷里的炎魔啊……我只是拔剑而已，成千上万的炎魔就那样被冰龙吞噬。”
“我最痛恨的是毁灭落日领的魔龙……所以我忍不住会去想，在火神峡谷内屠杀炎魔的我，在艾蜜儿看来，是不是和魔龙没有两样呢？”
李斯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恍惚间，他们仿佛看见自己的手上长出了细密的鳞片。
“莉莉安娜，你也这么认为吧……这样的我，有资格为落日领的子民复仇吗？我还有资格握剑吗？”
莉莉安娜为他处理好了最后一丝火毒，将伤口愈合，用温热的湿毛巾擦去背上的血迹。
动作很轻柔，很温和，像是剑士在细细擦拭他心爱的剑。
将湿毛巾放在一边，莉莉安娜斟酌片刻，俯身抱住了李斯特的肩膀。
虽然肌肉很结实，李斯特的年纪也已经不是少年，但身体终归是十六岁那年的样子，骨龄没有生长。
莉莉安娜把他抱在怀里，像是温柔地大姐姐搂住自己垂头丧气的弟弟，轻声细语地为他打气。
“领主大人……我不知道要怎样安慰您，但是我不认为您有做错。”
莉莉安娜抱着他的肩膀，轻声说。
她的身体很柔软，贴在身上很舒服，淡淡的花香从背后飘来，是薰衣草的味道，让人安心。
李斯特深吸一口气，没有肯定她的话。
“不要这样，莉莉安娜。”李斯特说，“你这样袒护我，就像是夭夜……”
“夭夜她什么都听我的，一切以我为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她做什么她就一定尽力去做……我不希望你那样。”
“大约三年前吧，那时候夭夜刚满十岁。那时候的我因为一直没有找到魔龙的信息而变得颓废，整日酗酒，经常神志不清。即使是那样的我夭夜也没有害怕，她一直跟在我身边，会替我付忘记付的酒钱，用魔法把喝醉的我带回旅馆……明明她才十岁。”
“我那时候状态很差，经常凶她骂她，她都一并接受。我最烦躁的时间曾经握着酒杯喊她快去死……”
“等我反应过来，夭夜已经在用水魔法冰冻自己的血液试图自杀了。”
“我阻止了她，然后反思自己。”
“我是落日领的领主，圣王分封给我的子民全都被魔龙所杀，包括我的父母和未婚妻，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只有一个人，所以变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吧。”
“但是我忘记了夭夜还跟在我身边，她没有亲人，也没交到朋友，她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她把我当成唯一的神。”
“我如果放任自己，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所以我重新打起精神，带着夭夜继续在各国旅行，虽然还是没有找到魔龙的踪迹，但是她的魔法实力一直在提升，更重要的是，夭夜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那就是我坚持下去的意义。”
李斯特仰头，深呼吸。
“我觉得我亵渎了她的笑容。”李斯特接着说，“我在火神峡谷里轻易杀死了成千上万的炎魔，它们原本都是人类，哪怕被神血感染成了没有心灵的怪物，它们也都是人类。”
“成为屠夫的我，没有资格去面对夭夜的笑容了。”
“我是这样想的。但是夭夜无条件地信任我、顺从我、迎合我，我就算把这番话说给她听，他也只会大声喊着主人绝对没有做错。”
李斯特闭上眼睛，感受着莉莉安娜身体的温度，“我不希望听到那样的回答，所以我把这些话对你说了。”
“莉莉安娜，你的话会怎样回答？”
莉莉安娜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沉默着抱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李斯特的弱小。
只身斩杀亲王，打败炎魔王的最强剑圣李斯特，第一次向她展示了自己弱小的一面。
莉莉安娜忽然意识到李斯特不是神。
她猛然发觉自己过度依赖李斯特了……草原上被吸血鬼刺穿身体的时候，雷神大道上遇到亲王的时候，火神峡谷里被艾蜜儿逼上绝路的时候……
只要李斯特出现了，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危险就不复存在了。
只要李斯特在，什么都好。
不知不觉间，她开始神化这个强得过分的男人。
但是今天晚上莉莉安娜忽然意识到，李斯特也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