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领回洛裴的骨灰坛子,苏寻乙和何光道别,回医院路上,杨启东忽然打电话给敦卜,说让他们不要去医院了,他已经安排好了,直接去墓地就行。
午后云层突然转阴,下午场开考前,苏寻乙收到了简书白的短信。
-吃饭了吗?
-你晚上回学校还是回家?我要去哪里找你?
-下午好像会下雨,记得买伞。
-考完给你打电话。
苏寻乙摸了摸渐渐暖起来的心口,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敲了起来。
-你直接去爷爷奶奶家等我们
-没吃饭,感觉吃不下,想吃你做的牛排(;′⌒`)
……
一声闷雷响过后,天上乌云渐渐堆聚成山。
简书白不在身边的时候,只要是他交代的事情苏寻乙都会完成,就比如刚刚在短信里让他买伞。
在萝卜诧异的视线下,苏寻乙收起手机就招呼司机把车停下,顶着头上硕大的太阳去便利店买了一把雨伞。
山中寂静,能听到鸟鸣,风声也更加清晰。
收到医院的通知后,杨启东就在着手准备后事,苏寻乙抱着骨灰一出现,停车场里的车就相继跟了上去,一路到了墓地。
雨下下来的时候整个丧葬工程差不多都完成了,苏寻乙撑开伞,为爷爷奶奶挡住冰冷的雨水。
杨启东很大方,给洛裴买下了一整座山,包括墓碑、棺木、香烛这些都是用的上好的材料。
早在医院的时候苏,寻乙心里那股郁气就被哭了出来,这会反倒哭不出来了。
杨老夫人唉声叹气了一路,叹自家儿媳妇什么事情都不和他们说,哀她生前过得太苦了,希望死后能快活一些。
雨从下下来就一直没停,杨启东把洁白的花束放在洛裴墓碑前,墓碑上那张寸照还是他们结婚时候照的。
俩人结婚快两年了,洛裴留在芦花那栋房子里的东西屈指可数。
杨启东也是在回去收拾洛裴遗物的时候才发现,就好像她一早就想到了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尽量避免让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留下太多痕迹。
这张寸照是洛裴房间里除了苏寻乙的照片外唯一一张她自己的照片——她手机上连一张自拍都没有。
半年多不见,杨启东憔悴了很多。
苏寻乙环顾四周,没看见李重云,就知道是因为爷爷奶奶在这里,他不方便出现。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些异样的感觉,“奶奶,你还在生爸爸的气吗?”
杨老夫人止住叹息,看了过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苏寻乙瞅着杨老夫人的脸色,鼓起勇气道:“这次李重云叔叔帮了很多忙,如果没有他,爸爸和妈妈可能没有那么快能回来,而且妈妈也知道李重云叔叔,他们……”
杨乘山正要出口喝止,就听杨老夫人说:“他没有来吗?”
苏寻乙摇头。
杨老夫人说:“他应该等在山脚下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可是乙乙,这里埋着的是你妈妈,”杨老夫人干涸了一路的眼睛突然就流下泪来,“你妈妈和你爸爸签了协议我知道,但在外人眼里,她就是你爸爸明媒正娶的老婆,你现在还小不明白,如果李重云现在上来,其他人又会怎么看你妈妈呢?”
苏寻乙想说妈妈她不会在意的,但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忽然觉得有些悲凉,就算他和简书白的关系被所有人认可了又怎样,少了那一份证明,他们之间始终横亘着一道名为“身份”的分界线。
而洛裴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儿子是一个同性恋。
……
……
下雨天夜幕降临得很快,苏寻乙坐在杨启东的车里,开车的是李重云,杨启东坐副驾,他则坐在爷爷奶奶之间。
一车5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空气沉闷得近乎尴尬。
李重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抓在方向盘上的手使劲到发白。
杨启东心疼,但后面两位老人盯着,他什么也不能做,就只能时不时拿眼刀飞向苏寻乙。
苏寻乙任由他用眼神敲打自己,抱着手机和简书白聊天。
车开到老宅门口的时候,李重云停下车,手放在门把手上准备下车,杨启东眼疾手快按住他另一只还没来得及离开方向盘的手,“去哪里?”
李重云笑了一下,把手从方向盘和杨启东的手之间抽出来,“把你们送到了,我也该回住的地方了。”
苏寻乙熄灭手机屏,转头看看爷爷和奶奶,两位老人刚刚稍微睡了一会,这会被两人的说话声吵醒,都看着他们。
“别走,跟我回家,”杨启东近乎哀求地说。
李重云顿了半晌,才叹道:“你的伤还没恢复,晚些我打你电话,”说着就要顺着开了一道裂口的车门挤出去。
苏寻乙正犹豫着要说什么,就听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了吗?还没到车门开那么大做什么,好好开车。”
虽然没有点名,但三名年轻人都在同一时间看向声音发起的方向。
李重云半边身子已经在雨里了,一只脚也踏在了水面上,透过雨帘和车内昏暗的光线,入目是杨老夫人满头的银发。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的时候,杨启东先一步拽着他回到车里,然后越过他“嘭”地关上车门。
苏寻乙在杨乘山严肃的咳嗽声里开口,“简书白已经在家里等着了,我们快进去吧。”
杨乘山也不咳嗽了,催着李重云赶紧开车,杨宅大门离主屋还有一段距离,开车进去都要好几分钟。
杨启东的目光终于从李重云身上挪到苏寻乙身上,拧着一半眉毛不大乐意地问,“你那同桌?”
苏寻乙看着窗外“嗯”了一声。
……
简书白还穿着校服,见他们进来先叫了爷爷奶奶,叫杨启东的时候,杨启东横看竖看看了他几秒钟,然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简书白一眼看见李重云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知道为什么杨启东见到自己会是这个表情,他丝毫不在意杨启东的态度,扶着爷爷奶奶坐下,然后开始问洛裴的事。
杨乘山也找到了时间问杨启东失踪那段时间的事。
餐桌上的保温功能一直开着,从下午五点多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几人都没有提出要吃饭。
“所以小洛这病是……”杨老夫人擦着红肿的眼睛悲伤地说:“她怎么就这么命苦啊,但凡她把这事和我们说一下,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啊。这傻孩子,怎么这么傻啊!这么大的事也一个人闷在心里,她这是存心不让我们好过啊,这让我们死后怎么和元舟交代哇!”
“妈……”杨启东心里滞闷得难受,“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她,您别再哭了,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杨老夫人把手上已经湿成一团的纸巾往桌上一摔,怒道:“本来就是你不好,小洛过年的时候就病了,那时候打电话你怎么不说?”
杨启东有苦难言。
洛裴是怎么找到那伙人老巢的他到现在都不清楚,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发烧了好几天,用药后烧退下去了,只是人一直没什么精神。
那边也没有医生能帮忙做个检查,就这样拖着过了完了年,他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同样的病症会出现在当地的村民身上,紧接着洛裴开始呕吐不止,连水都喝不进去。
好在那时候钟辛决已经带着医疗设备赶到了。
检查后菜、才发现,所有病人包括洛裴在内,都感染了一种变异性病毒。
经过钟辛决所带领的团队连着几天没日没夜的试验,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种变异性病毒是人为合成的。
是谁合成的不言而喻。
至于为什么同样在那个地方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李重云和杨启东没有染上,只是因为他们吃的东西一直都是自己带的干粮,干粮吃完了就吃山里野生野长的东西,从来没碰过村里提供的食物。
后来钟辛决带来的医疗物资都用完了,束手无策之下,他们冒着风险联系了覃章。
杨启东是带着任务接近那个地方的,但同时也为了能尽快把洛裴救出来。
本以为这么长时间的准备能万无一失,万万没想到那群人竟然连能够致死的感染性病毒都研制出来了。
所以原本年前就能完成的事,愣是给耽误了大半年。
把那个团伙抓捕归案后,剩下的半年里,他们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救治病毒感染者身上。
为了不让病毒扩散,他们把整个村庄都封了起来。
为了不让外界的人得知曾经有一种足以危害整个世界的病毒在这个小小的村落诞生,他们封闭了所有人对外的通讯方式,与病毒进行了长达半年的拉锯战。
村民不受教化,以为他们出现在村子里是另有所图,打伤了很多战友,也有很多战友被病毒感染,那些被感染的都如洛裴一般,有的死了,有的至今还躺在病床上等死。
但他们挣扎这么久,却依然对病毒束手无策。
杨老夫人也就是气头上说这么一句,儿子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一住就是大半年,说不心疼是假的,怒气发泄出来,她紧接着又问,“车上李重云是不是还说你受伤了?伤哪了?怎么这么久都不说?”
杨启东有百种方法不让自己的伤口露出来,但看着母亲又气又心疼的模样,想到自己前20年遭遇的人心冷暖,到底还是撩起衣摆,把几乎穿透整个腹部的枪伤暴露在灯光下。
苏寻乙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脸上同一时间见到过这么多表情。
奶奶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保养得宜的脸上沟壑纵横,在灯光下打下一层层阴影,银白的头发散乱地盘在头上,经过精心修饰的眉眼只不过两天没有打理就长出了很多杂乱无章的短毛,脸颊因为过于紧绷而显出了一种过于形销骨立的苍白。
她咬着牙,细细碎碎的哽咽尽数被咬进了喉咙里,伸向那个因为肌肉增生而变得可憎的伤疤的手抖得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想要摸上去,又像是怕自己的棱角把人弄疼。
苏寻乙担心她缓不过气,一只手不断拍着她瘦骨嶙峋的后背,安抚道:“奶奶您要难受就哭出来,千万不要憋着,看您这样我也很难过,妈妈走后,除了你们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杨老夫人却没有哭,手碰上那道伤疤的时候喉间的哽咽也消失了。
苏寻乙从她的脸上再读不出多余的情绪,经历过数十年岁月摧残后,只剩深深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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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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