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三)
枫树的叶子由绿转赤,赤色的枫叶落了一地,东宫庭院所栽种的丹柰树结出的朱果已经放到竹篮里。
经过两个时辰充满疼痛的生产,少妃穆子终于有了一个孩子。
对于周族的语言习惯来说,她生育了一个女孩是弄瓦之喜。
鲁公伯禽为这一个婴子取名为「柰」,由于阿柰名义上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因此鲁宫上下称呼少妃穆子所生的长女为「孟姬」。
东宫的少妃住所时常有人来探视,其中少妃栗姜探望频率最多。少妃栗姜生育过一个男孩子,无奈姜栗所生育的男孩子未过半岁便夭折了,鲁公也鲜少光顾姜栗的住所。少妃穆子喜得贵子,少妃栗姜羡慕比子的幸运,喜欢小孩子的少妃栗姜便经常从西宫去往东宫。
比穆子和苏羽己两个姊妹在东宫摇晃着睡车,睡车内的阿柰进入黑甜梦乡,宛若一只猫仔在休憩。
“我观察了,鲁公是一个正常的男子。”子穆握住阿姊的玉手,语调平缓而又镇定,说:“阿羽,你可以去招引他。”
己羽一双闪烁着明星的银海惊愕至极,问:“真的?他是卫公那一类吧?”
子穆摇了摇头,说:“我敢肯定鲁公他不是。君上乃是一位有求于女色的男子,君上会被你的美貌所吸引的。”
“那你呢?”己羽微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不是害怕夫人悍忌会找你麻烦?”
“并非如此。”子穆用左手摇晃着睡车,有些忧虑地说道:“阿柰其实是我和土方王子的孩子。”
己羽醍醐灌顶,泪光闪烁的她握着阿妹的玉手说道:“等我把君上招引到我住所处,我就劝君上到你屋内。阿穆,我希望你能够喜笑颜开,你是我在这鲁宫里唯一的至亲。”
“来,阿姊。”子穆出谋划策:“你先疏远我,让夫人误会你我早生隔阂。”
“这成吗?”己羽盘算着利弊,说:“夫人会怀疑我们吧?我们万一弄假成真闹翻了怎么办?”
“你放心。”子穆将一只装满百合花的挈囊递给阿姊,眨了眨蕴含着露珠的一双银海,说:“夫人愚昧,夫人只会以自己揣度他者。”
轻嗅着充盈着百合花香的挈囊,己羽思谋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户外的桃花树又开了一春,鲁公夫人命令侍女将桃花树的枝叶剪去几支,以便她观瞻。
中宫的夫人雍姜从侍女口中听闻少妃穆子与少妃羽己两人吃鱼闹翻了一盆清泉,据说两个少妃就此生分了。
从西宫而来的少妃栗姜怗怗竦竦地前来中宫向她请安。
“少妃穆子与少妃羽己两人生分了。”跪坐在上首的夫人雍姜睥睨了下首的同姓少妃,问:“你知道吗?”
“知道。”少妃栗姜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是一见女君目空一切的架势,害怕了,便低垂着脑袋说道:“依小婢看,比子乃是商族的文武帝丁的后代,君上必然会对比子有所顾虑的。”
运用金樽轻啜了一口蜜水,夫人雍姜颔首称赞,说:“你分析得对。”
跪坐在下首的少妃栗姜此时才敢呼出一口热气,也是拿起金樽轻啜一口蜜水。
圆月在天边,恰似水镜映照着人脸。
公宫竖起金光灿烂的多重编钟,礼乐具备。
陪伴在鲁公伯禽身边,少妃羽己为鲁公诵读竹简上的文字,发出的声音犹如玉贝相碰。
鲁公伯禽抓着她的玉手称赞道:“你的声音真是一种诱惑。”
听闻鲁公称赞,己羽神态颇为羞赧,低垂着眼帘,修长的睫毛亦是垂下,一双银海似乎藏着无限春意。
鲁公伯禽顺势环抱着她的细腰,尽情倾诉:“在你这里,寡人才能感受到什么是男女之情。”
依偎在他身边,己羽战战兢兢地问道:“君上以前没有感受到吗?”
伯禽微闭着眼睛,过了许久才舒缓过来,那一双天生机警的眼睛又重新焕发光彩,他低沉地说道:“我的夫人是齐公之女,她在父家就是一个悍忌之人,而我未有家室之时是希望有一个善解君意的夫人。”
己羽跪坐着聆听着他的话语,慢慢思索着鲁公的情况。
伯禽一声长叹:“奈何天难遂人愿。”
茫然失措的己羽只能用一双木筷翻动石头架上的烧烤食物,捧着陶碗为鲁公送上热气四溢的烧烤食物。
鲁公伯禽品尝着充满醪糟香味的牛肉片,说:“味甘香透,质韧多汁。”
己羽微笑地说道:“君上所言甚是慰妾心。”
从自十五岁起,伯禽同姜雍授室为家,第二年就收获了嫡嗣。然而伯禽与夫人雍姜却日益疏远,伯禽厌烦夫人的无理取闹,夫人雍姜经常变着法折磨多位少妃,伯禽所钟爱的一位少妃薛姙因恐惧夫人的威胁而搅撒。他前去质问才晓得夫人雍姜恐吓少妃薛姙,夫人雍姜言称准备要给薛姙的脸面烙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印,少妃薛姙因此日夜惶恐,到最后少妃薛姙因为惊惧而怀孕中止。而伯禽与夫人雍姜的情份经此一事越发浅薄,鲁公伯禽只希望夫人雍姜所生的公子酋能够继承他的公爵职位,以壮周族。
离开东宫返回公宫,竹简重达百斤,伯禽辛勤地处理一大摞文书。
少妃羽己珠胎暗结,东宫又添生机,高大的丹柰树再一次结出朱果。
在秋风萧瑟的中宫,夫人雍姜折下一支早已开落桃朵的桃树枝条,阴冷地说道:“连少妃羽己都疏远她,我看她以后能在宫里翻出什么波浪?”
少妃栗姜忍耐着她话语的尖酸刻薄,笑着奉承道:“女君谬矣,比子未曾获得君上恩泽,比子何来能在宫里翻出什么波浪?”
“你说得对。”夫人雍姜眼珠子一转,手上把玩着连珠球,说:“少妃羽己此番怀有子嗣,我实在担忧她会生下一个男孩子,到时候我们吕姜可就身无立足之地了。”
少妃栗姜分析道:“少妃羽己乃是苏国公女,是殷民王后大己的同族。君上比我们都要耳聪目明,他是不会过份喜欢苏国公女。”
“我派遣宫婢去恐吓苏己即可,苏己恐怕会像薛姙一样日夜难安吧。”夫人雍姜体贴地说道:“我派遣使者送经锦给你,我们齐国的经锦式样方正,你自进鲁宫许久未穿了吧。”
少妃栗姜焕耳道:“是的,多谢女君。”
夫人雍姜微眯着两只眼睛说道:“我们姊妹两个不必言谢。”
怀孕已满十个月,少妃羽己一朝分娩生下了鲁公的第二个儿子。
鲁公伯禽为少妃羽己所出的男孩子取名为「弽」。
公子弽的出生为少妃羽己带来了聚焦光,鲁宫上下关注着公子弽是否能长成。
少妃穆子带着马肉制品前去祝贺少妃羽己的弄璋之喜。
进入内屋,两位少妃各自跪坐在一张席子上饮用糯米之酒,用糯米酿造的甜酒温暖了她们的脾胃。
子穆手执温酒樽,为阿姊倒上一杯甜酒,说:“阿羽有了小公子,我替阿羽欢喜。”
用陶觥接着甜酒,悉数饮尽,己羽夸赞道:“你的嘴巴比谁都甜。”
成王诵在周公旦的主持之下册封鲁公子酋为鲁国世子,齐公吕伋乃鲁公夫人雍姜之父,吕伋参观了外孙的册封礼。
杞公土辐身穿玄色上衣着黄色下裳,依照夏俗,作左衽装扮,头戴冕冠,冕冠悬有九条旒紞。杞公土辐此番由杞国前往鲁国一来是为了庆贺公子酋正式成为鲁公世子,二来是为了探望少妃穆子及其幼孩。
少妃穆子跟随着鲁公进入庭院,赫然发现杞公在庭院中独饮独食。
鲁公伯禽为他倒上一杯蜜水,说:“我为你带上了我的少妃。”
杞公土辐以银箸夹起一块牛肉炙,吃饱喝足方才说道:“记得我从前在大漠迷路,一个女孩子用一罐水救了我一命,至今难以忘怀。阿穆是我的救命恩家,我希望阿穆能够无祸亦无忧。”
鲁公伯禽直白地说道:“我的少妃所生的阿囡是你的血脉,你要怎么处置她?”
少妃穆子静默无言,低垂脑袋,双手摆弄着石头架上的牛肉炙。
杞公土辐离席站起身,一只大手轻拍着枝头苍翠的松树说道:“华夏有龙神曰禹,鲁公之妃遇禹龙而生女,幸甚至哉。”
夏族是以禹龙为图腾,正如商族以玄鸟为图腾。夏族的禹龙,商族的玄鸟,禹龙铭铸在九鼎之上,玄鸟铭铸在九尊之上。
伯禽听罢只喝了三杯柑橘酒,立起身来,从鞶革之上拔起锋利的长剑,用长剑指着跪坐在竹席上的少妃,他语气颇为冷漠:“周室历来重视男女之大防,寡人希望你能够记住。”
“你想做什么?”土辐亦利剑出剑鞘,企图制止他的弑雌行为。
“我乃是豳族的男子。”伯禽冷气直出地说道:“在我们豳族的风俗里,杀死一个女子算得了什么?”
杞公土辐闻言一时愣怔,依然护雌,生怕鲁公会伤害她。
“罢了。”伯禽将长剑收回剑鞘,吩咐她道:“你把阿柰抱来。”
少妃穆子离席而去,怀里抱着襁褓之中的女儿,一路上忐忑难安,她担忧周族的弑雌行为会危及女儿。
土辐看到少妃怀抱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子。
鲁公伯禽隐晦地说道:“禹龙降育此女,杞公应该怀抱此子,以示此子为禹龙所出。”
杞公土辐便怀抱着女儿,警觉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怎么?”伯禽顿生懑愤:“你怀疑我要谋害我的少妃?”
少妃穆子憬然有悟,低低切切地说道:“阿辐,鲁公这是准备要放过你和我了。但愿此番你回归杞国能够身康体健,我会留在鲁国恪尽内官职责。”
杞公土辐只回了一句:“阿穆,保重。”
少妃穆子将女儿抱回,凄苦无奈地说道:“阿辐,你也保重。”
鲁宫庭院中石头架上的牛肉炙已然烧烤到七分熟,少妃穆子召唤一名侍女为两位公爵诸侯奉上牛肉炙。
鲁宫的少妃住所,少妃羽己和少妃穆子相对饮酒。
己羽微笑地说道:“夫人果然愚昧,永远难以理解女子和女子之间的友谊。”
为阿姊倒上一杯桑葚酒,子穆也是微笑地说道:“你和我默契相合。”
品尝着桑葚酒,己羽半吐半露地说道:“阿妹该为自己多考虑,我会在君上面前举荐阿妹。”
子穆摇了摇头,低低切切地说道:“我和东楼公有了一个孩子,君上是不会再来我住所的。”
己羽分析道:“谬矣,君上是真的非常喜欢你。”
子穆以一双银海望着她问道:“此话怎讲?”
己羽也是低低切切地说道:“君上乃是周族,周族一向轻视女子,但他能够包容你允许你生下婴子,可见他非常在意你。我们两个在鲁宫相依相伴,需要互相扶持。”
①【有苏氏】己姓,温国;西周时期更名为「苏国」,周武王的司寇忿生即为西周苏国第一代诸侯,忿生亦可称作苏公,苏国为公爵侯国。
②伊尹=黄尹,伯益之后,嬴姓黄氏。
③逢国=丰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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