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南浦免职
一九四三年春天,小林信男对通中地区的军事“扫荡”于四月二十五日告一段落,四月二十日发起的对海、启地区的“扫荡”则在四月三十号结束,随后在两地构筑大量据点,转入“清乡”的深入阶段。粟裕于四月底离开南通,来到东台县城东北一个叫石家湾的小镇。
时值春天,东台境内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与南通境内血雨腥风、哀鸿遍野相比显然是冰火两重天。原来南浦对调防之事耿耿于怀,下令在他的防区内停止或不主动攻击新四军,所以当四分区狼烟四起、鸡犬不宁的时候,苏中一、二、三分区都比较平静。现在东台县城北部地区成了苏中军区直属机关的避风港,粟裕的师部在石家湾,教导团、七团、卫生部、供给部、修械所、印刷厂、毛巾厂等单位分驻西团、小海、大桥、草庙一带。
粟裕到石家湾后刚好是五一国际劳动节,那天粟裕亲自到草庙三乐仓慰问兵工厂修枪所和榴弹厂的工人。那些工人是张渭清从上海请来的技术工、师傅,他们不算是军人,但也不纯粹是为了钱而到兵工厂做事。
日寇得知粟裕到东台县后,命令南浦集中兵力对东台地区进行梳篦式大规模扫荡和“铁壁合围”,寻歼新四军首脑机关及主力部队,以配合小林信男在四分区的“清乡”。南浦想起失去了地处长江黄金水道、油水很足的南通一带心头就有气,消极怠工,按兵不动。
这个南浦在苏中呆得很爽,爽得都不想动,舍不得把把苏中这块油水很厚的地盘让出来了。南浦到苏中已有两年多,除了抢掠,他还在这里开公司做生意。本人及其下面的军官都发了财,在当地有了固定财产,和一部分“中国人”也结下了一些“深情”,成为“朋友”。在更多的中国人面前,他们高高在上,是这里的太上皇。南浦手下那些小队长都可以指挥伪军的一个旅长、团长,一个中队长都可以骑在伪军师长的头上作威作福。所以当日寇军部调小林信男到南通主持“清乡”的命令一宣布,南浦的心里就作酸,酸过之后隐隐作痛:小林信男的到任后意味着他南浦在苏中的地位不再是至高无上了。
当小林信男在通中地区和海启地区“清乡”时,南浦在他泰州的司令部里心情复杂、郁郁寡欢。他冷冷地看着小林信男的“清乡”,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小林信男的“清乡”很不顺利,寻歼粟裕指挥机关和主力的日伪部队屡屡扑空,反而不断遭受新四军和民兵的打击,“清乡”骨干和特工人员在一个月内被杀二百多人。
南浦内心阴暗,想着看小林信男的把戏。但小林信男是我感觉良好。他的防区内新四军没了踪影,好像蒸发了一样,他不去想那是粟裕的扮猪吃虎的战术,而以为是自己所向披靡。他雄心勃勃地在通如海启四县构筑大量据点,每天分成多路成梳篦式往返搜索新四军留守部队和党政人员。同时从四月下旬开始,他在“清乡”区外围,以天生港为起点,沿公路、河道直至黄海边的鲍家坝两百多里的线上,构筑竹篱笆,建筑碉堡、瞭望哨,同时封锁大小口岸,只留少数通道,派兵把守。在东面,占领沿海市镇,封锁陆上与海上交通。整个封锁线上,设大检问所四十多个,小检问所一百多个,配备训练有素的检问人员四百五十多人。扬言“篱笆打成功,清乡便成功”。“篱笆打好了,新四军跑不了”。
不过小林信男料想不到的是,他煞费苦心经营的这条封锁线被“投诚”的汤景延神不知鬼不觉地捅开了一个大豁口。
汤景延穿上伪军服后,团部移驻茅镇,所部分驻茅镇、姜灶港、张芝山一带,其实际控制的地区从过去的(南)通、海(门)公路以北一带向南扩展到长江边。四月下旬,汤景延又借用姜颂平的招牌在茅镇开了个“协记公行”,自任总经理,主要经营粮食、猪羊、禽类、八鲜、蔬菜等业务,并在宋季港、牛洪港、青龙港设立了分行。分行中,青龙港地处交通要冲,该行在做生意之外,主要任务是收集日伪情报。牛洪港分行以生意为掩护,侧重承担新四军地下南北包括军火、西药等日伪禁运的物资运送和人员来往任务。两港之间的宋季港,则见机行事,以分散日伪注意力。
在小林信男的军事“扫荡”中,一师主力及地方部队都没受损失,现在鬼子的封锁线又被撕破,粟裕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加上南浦的消极怠工,粟裕不用昼伏夜行,四处奔命,以至粟裕在石家湾的生活简直有一种比较舒服的感觉。天气好的时候,他可以和手下那些参谋坐在蓝天底下晒晒太阳,抑或是傍晚时分看看流水赏赏落花。
小林信男比南浦凶狠,在通中地区“扫荡”时,他手下一次出动就抓走壮丁三百多人,**妇女几百人,抢走财物不计其数。但从他构筑竹篱笆来围堵新四军一项即可看出,他并不是一个聪明人。
南浦更不是聪明人。这个时候,国民党江苏省长韩德勤和张星炳已经完蛋,李明扬、陈泰运势力均已严重削弱,苏中只剩下新四军与日军、汪精卫的“和平军”之间的对抗,正是他协同小林师团和李士群消灭新四军的大好时期,但他却来了个坐壁上观,在他的防区内下令停止或不主动攻击粟裕的部队。
粟裕也转变对敌人的对策,利用日伪之间、伪伪之间的矛盾,在“清乡”区内着重打击主持“清乡”的小林师团和张北生的新伪军,在非“清乡”区内对南浦旅团和李长江、杨仲华的伪军暂时不采取进攻动作,促使南浦旅团和李长江、杨仲华等部对“清乡”采取消极态度,以求得相对稳定的间隙时间来休整力量。但这一做法的副作用是使日伪得以从非“清乡”区抽出部队,集中全力对四分区“清乡”。
五月十日前后,粟裕得到可靠情报,苏中二分区伪二十二师刘湘图受命再派一个团参加“清乡”,三分区伪三十四师田铁夫则受命除师部留在如皋外,其余所有部队全部开往四分区。
粟裕闻讯致电一、二、三分区叶飞、管文蔚等领导,要他们集中力量对与新四军无关系或关系不可靠之伪军的留守部队如伪二十二师刘湘图部作猛烈进攻,对与新四军有密切关系(如伪三十四师田铁夫)的留守部队发动威胁性的攻击和民兵围困,使其无法抽调兵力前往四分区。同时命令各军分区组织一支由二十人至五十人组成的短枪队,由各专署保安处长或部队锄奸部门得力干部负责率领,到四分区协助进行捕杀“清乡”人员及执行锄奸政策的工作,军区派周林(军区政治部锄奸部长兼行署保安处长)前往统一指挥。
接到粟裕的电报后,二分区的兴化独立团、台北独立团及调到二分区的七团袭击伪刘湘图部所驻的黄庄、顾殿堡、大邹庄、安丰、钓鱼台等据点。三分区在叶飞、陈玉生的指挥下对伪三十四师田铁夫部佯攻,迫使其不能向“清乡”区增兵。
这一手起了连锁反应。受到新四军真真假假打击的伪军都向日伪高层求援叫苦。同时南下的短枪队在四分区掀起红色恐怖。派往四分区的短枪队除了一、二、三分区各一队外,还有军区直属部队抽出的一个排,共计只有百余人,但日伪纷纷传言苏中军区要派一个短枪团到四分区。外来“清乡”人员哀叹:“‘清乡’无把握,生死不可卜,大家捞一把,赶快出苏北。”
日寇高层震怒,命令南浦立刻“扫荡”东台地区。南浦这回不敢再怠慢,于五月十五日集中四千多兵力向东台南部开始“扫荡”,预定“扫荡”为一个月。
五月十六日,因为扫荡东台南部的敌人可能转向台北地区,为求主动,粟裕率领师部离开石家湾,转到复太港,特务团移到三十户灶。
十七日,日伪在东台北部地区潘家、大中集、西团都增加了兵力,师直机关经麻墩跳过东潘公路到施家墩,第二天因敌抵一仓河,移房家舍,十九号晚上又移将家坝。二十号,潘家增加敌一千多,师直机关又移沈家舍。二十一号那天,教导团一部在七灶河伏击由大中集往刘庄之敌,歼日伪四十余人。三旅七团一部攻克戴家窑,一部攻进草埝。
二十三日,粟裕已经摸清了此次南浦“扫荡”的意图和敌情,当即指挥教导团、七团及东台地方力量转入反攻,同时袭击戴窑、草堰、安丰、梁垛、富安、仇湖等。
二十四,师部转移到西八灶时,两百多日伪军在进犯何家灶时逼近师部的警戒线内,保卫部队当即予以迎头痛击,将其击溃,并向东追到十五灶,师部当晚移麻墩。此后,师部移东复太港、唐马灶、徐墩子。
南浦的扫荡劳而无功,反而损兵折将,丧失据点,不得不调回兵力,加强防守,“扫荡”也就告以失败。
此战过后,日寇军部认识到南浦到苏中以来,不但不能消灭或削弱粟裕的部队,反而受了很大的损失。南浦在“清乡”之前既不积极准备,“清乡”后又不积极配合,仅南浦现有力量要控制苏中地区已不可能,决定重新调整防务,并扩大南浦的编制:将武汉的第四十师团青木旅团残部调南京、镇江地区,所部改为第七十旅团,青木少将他调,由一个叫岗村藤之少将的任旅团长,与南浦的独立十二旅合编为第七十师团,调船引正之中将任第七十师团长。南浦的独立十二旅改编为第六十九旅团,以一个叫岩切的少将担任旅团长,所缺兵员由从日本国内来的新兵补充。南浦则回国,所部暂由其副官负责。
南浦全名是南浦襄吉(国内又称之南部襄吉、南浦相吉),是四一年春天从江南调到苏中来的,他的成功之处在以五千多人的兵力控制三四万伪军,手下的国民党降将如云,著名的如李长江,杨仲华、刘湘图、张圣伯、吴刚、胡冠军、田铁夫、徐召南、徐承德等。当年控制的伪军就有十三个师、三个旅、四十二个正规团和十一股杂牌部队,共达三万七千余人,从战略上达到了控制苏中的目的。
但他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他最自得的是对伪军的控制,但这控制只是表面上的。全苏中伪军数量庞大,号称有五万人,实数也有三四万人。因为南浦并不希望伪军成为一个强有力的集团,所以对伪军采取分治政策,甚至有意识促成伪军集团间自相倾轧,以便驾驭,形成了伪军之间各自称霸称王、封建割据、互相倾轧的局面,这种局面事实上对日军是不利的,同时南浦上上下下对各伪军官兵任意凌辱,从而给了新四军以分化离间的可乘之机。一九四二年下半年以前苏中伪军几乎全部与新四军对立,但到一九四二年下半年以后,相当一部分伪军倾向于新四军。特别是伪第一集团军李长江部就不完全在日寇意志下面行动,也不完全甘心受日寇驱使。
南浦在苏中最大的失败是在与粟裕的一师交战上。南浦旅团直辖五个步兵大队和一个特种兵大队,共五千六百余人,武器装备好,战斗力比同等的日寇部队强些。他在苏中打国民党军可以说如砍瓜切菜、摧枯拉朽,但与新四军交手则屡屡败北。到苏中两年多来,他的旅团被粟裕的一师干掉的累计有五千余人,五个大队长中损失了三个大队长(第五十二大队长保田在谢家渡被打死,五十四大队垣马因与一师作战失利厌战自杀,另一名陨命情况不详)。经不断补充,南浦旅团现在剩下三千七百余人,但已不再是从前那支战斗力很强的那支野战部队。而与他交手的这支部队当初不过七千人,但越打越多,越打越强,现在正规军有两万多人,民兵得以十万计。正是他的失败才导致他的撤职。
南浦应当是侵华日寇中很特殊的一个军官。在三阳,他的部队失了大炮,他向新四军说软话,请求归还大炮,大失日寇军官颜面;二窎谢家渡战后,七团受命将他那些被打死的士兵尸体送还时,他居然写信表示感谢;他在中国一面打仗,一面开公司做生意赚钱;小林信男在四分区“清乡”时他下令停止或不主动进攻新四军暗中支持新四军反“清乡”,并不是他天良的发现而支持粟裕他们正义的爱国行为,而是因为自己利益受损借此发泄私愤。
南浦回国前夕,对靠他最近的刘先胜十八旅所在的一分区发动报复性的“扫荡”。他对新四军怨恨在心,因为是粟裕的新四军让他的职位没了,所以临走之际报复一下,烧一把、杀一把。他心里盘算着他的损失,他倒不计算他在苏中烧了多少民房,制造了多少寡妇,掠走了多少属于中国的财富。
六月二十号,南浦离开泰州回归日本不知所终。在他回国的途中,青木旅团及在上海训练的国内新兵二千人分别从武汉和上海往南京、镇江开拔。南浦的离开,意味着日本中国派遣军第十三军独立第十二混成旅从建制上说消失了。独立第十二混成旅的消失、南浦的失败和免职,正是粟裕和苏中抗日军民的胜利。
南浦离开泰州后,粟裕率指挥机关移到东台县三仓镇的吴家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