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线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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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锦骁慢慢从桌上撑起,目光像要穿透那层薄如轻烟却又碍事万分的纱帘。

良久,她才再度笑出声:“三爷,这男欢女爱也讲究个你情我愿,我连您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您就让我跟您?能不能再有诚意一点儿?”

纱帘后朦胧的人影也坐直起来,有点不悦:“你这丫头怎么得寸进尺?”

“我呢……比较喜欢长得好看一点的男人……还要年轻些,身强体壮……”她的指尖一颗颗点过葡萄,就是不吃。

“你嫌我老?”三爷的语气有些凉。

“我可没说。”霍锦骁垂头,眼皮半开地看人,眼眸就显得狭长。

纱帘后忽然伸出只手,冲她招了招。

霍锦骁想了想,站起身来,试探地一点点接近那道纱帘,没人上来阻止她,那手倏尔收回,她便跟着撩起纱帘钻了进去。

赤金云纹锦榻上斜倚着穿朱紫长袍的男人,一手弯支在迎枕上,一手把玩着垂在腰上的玉蝉,曲着一边腿,懒洋洋歪着,脸上果然蒙着银亮的面具,五官被罩得严实,只有眼睛从面具挖空处露出,她看不出眼型,只知道那目光温和又冰凉,像冬天的阳光。

“过来,坐这。”他敲敲锦榻的边缘。

霍锦骁的心突突跳着,缓缓上前,挨着他在锦榻上坐下。

“你要怎样才跟我?”他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想了想,道:“爷想娶我?”

“嗯。”他简单应了声。

“爷为什么想娶我?就不担心我别有目的?”霍锦骁转头。

“你能有什么目的?”

“我那点底细,三爷不是一清二楚,来自云谷,和朝廷有些关系,您就不担心我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她柔柔道。

背上有只手捻起一缕她的发,慢慢地摩挲。

“你杀了魏东辞,陆上的人都想取你性命,你还回去做什么?留在东海不好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他蛊惑她。

“三爷,你看苏乔是不是有些像东辞?”她往外看去,见到苏乔还站在原地,不由浮起丝笑。

三爷只道:“我不喜欢苏乔,在东海我不喜欢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久。”

“您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买他,因为他像东辞啊。”霍锦骁理直气壮地开口,像个孩子,“我长这么大,总共就对两个男人动过情,一个是我师兄魏东辞,他被我杀了,一个是平南祁望,他也死了。他们都不陪我,我只剩下一个人,你说我是不是要找个人来安慰下自己。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要把苏乔带走?”

话说得很慢,两个名字咬得很重。

她听到三爷呼吸有一瞬间变乱。

“你对祁望动过情?我听说……你们之间的婚约是假的。”他言语间带着试探。

“大概吧,这么复杂的东西我也说不准。唉,三爷,您要真不喜欢苏乔,我不带他出现在您面前就是。”她半真半假嗔道。

“那你嫁我?”三爷逗她。

“可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慢慢就喜欢了。”三爷把她的长发打了个结,又挑散。

“那就等我喜欢了再说。”她把长发扯回,肆无忌惮地拍开他的手。

“你要怎么才会喜欢我?”三爷“哈哈”笑起。

霍锦骁道:“您把我带在身边,多陪陪我,也许我会喜欢上您。”

“好,那你从明儿起,就跟着我,可好?”三爷爽快应承。

“您去哪儿,我也去哪儿?”她竖起掌。

“对。”他叩掌而上,却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

夜深,屋内红烛摇曳。

魏东辞坐在梧棲宫寝殿的书案后,执笔飞快地画着。霍锦骁坐在他对面的锦榻上,一边慢条斯理地吃手里的橘子,一边打量他。

他整个晚上都没主动说过话。

“吃橘子?”她上前,递了瓣橘肉给他。

他偏头避开,目光只落在纸上。

“快完成了?”她便跟着低头。

没有裁过的雪浪纸铺开,上面没有山水、没有鸟兽、没有人物……画的是漆琉的岛图。这几日霍锦骁带着他在岛上到处逛,可不是为了玩儿,两人在探查漆琉岛与明王殿。东辞有个颗好脑袋,过目不忘,走过之后就能记下,到了夜里再慢慢画到纸上。

“嗯。”他应了声,不像平时那样热络。

“生气了?”她把头钻到他眼前,挡去他看画的目光。

魏东辞丢开笔,冷道:“是。”

“哦。”她将橘子扔进自己口中,扯起他的衣袖晃了晃,“我头发乱了,帮我梳梳。”

“……”魏东辞被她推离位置,眼睁睁看着她坐到自己面前,散下满头的发。

她也不说话,头已经搁到椅子靠背上,东辞只得以手代梳,穿过她的发,慢慢缕起。

“你啊……”他有些无奈。

“东辞,我对祁望动过心,也有感情,但始终没能爱上他,知道为什么吗?”她闭着眼,忽然开口。

“为什么?”东辞一寸寸抚着她的发。

“不是因为他曾经拒绝过我,是因为我发现他一直在试图改变我,潜移默化地想把我变成他想要的模样。三爷,和祁望有点像。”霍锦骁不喜欢被人掌控,但她还是可悲地发现,自己被祁望影响了。

她承袭了祁望某种冷漠,刀锋似的埋在心里。

可她不是他的附属品,她就是她,一个完完整整的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的人。

她愿意爱,但她不会像这世上的大部分女人那样,变成男人的私有物。

这么多年,她只遇到一个人,将她视作对等的存在,相扶走过漫长岁月,不论她经历多少,如何改变,他由始至终都未曾干涉。即便她真的移情别恋,他也一样成全,成全她所有的成长与爱恨。

她爱魏东辞,并非毫无缘由。

从浓烈炽热的少年初欢,到温柔平静的执手与共,至浓至淡,至深至浅,不过如此。

她未尽之言,他都懂。手上的动作停下,他走到她身畔,她顺势靠过去,圈住他的腰。

“你以为我生气是因为嫉妒你接近三爷?”他揉着她的头,淡道。

“东辞,其实……你要是有些嫉妒,我会比较开心,真的。”她仰起脸。

“你怎么知道我没嫉妒过?”他捏她鼻根,“从我看到你和祁望站在一起的第一眼,我就在嫉妒。我错手致他落崖,那时你看我的眼神,可知有多可怕。”

谁都不愿回忆的瞬间,于他们而言都是痛。

他怎么可能没有嫉妒?

“你不说我都忘了,魏东辞,你骗我杀了你,这笔账还没完呢。”她嚯然坐起,把人推开,年纪一大,她就不爱记这些仇仇恨恨的东西。

“好了,说正经的。”魏东辞把她又拉到怀里,“明天开始你跟在三爷身边,虽然有机会接近他,但风险也很大,以他多疑的性格,必定不会让你知道明王海玺的下落,你也不用犯险去偷。”

“不偷海玺我接近他做什么?”霍锦骁抠着他衣袍革带上的刺绣纹路问他。

“你找机会,拿一份盖有海玺的手谕给我。”东辞道。

霍锦骁微眯眼:“你想……伪造海玺?”

“嗯。”他点头,“你只管好这一件就成,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切勿冒险。”

“你也要小心,三爷对你动了杀心,让佟叔跟紧些。”她道。

“知道,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自己……三爷对你的态度,很奇怪。”这才是魏东辞真正担心的地方,也是他对她擅自决定接近三爷不满的原因。

看着像要利用她和平南势力去达到某个目的,又对她充满觊觎——满满的矛盾。

太过古怪。

————

翌日清早,楼安与东辞陪着她到明王殿前。

“楼安,你替我照顾好苏乔,不许别人欺负他。要是他少了根头发,我就扒了你的皮!”霍锦骁挑起东辞的下巴,眨了眨眼。

“景姐,苏公子是您的人,谁敢动他,我第一个不饶。”楼安赶紧道。

“苏乔,好好听楼安的话,等我回来。”她宠溺地捏了捏东辞下巴。

东辞把下巴从她手上挪开,不理她。

“嗬,宠得你敢给我脸色了?”她佯怒一句,最后却笑了,转身进了明王殿。

穿过明王殿就到明王阁,领路的宫人止步。

“三爷正在阁中会客议事,请姑娘在园中稍候。”

明王阁外是飞鲤叠翠园,一池碧水养了五彩锦鲤,人一靠近锦鲤就围游而来,半点不惧人,专等投喂。霍锦骁坐在池畔等了半晌,觉得无趣,吹响尾哨。

不多时,天际一道黑影俯冲而下,自水面掠过。

锦鲤群被吓得四处遁逃。

霍锦骁又一指天空,这黑影当即又冲天而去,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落在明王阁五楼挑廊的木栏杆上。

她笑了笑。

这地方恐怕也只有猎隼这样的飞禽才能肆无忌惮地闯入而不被抓住。

可惜她无法通过猎隼的眼睛耳朵听到三爷在与人商谈什么,要不事情就好办了。

正想着,有人踏出挑廊。

朱紫衣袍,银色面具,竟是海神三爷。

猎隼的脑袋转了转,没有飞走。

霍锦骁先还笑着,待看到三爷伸手,慢慢抚上猎隼的头,她的笑慢慢……慢慢……

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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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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