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然后,他的眼睛先逃开了。是的,他让她看见自己是逃开的,带着一丝忙乱,带着一丝惊慌。
他走了,她也默默走了。走不多远他一回头,正看见她也在回头,遥遥地对望一秒,她扭头匆匆走了。他则得意地点上根烟深吸一口,心想:细节决定成败,我是细节大师!
他想:她开始感到变化了,却不知这变化是什么,或者知道却不肯承认。这是个重要的转折点,如果她足够清醒,明天我就能从她眼里读出信息,她或者嫣然一笑,或者敬而远之,总之是革命还未成功,本人还需努力。
想到这儿,他不由恼怒地咬了咬牙。又想:可是,可是她刚才似乎比我还慌张呀……
手指突然一疼,原来是烟头烫到了,他扔掉烟头,又用脚狠狠一碾,突然他得意地笑了,摊开双手问自己:“怎么,我很慌张么?我在努力而小心地掩饰什么?难道我不是很可怜吗?”
他又点上一根烟,总结一句:“我他妈真是个天才。”
第二天,她的身影象一只燕子在楼道里掠过,她的声音在昏暗的走廊里,在死气沉沉的办公室,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闪着银子一般的光泽!
可她不到他面前来。她在躲着他。他恼怒地想:“有什么呀?不就是个女人么!”可他难掩心底的绝望,把一支钢笔硬生生在手心折断了,塑料碎片深深扎进掌心,血流了出来,他也不拔出碎片,只一动不动坐着看手。
正是上课时间,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上课去了,只有他一个,这时她进来了。
她刚才一直在隔壁帮着印卷子,蜡纸不够了跑过来找。看见他时一愣,随之轻快地说了句:“李老师,你好清闲哟!”就飘然走过他身边去自己的办公桌。
她突然站住了,低低惊叫了一声,急步走近抓住他的手:“哎呀!你手怎么啦?”
他想挣开手:“没什么。”
她瞅他一眼,并不松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白手帕捏在手心说:“疼傻了?也不知道把这拔出来?现在我要动手了,你可不准哭呀!”她翘起手指作势要拔,比划两下又缩回了手:“还是……还是去医务室吧!快起来我扶着你。”
他摆摆手自己去拔,她紧皱眉头牙疼似得倒吸凉气,看着他的手,又抬起眼睛:他正看着她,凄然一笑。她忙垂下眼帘,那只伤手一抖,他把碎片拔了出来,扎进去足有一厘米深,几乎就扎透了。血汩汩喷涌而出,她忙用手帕包扎,手颤颤地抖着,却突然被他的手抓住了。
她一惊,他却笑了,抓着她的手看了一下,又轻轻松开了,说了句:“嗯,看来我想的没错。”
她不敢抬头,问他:“什么……什么想的没错?”
他轻快地叹了口气:“原来你也是五个指头呀!”
她扑哧笑了,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就再不敢看他,只顾着催促他:“还坐着干什么?快去医务室上点药呀!”
他走了,谢绝了她的陪同:“我这人怕打针,一会打破伤风针要是哭了,吓着小孩子不好。”
他确实需要独自走走,脑子太乱需要整理整理。他边走边想,强压着心头的狂喜:“原来你还想跟我玩深藏不露?可惜喽,你还年轻……”
她是年轻,她的躲闪,她的挣扎都在他眼里。他却欲擒故纵,轻松谈笑自如分手,让她茫然若失。有如两军对垒,战书已下,一方壁垒森严严阵以待,人不卸甲马不离鞍,等呀等呀,忍着心头的不安,忍着莫名的恐慌,却只见一人家常衣衫,悠然踱进大营:“喂,是我,来转转。呵呵,好多刀呀!别紧张,要杀要剐随便,我绝不怪你,我自愿的!”军心就这样被瓦解了,后果就这样被忽略了,让她忽而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忽而又着迷于他的面容,怅然于他的背影。如果这是一场战争,那就是一场沙漠中的战争,当他内穿铁甲胸怀利刃,在漫天的风沙中悠然走近时,她的军队已散,刀剑旗帜散落一地,只剩她一个人坐在空空大帐内,绝望地等着他的到来。如果这是一场战争,那就是一场城市里的战争,当他的铁蹄踏入这陌生的城市,他会现,矗立在城中心的雕像,原来就是他自己。
她的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