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肋

软肋

长眉入鬓,凤眼斜飞,对镜描眉的人突然停下手,开始打量自己,镜中这张脸没什么表情,嘴角微微向下,唇色苍白,显得凛然不可侵,她放下螺黛,先点了胭脂染唇,展颜一笑,便又是美艳入骨,风情万种。

“这么晚了还在梳妆,是打算去哪啊?”

邵知云闻声回头,赵瑾抱着胳膊靠在门上,不知来了多久。她扭头继续描眉,轻哼一声,“你管我。”

“我才不管你。”

“今儿太阳自东边落下的么?这个时辰了你居然还在司里,怎么,真的打算浪子回头了?”

赵瑾怅惘地叹了口气,“秋袭姑娘今儿有主了。”

“我就知道!”

邵知云抬手一丢,螺黛正中赵瑾额头,他悠悠接住晃进屋来,微微抬起邵知云的脸,神色淡淡地接着给她描眉,“你这买的都是什么啊,怎么这么浅,对自己好点,捡贵的买成么?”

“我倒是想,可昭影司这点俸禄哪够花呀,都怪你,不然我何至于沦落到连买脂粉的钱都不够。”

“看上什么就买啊,记我账上就是了。”

“怕你付不起。”

“那是我的事。”

邵知云定定看了赵瑾一眼,他手下轻柔,目光专注,认真得像在作画。

“赵瑾……”

“画好了。”赵瑾停手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笑,“好看。”

邵知云轻轻叹了口气,凑到铜镜前仔细看了两眼,“这么熟练,是给多少女人画过啊?”

“不多,也就……七八个吧。”

“你就不能撒个谎哄哄我开心么?”

赵瑾笑了笑,“我说我开天辟地头一回你信么?”

“不信。说吧,什么事儿啊?你总不能是专程来给我画眉的吧。”

赵瑾掏出个折子递给她,“钱哥那边确定了一个做私盐生意的盐贩子,可以往下追,你和雪儿去一趟吧,事情还不明朗,别弄出太大动静。”

邵知云翻看了看,嫣然笑着,“赵瑾,你这字儿倒是写得不错,都说字如其人,你是怎么回事呢?”

“我怎么了?我只是怕自己成为万千少女求而不得的心结,情债难偿,所以只能收敛些……”

“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赵瑾从梳妆台上拾起胭脂,用指腹沾了,点在她脸颊上,慢慢晕开,“你不是要出门么?一起吧。”

“谁说我要出门了,我打扮给自己看不行么?”

“不行,太可惜了,我陪你去市集逛逛。”

“我买东西你付钱么?”

“嗯。”

“赵瑾……”

“我的云儿啊,你今天怎么磨磨蹭蹭的,我不喜欢这样。”

邵知云将披帛丢到他脸上,“你别后悔。”

赵瑾笑着给她披上,悠哉悠哉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些云云雨雨的玩笑话,路过柳长烟的院子,赵瑾扭头瞥了一眼,院内一片漆黑,寂寂无声,他顺口问了句,“长烟和沈少还没回来么?”

邵知云暧昧地笑了笑,“回来了,在沈少屋里呢。”

“这个时辰?”

“案情复杂吧。”

赵瑾默了一瞬,“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沈少正人君子,你担心什么?再说了,彼此正当好年纪,两情相悦,有何不可?”

赵瑾眼帘低垂,似笑而非,“两情相悦或许也只是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

邵知云幽幽看了他一眼,“怎么,想起哪个求而不得的姑娘了?”

长桥卧波,横跨湖面,水中星光月色,映照人间清欢。蜉蝣在脚边缓缓转动,突然受了惊,一下子弹出好远。

“嗯。”赵瑾粲然笑着,“好多呢。”

意料之中,邵知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腰脊,“好了,快点走。”

一声娇喘。

邵知云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他僵硬的脊背,手指慢慢画了个圈,赵瑾捂着嘴,一动不敢动。她踮脚凑近他耳边,气声道,“干嘛忍着啊……”

他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她的手不安分地沿着他脊柱往下走,他骤然转身,一把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却转瞬即逝。

“别闹。”

他推着她的手敲了敲她自己的额头,大踏步往前走。

她站在原地,不甘心地唤了声,“赵瑾!”

“在。”他答应得干脆,头也没回。

“赵瑾!”

“在。”

“赵瑾!”

“在。”

“赵瑾——”

“我在——”

“你个……”

“王八蛋。”

邵知云仰头长叹了口气,“傻子。”

赵瑾临近宵禁才回到昭影司,孤身一人,看到前厅还亮着灯,摇头笑了笑,晃晃悠悠踱了过去,边走边念叨,“云儿啊,你怎么还等着呢,都说了让你早点休息,明天还得……”一脚踏进屋,看见座上之人,瞬间愣在原地,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是我最近压力太大了么?”

灵启轻轻笑了笑,“赵瑾,你这是不是也太不像话了,哪怕意思意思也该行个礼吧?”

赵瑾一个健步凑近,“皇上?不是幻觉吧,你这三更半夜的跑我这儿来干什么,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我来找你喝酒。”

赵瑾往后退了半步,“皇上你别吓我,我这是明天就要上断头台了么?”

“你要是希望如此,我也可以答应。”

“别,我去拿酒。”

对坐枯饮,三杯酒下肚,依旧默默无语。

“皇上,闷酒易醉,你要是在我这儿撒酒疯,我可担待不起。”

“赵瑾,我这个皇上做的称职么?”

“国泰民安、物阜民丰便是回答,问我何用。”

“基业如此,不是我说不定会更好。”

“不是你还能是谁啊,你就认命吧,想过闲散日子那是不可能了。怎么了,累了,想撂挑子?我都还没撂挑子呢,哪轮得到你。”

灵启摇头笑着,“你最近跟我说话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赵瑾将空杯子放到灵启面前,“劳烦皇上给我倒杯酒,明儿真治我个大不敬一刀砍了我我也认了,反正我大概是活不久了,那死丫头要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小师弟饶不了我。”

“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数不过来,不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你,我若不是一时想不开答应了帮你组建昭影司,哪来这么多事?”

“你这个人啊,我是来听你发牢骚的么?”

“那我听着,你倒是说啊。”

灵启叹了口气,提起酒壶给赵瑾满上,自斟一杯,一饮而尽,“你知道昭惠太子么?”

“好像在哪听过。”

“成帝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天禧三十年生,后二年成帝登基,即封为太子,自幼聪敏,容止出众,朝中老臣多称他有文帝遗风,乃大楚江山社稷之幸,这并非奉承。承元九年成帝驾崩,贞献皇后悲不可抑,将自己与一双儿女关在成帝最后弥留的瑶木阁中,不见任何人。大丧期间,瑶木阁起火,未能被及时发现,是夜大风,助长火势,几乎将其烧成灰烬,贞献皇后携昭惠太子和昭和公主追随成帝而去。一代天骄,还没来得及展其锋芒,便折戟沉沙,让人不得不痛心扼腕。我有时候真地会想,如果他还活着,是不是能做得比我更好,活得比我更自在些。而我,或许可以做个闲散王爷,像你一样潇洒。”

“皇上。”赵瑾面露难色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你接下来不会是要说让我抄家灭族的话了吧?”

“知己。”

“饶了我吧。”

灵启粲然笑了笑,兴致愈高,似乎想借着酒劲将多年郁结心中的旧事一吐为快,“我这皇位实在得的莫名。顺帝子嗣众多,个个能干,其中以景王为最,可没想到,最后登上帝位的是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成帝。成帝在位时,景王便与之不和,瑶木阁一事后,群臣哗然,大家自然怀疑景王——直至如今——虽然没有证据,但反对他即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迫于形势,景王自此远离朝政。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皇与成帝一母所生,亲厚无间,又素有战功,便被拥立为帝。若无意外,我现在应该还是太子才对,谁料在位不过三月余,一向康健的父皇突然撒手人寰。说实话,登基大典的时候,看着阶下叩首的群臣,我甚至觉得一切都是灵宣跟我开的一个玩笑,说不定下一刻他就会在人群里突然抬起头,笑我好骗。”

赵瑾已经趴在桌子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灵启撑着头哼笑一声,“你别装了,你什么酒量我知道。”

“没装,回来之前我已经喝多了。”

“欺君罔上你可知该当何罪?”

“反正我就一个脑袋。”

“赵瑾,”灵启也趴了下来,头抵着他的胳膊,缓缓道,“你听到现在,觉不觉得,这一切的主谋像是我?”

赵瑾头埋在臂弯里,神色凝重地盯着自己的腰牌,沉吟良久,慢慢抬起头来,“皇上,除了你自己,没人会这么想。”

“哼,不会,还是不敢?”

“有区别么?结果不都一样。臣下于你而言,听话就好,敬畏比忠心可靠,你十三岁便在这个位置,难道这些道理还要我说?”

“赵瑾……”

“万人之上本就孤寒,得到多少就会失去多少,君臣之义换母子之情、夫妻之爱、兄弟之道。即使贵为天子,也总不能太过贪心吧。何况,圣心清明,到底是不敢还是不会,你看不出来么?”

“你呢?”灵启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那你呢?”

“我?”赵瑾悠悠一笑,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恕我草莽,实在弄不明白你们这些显贵之事。我欠你一锭金子,你我之间应该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我说皇上,你还有闲工夫想这些,不如趁着夜色浓黑动动手把弹劾我和世子的奏折烧了行不行?”

“肖衍……”

“好酒当配的故事是才子佳人,要不给我说说世子和昭和公主,传闻里公主貌可倾城,那句诗怎么写的来着……”

“‘桃花羞见美人面,风来沾衣香满殿’,肖衍十一岁写给灵怡的。”

“呵,想不到世子还是个情圣。”

“他打小为灵怡做过的那些事何止情圣二字了得。”灵启笑意渐渐温柔下来,“他是该娶亲了。”喜欢青青陵上柏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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