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

在意

日光倾城,蝉鸣不断。窗边一人旁观一人静坐一人梳头。

“我们小少爷心这么细,手这么巧,不知以后会成为谁的夫君,啊,好生羡慕啊……”

“我将你许给他可好?”

“太小了。”

“那让老爷收了你如何?”

“成心要我独守空闺么?”

“那你说你看上了谁,我去替你说和。”

“哼,有了恩爱的夫君,体贴的儿子,我这个陪嫁丫鬟该扫地出门了是吧?”

“是啊,一把年纪了死乞白赖待在我身边干什么,难不成要我养你一辈子?”

“小少爷,夫人不愿养着我了,我去给你铺床叠被好不好?”

发簪不知怎地扎破了手指,一阵剧痛,眼前画面骤然湮灭,余下一片晃眼的白光。

沈临骤然睁开眼,夜深人静,屋内点着两盏大灯,亮如白昼,尚未认清眼前情景,灼痛直抵脑门,疼的人头皮发紧,他喉咙咕噜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一只手捂过来,柳长烟摇了摇手上的药粉瓶,朝他微微一笑,“嘘,最后一下,忍忍。”

沈临摇了摇头,挣扎着起身,正好躲开了柳长烟上药的手,膝盖上伤口裂开,又是一阵剧痛,但比起药粉沁入伤口的灼痛,似乎还能忍受,他一脚伸下床,拔腿欲逃,却是脖颈一紧,被她揪着衣领扯了回来。

“你别乱动,上了药很快就会好的。”

“不上药也会好的。”

“那样会疼得更久,长痛不如短痛。”

“痛的是我,我觉得还是长痛好些。”

“你别闹,伤口反复裂开是要留疤的。”

“留疤就留疤,我又不是个姑娘,没关系。”

“谁为了你了,我是为了我自己,还不知道你是谁家大少爷,为我留了疤,我怕我担待不起。”

“等等,你等等!”沈临一把将柳长烟推开,力道大的出奇,柳长烟全无防备,头往后一仰撞在了床框上,“咚”一声,没了动静。

沈临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屋里寂静的让人心慌,只有自己的心跳和滴漏落入铜壶的声音。

“喂——”

没有应答。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伸手搭在了她腕上,她手很凉,细看来穿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单薄,但脉搏跳动规律,气息沉稳,不应该……心头一动,但来不及反应,腕上一紧,被人反手握住,柳长烟顺手扯下扯下卷床帘的绳子,电光石火间,便将沈临两手结结实实捆住。床帘滑落,光瞬间黯淡下来。

“你……”

“兵不厌诈。”

“你没事吧?”

“我这接骨的技术相当不错嘛,不过好了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我能有什么事。”她一把将他推到,稍稍凑近,戳了戳他额头,“你给我老实一点。”

他偏了偏头,躲开她的指腹,“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我。”

“我是郎中,你是病人。”

“你是女孩子,当珍惜自己的清誉,三更半夜待在我这里算什么?”

“清者自清,何必太过认真。”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不认便能假么?”

“哦?”柳长烟吊着眼角瞥了沈临一眼,凑到他面前,咫尺之间,吹气如兰,气氛瞬间暧昧起来,“那不如先做成真的,安了你的心。”

沈临喉头哽动,却依旧目不斜视地盯着她,沉声道,“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啊。”她的手顺着他的脸颊滑到脖颈,伸进了他衣服里,他心尖一跳,目光终于闪躲起来,“你……你想清楚……”

她伏在他耳边,一张嘴,温热的气息扑扑簌簌,“我想清楚了就行么?”

“不是,我是说……”

“你说一时欢情了无意趣,我可不觉得,时机正好,不如一起证明一下谁是谁非?”

“柳长烟,你别闹,你对自己在意一点……”

“老九,人本来就应该趋利避害,别对这世上的事太过在意,处处在意便处处都是困境。”

她轻轻笑起来,他再次在一瞬间察觉到了异常,可依旧来不及有任何动作,甚至来不及转换表情,后脖颈一痛,两眼发黑,当即晕了过去。

“麻烦。”

昏迷中的人睡得并不安稳,药粉一点一点倒在伤口上,他一下一下筋挛着,口中嗫嗫不知所言,她下意识想抚平他眉间褶皱,却在他眉眼旁停了下来,“算了,男女授受不亲。”

她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眉形凌厉,颜色却有些淡,和头发一样,在光芒映照中显出点点茶色,平日里只见神色疏离,拒人千里,如今闭着眼睛,方才让人觉得容色温柔。

“娘……”

断章残篇里偶有可以听清的字句,反反复复,柳长烟撑着头笑了笑,“你这样的人疼了也是要跟娘撒娇的啊……你娘一定很漂亮吧,我娘也很漂亮的,那么漂亮的人,怎么舍得让她难过呢,若留了疤,她一定会心疼的……”

包扎伤口,盖好被子,放下床帘,吹灭灯火,关上门窗。

柳长烟站在廊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手心殷红一片,甜腻的腥味令人生厌,她慢慢拆散头发,牵动着伤口针扎般疼痛,“嘶——我是不是被传染了,有这么疼么……”突然觉得燥热,她脱下外衣丢得很远,衣服萎顿在地,仿佛消解的尸骨,冷风在身边游荡,寒气逼人。

“少侠,你最近没受伤吧,永安真冷啊,我有些想你了,你还生我气么?”

……

下弦月,夜半三更悄悄爬上树梢,透过枝桠四下打量了一眼,天地一色,万籁俱寂,于是便以为躲过了所有人的目光,心安理得地越升越高。清晖一寸一寸铺开,屋脊上屈膝坐着的少年眉目渐渐清晰起来,他静静对着夜空,不知已经看了多久。弦月如钩,慌乱间扯过一片云彩遮盖,却太过单薄,反倒衬得月色愈发暧昧起来。

少年手背上一道新伤,并不严重,只要上点药,几天内就会好得连一点疤痕都不留下,但他摩挲着药瓶,迟迟下不去手。

“这剑到底要练到什么程度才能不受伤……”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单手剔开药瓶,看也不看,凭着感觉撒到了伤口上,灼痛直抵头皮,他躺倒在屋脊上,抽搐起来,冷汗湿透了内衣,阵阵寒凉,他慢慢冷静下来,自嘲地笑了笑,“这点疼都忍不了……”

他翻了个身,摸出一包蜜饯,一股脑倒进嘴里,咯吱咯吱嚼起来,甜得人喉头发紧,有些恶心,但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大概是因为太难吃了,都是痛苦,以毒攻毒。

“才不会这么快就原谅你,居然为了别的男人丢下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银镯,盯着看了半晌,闭眼沉吟,脚一下一下敲着瓦片,一片瓦松动开来,“哐当”一声,眼看着就要滑落,少年脚尖微动,瓦片腾空而起,斜插着落回了原地。他叹了口气,“任性!”说着一跃而起,消失在了夜色里。

……

柳长烟推开自己的院门,借着月光远远便看见廊下站着一个人,倚着柱子盯着院里的葡萄架发呆,听见推门的声音,缓缓扭头看过来,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眼珠上翻,又无力地闭上。

柳长烟无视赵瑾的表情,信步走近,和他并排站着,“葡萄成熟还早呢,没必要这么守着。”

赵瑾瞥了眼她散乱的头发,又瞥了眼她身上的中衣,长叹了口气,“你们才认识几天?”

“一见如故。”

“你不是为世子来的么?”

“百闻不如一见,不过好奇,怎么,瑾哥你还能让我嫁进侯府不成?”

“没那么大本事,皇上要给世子赐婚了。”

柳长烟缓缓点了下头,“嗯”了一声,“喜事。”

“那你这是要嫁进沈家?”

“一时兴起而已,按瑾哥你说的就是——及时行乐!”

“及……”赵瑾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捂着脸迅速萎靡下去,“完了,小师弟会杀了我的,有无夜在身边你怎么还能见一个爱一个呢……唉……”他突然认真看向她,“你真地觉得沈少不错么?”

“是啊。”

“也好。”

“好什么?”

“沈家当是养得起你,往后不必江湖浮沉,做个富贵闲人,我好少操点心。”

“沈家又是我想进就能进的么?”

“不然呢,他小子找死么?”

柳长烟轻轻笑起来,“当初支持我学剑的可是你。”

“要你学不是想你用上。”他握了握她的手,指间都是剑柄磨出的老茧,但掌心依旧柔软,“长烟,无夜我是没办法,可你一个姑娘家,瑾哥还是希望你远离江湖,少些纷争。”

“瑾哥……哪里没有纷争啊……”柳长烟抿了抿嘴,强忍着眼框酸涩,嬉笑道,“起码,江湖还有瑾哥你这样的大侠啊,瑾哥你那时候可真帅。”

“帅有什么用?”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目光温柔,“女大不中留,真是伤人心。”

“哪有人比得过你和我们少侠啊……”她不着痕迹地擦了下眼泪,撅着嘴白了他一眼,“你不信我便罢了,沈少若是容色可动的人,你怎么会寄希望于他拦住我。”

赵瑾敲了敲她脑袋,“这世上哪有容色不可动的人,不动手不代表不动心不动情。傻!”

“哼,那知云姐姐呢,瑾哥你觉得她漂亮么?”

赵瑾低眸一笑,又使劲敲了下她的头,“我给你买了衣服,放桌上了。你别只顾着撺掇阿袖来膈应我,你那一身在永安城里才扎眼呢。”他伸了个懒腰,“啊,困死我了,晚安。”

“自欺欺人。”

他恍若未闻,优哉游哉地走远了。喜欢青青陵上柏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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