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殿下

院子里的花都已经落得差不多了,新叶抽芽,叶浓花稀,却显得愈发生机勃勃。

邵知云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晃了一圈,坐在了前厅的台阶上,“真好,回家了呢。”她翘起手看了看自己长长的指甲,染的丹红好像有点褪色了,不禁自言自语道,“种一片凤仙花吧,过几个月就可以自己染指甲了。”她四下打量着合适的位置,“要不就那……”

“别了吧。”

邵知云猛然回头,赵瑾抱着剑站在檐下,如常笑着,“我说云儿啊,这院子里的景致可都是沈少一手设计的,咱别招惹他了吧。”

“你怎么还在这儿?”

赵瑾扬了扬手上的剑,“好久不带出门,差点忘了。”

“既取了还不走?”

“青云山脚下有一片凤仙花田,开得特别好,要去讨些种子么?”

邵知云低眸,“没地儿种。”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青云山的花都还开着呢,我们试试别的花嘛。”

“你要给我染指甲?”

“嗯。”

“赵瑾……”

“哎哟,”赵瑾走过来揽住邵知云的肩膀,将她薅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磨唧唧了,走了走了,我一个人路上无聊,陪我说说话吧,我让大师兄给你做茶花酥。”

邵知云盈盈笑了笑,“人家要收拾一下东西啦。”

“收什么收啊,缺什么买什么。”

赵瑾和邵知云走了没一会儿,肖衍便出现在昭影司门口,探头看了一眼,只听见张婶的声音隐隐绰绰传来,“司丞不在。”

“那……”

“等会儿,我腌完这颗菜。”

进退两难间,身后响起一声慵慵懒懒的问候,“找师兄干什么?”

肖衍回头,人影印入脑中,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即反应过来,拱手行了个礼,“在下肖衍,有点事情希望司丞相助,请问司丞什么时候回来?”

“十天半月吧。”

“啊?”

“要等么?”

“嗯。”

“那你往旁边站一站,挡路了。”

肖衍微微皱了皱眉头,明知哪里不对,却还是依言往旁边让了让,“阁下是?”

“不认识?”

“认识?”

“不认识。”

肖衍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人,嘴角却不自觉往上扬,“那现在认识吧。”

“我认识啊,世子里面请。”

肖衍跟在他身后,进了前厅,他极其自然地坐在了赵瑾的位置上,朝他做了个示意落座的手势,他便在他对面坐下了。两人对视半晌,肖衍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阁下到底是哪位?”

他不答反问,“世子还是这么天真么?请君入瓮则引颈就戮。”

肖衍眸光沉了沉,“进得了昭影司的自然是自己人。”

“什么是自己人?昭影司到底是些什么人世子真地清楚么?沉迷情义,全凭直觉,只会不断让身边人为了保护你而牺牲。”

话语戳到了肖衍的痛处,他握了握拳,深吸了口气又松开,“受教,我自当铭刻于心。不过,于情于理,阁下都该告知尊姓了吧。”

柳无夜轻轻笑了笑,“无夜。”

“哪两个字?”

“暗夜永无。赵瑾是我师兄,他回洛城了,昭影司暂时由我负责。”他晃了晃腰牌,“世子所求何事?”

“秦大人恶疾缠身,想劳驾三影帮忙看看。”

“好啊,世子还有别的事么?”

肖衍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我们真地没见过么?”

柳无夜扬了扬眉稍,幽幽一笑,“十年修得一见,一生复一世,都是故人。”

肖衍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那我先告辞了。”

“不送。”

他走到门边,停了停,“无夜少侠,恕我冒昧,你的头发该修一修了。”

脚步声远去,柳无夜撩起额前的头发,露出遮住的眉目,仰头叹了口气,这傻子连灵怡都认不出来,我在担心什么?

“还有一件事……”

柳无夜一惊,头不小心在椅背上磕了一下,“啊——”

肖衍进门没看见人,觉得有些奇怪,刚刚明明有声音,他转过桌子,便看见柳无夜抱着头蹲在地上,丝丝抽着凉气。

“撞到头了?”

“废话。”

肖衍忍不住笑起来,扫视了一圈,从桌上的点心盘里捡了颗蜜饯递给他,他一把夺过去塞进了嘴里。

“殿下……”

柳无夜心尖一跳,呼吸瞬间停滞。

恍惚中仿佛沧海桑田轮完一遍,才听见他接着喃喃自语道,“殿下所言非虚,世间贪甜畏疼者确实非你一个。”声音极轻,不过是说与他自己听。

柳无夜揉着后脑勺缓缓站起身来,“什么事?”

肖衍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眉眼,浅笑着摇了摇头,“忘了。”

“你……”

“想起来了再说吧。告辞。”

“不送!”

街市上人来人往,肖衍站在人流中仰了仰头,默念了一遍——君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他又走了两步,突然掩面大笑起来,眼泪顺着指缝溢出——长烟一空,暗夜永无——你要我怎么信所有事情都是巧合,你那张脸,那副神色,化成灰我也识得。

灵宣你个混蛋!

肖衍你个傻子。

柳无夜靠在椅背上,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丢着蜜饯。

灵怡,我好像给你闯祸了,但这个傻子总算还忍得住。你所忧未虚,虽不情愿,但如今也只能如你所谋了。任性的或许不只你一个,我也不过是想归家一探罢了。

承元八年三月末,小雨,东宫墨渊阁,太子书房。

风声雨声读书声,家事国事天下事,少年三人成行,各自埋头书写。

“噗——”一声爆笑,居中的少年捂着嘴笑倒在了蒲团上。

“嘘——”左手边的少年轻轻推了他一下,“殿下,你小声点。”

少年笑得不可自抑,颤颤巍巍将一沓纸递过来。

又一声,“噗——”

右手边的少年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怎么了?笑什么呢?”他探头将那一沓纸拿回来,才发现是自己刚刚写完的习作。

居中的少年边笑边道,“肖衍,你这诗赋也写得太烂了吧,兄长会被你气死的。”

“没有吧……”肖衍认认真真又看了一遍,“不是挺好么?”

左手边的少年伸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自为之。”

“啊?启哥,哪不对呀?”

“你应该问他哪对呀,他好省些功夫,不然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肖衍瞪了少年一眼,“灵宣你给我闭嘴。”

话音刚落,头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戒尺,玉冠束发的冷清人儿站在他背后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谁许你对太子殿下直呼其名了,先有尊卑,后有伦常,不可僭越。”

“是,我知道了,映书兄长。”

柳映书稍稍抬眸看了另外两人一眼,早已是端端正正坐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殿下……”

灵宣看了眼柳映书伸出的手,出其不意地一把夺过肖衍的习作放了上去,“吾于诗赋之道尚存疑惑,未能成文,还请兄长以此为例,再行教导。”

柳映书略略扫了一眼,短促地叹了口气,“肖衍,你自己念一遍。”

肖衍乖巧地站起来,照本宣科,“诗曰:桃花羞见美人面,风来沾衣香满殿。折枝以归解相思,何日得偿归子愿?赋曰:花中之桃艳冠百草,实为万花之王也……”

灵宣忍不住抿嘴又笑了起来,柳映书一戒尺敲在桌子上,他立马收束。柳映书也实在懒于开口,指了指灵启,“小王爷,你说。”

灵启坐直了身子,“题为颂花,意求以花明志,梅花傲寒盛放以示坚韧,荷花出泥不染以示清高,兰花空谷暗香以示淡泊,此皆为常见之意象。文以载道,期教化于民,忌言之无物,矫揉轻浮……”他短暂地顿了一下,“最下者,淫辞艳曲……”

灵宣终于还是没忍住,再次笑趴在桌子上。

柳映书拿过灵启的习作看了看——咏梅:不与百花相争,自得万众瞩目,忍得三冬寒雪,便成花中绝唱。

然后转向灵宣——牡丹赋:花开富贵,盛世太平,则有万花竞艳,千娇百媚。或进或退,或雅或俗,民可从心,任选所愿。

柳映书目光深邃地看了灵宣一眼,他还在止不住地笑着,漫不经心,不细看便看不到他手上斑斑墨痕,脚下叠叠废文。柳映书微微笑了笑,盛世可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五伦之首夫妇也,夫妇正,五伦自正,五伦正,天下皆顺。”软绵的音色却掷地有声,“文以载道,道岂为无情之物,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不对么?”

少女华服贵饰,神色傲然,款款而来。

除了灵宣,余者皆行礼,“公主殿下。”

灵宣站起身走到了她跟前,温温柔柔一笑,“对,谁敢说你不对。”他伸手碰了碰少女红肿的耳垂,“疼么?”

“嗯!为什么女孩子就一定得扎耳洞?”

“你也可以不扎啊……”他微微推了一下少女的耳饰,叮叮当当,“口是心非。”

少女撅了撅嘴,探头看了看肖衍,晃了晃自己的耳饰,笑得灿烂,“肖衍哥哥,好看么?”

“好看。”

“当然好看了,毕竟是桃花羞见的美人面嘛,噗噗……”

“兄长!”

“灵宣!”

两人追着他在屋子里转圈。

“灵怡,嫁人还早呢,你别伤了兄长的心啊……”

灵怡气喘吁吁地站住,扭头看了一眼静坐一旁的灵启,“启哥,别坐着了,帮忙呀,难得有机会,揍他!”

灵启笑了一声,迅速起身,“遵命,公主殿下。”

“哎哎哎,灵启……”

“太子殿下,抱歉,你自己下的令,一应人等,以公主殿下为先。”

“啊——疼疼疼……”

“蜜饯管够。”

“贪甜畏疼,何以治天下?”

“世间贪甜畏疼者,难道只我一个?以己度人,就是要天下人都有甜可贪、无疼可畏才称得上‘治’吧。”

屋子里喧闹不止,很快狼藉一片,悠悠喝完茶的柳映书轻咳了一声,瞬间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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